03：緣分

對一個獨居的人來說，深夜響起的電鈴真的非常恐怖。你完全猜不透對方是誰、有什麼意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點來訪。

不過對於男子來說，他既沒膽做虧心事，生活圈也狹窄到幾乎沒有親友知道他的住處，所以這個時候會來按電鈴的，除了那人就沒有別人了。

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先從門上的貓眼往外看。

果然就是她。

得知這個事實並沒有讓男子放鬆多少，他認命地嘆了一口氣，解開門鍊，打開老舊的公寓鐵門。

「打擾囉，啊，過——」

對方中性嗓音的後半段被風吹散，突然灌入的冰冷空氣讓他險些睜不開雙眼。對方趁著他伸手擋風時，自顧自地走了進來，男子來不及阻止，雖然阻止也是徒勞。

然而，在對方和自己擦肩而過時，他竟聽到了另一個稚嫩聲音輕輕說了聲「打擾了」。而那個嗓音，男子今天下午才聽過。

他的腦中浮現出一個不祥的預感。

但他還是要自己保持冷靜。沒錯，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他故作鎮定地關上房門，並淺淺吸了口氣，轉身——

結果他就看到咖啡廳的大姊霸佔了室內唯一的椅子，另一團白色的小生物則快速地襲向他的床。原本遮住五官的帽子隨著動作往後甩，披風先是微微鼓起，再跟著純白秀髮一起散在床上，幾乎與床單融為一體。

「廢柴同學，我要告訴一個不幸的消息。」咖啡廳大姊邊說邊往床上一指。

躺在男子床上的那個小生物，就是今天下午的那個少女。

「我要你當她的保姆。」

於是，在二十五歲的平安夜，男子收到了這輩子最奇怪的聖誕禮物。



❆

第一次和咖啡廳大姊相遇，是在男子還只是十五歲少年的那年暑假。

在男子的老家附近有個小公園，曾經有段時間，他習慣在放學後到那裡去散心。平日五點到六點的公園沒什麼人，他特別喜歡趁著這時候坐在長椅上寫生，甚至是躺在長椅上什麼都不做，靜靜看著晚霞轉變成黑夜。

他特別喜歡暮色籠罩小鎮，看著周遭逐一失去輪廓與外型的時刻。

某天下午，他依照慣例躺在長椅仰望天空時，一張臉突然跑進他的視野，遮去大半的天空。

這意料之外的招呼讓他嚇了一大跳。

因為沒有鏡子所以不清楚，但男子總覺得當時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不然對方不會在稍微愣住以後，開始抱著肚子蹲下不停地笑。

「啊，抱歉抱歉，都怪你的反應有趣了。」這個陌生的大姊姊用食指抹去眼角的泛出的淚水。

「不好意思，我想用這張椅子，所以可以請你起來嗎？作為補償，我泡杯咖啡給你吧。」

這就是他們兩人的初次相遇。

之後每隔幾天他們就會在公園巧遇，時間久了也就清楚對方哪幾天會來公園，他會提前把長椅讓出來。

大姊姊看上去二十五歲上下，總給他一種時尚雜誌裡模特兒的感覺，除了對方長得漂亮以外，穿搭也十分凸顯個人特色。印象中她總是身著黑色T恤和灰色連帽外套，胸前掛著小小的墜鍊，下半身則穿著窄版恰好露出腳踝的牛仔褲和帆布鞋。

當大姊姊低頭倒咖啡時，俐落的短髮會順著動作前傾，挑染成暗紫色的髮遮掩側臉。擦著黑色指甲油的手則提著咖啡壺，等到她泡咖啡的技術純熟以後，總愛耍點特技，看著深褐色的液體在空中滑出弧線，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喝印度拉茶。

他聽說大姊姊會來公園免費泡咖啡給別人喝，是因為一直很嚮往「一杯咖啡一個故事」。所以除了初次見面的那杯咖啡以外，往後他都會以自己的故事作為交換。

雖然他自認為不會跟年長者相處，但他和大姊姊之間卻沒有那些困擾。他們之間存在著莫名的默契——不對彼此產生過多的好奇、不問對方沒有主動講的事情、不過度深究對方講出的事情。即使每天見面，他們仍保持著某種距離，但這樣的距離卻讓他感到無比自在。

他們甚至連對方的姓名都不知道，僅僅以「大姊姊」和「廢柴同學」互稱對方，就算之後意外得知對方的姓名，也繼續沿用暱稱。只是男子上大學以後，為了顯示自己也是大人了，才偷偷把大姊姊改稱為大姊。

但當他如此叫喚對方時，總會被吐槽「莫名有種黑道的感覺」。

就這樣，他們共享待在公園的時光，除了偶爾聊聊彼此的故事，更多時候只是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然後緩緩度過了兩年。

然而，在他即將邁入高三的那年暑假，大姊卻突然消失了。

那時他並未感到特別難過，只是默默接受了分離的必然。他甚至覺得不告而別可能是大姊的溫柔，要是這段關係慎重到必須相互道別，自己反而會不知所措吧？他總是以此說服自己。

要說大姊的離開改變了什麼，或許是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去往那個公園寫生了。

那時，他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大姊，沒想到當他順利錄取全國最好的藝術大學，離開家鄉抵達這個小鎮時，竟在某個路口碰到了對方。

「廢柴同學，我已經有自己的店面囉。」

然而，這還不是最離奇的部分。當天晚上入住公寓時，迎接他的房東竟然又是咖啡廳大姊。

男子瞬間體會到這個世界有多麼狹小。

總使「緣分」一詞既俗氣又肉麻，所以他從不相信。但有時生命就像兩條線，就是會在種種巧合下，跟意想不到的人、在難以察覺之處，纏成死結。

不過，之後發生的一連串事件，卻會不斷證明他和咖啡廳大姊的緣分，並不能被巧合二字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