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雨

　　上星期六，哥哥看了窗外，說好像有雨在飄，所以穿好雨衣才出門；幾十分鐘後回來，他說幹，外面在飄的不是雨，是蟲。漫天飛舞的大水螞蟻。騎機車停紅燈時，蟲會爬滿身上。哥哥說他故意用機車的燈照別人的背，一坨蟲便聚集過去了。這麼說來，那天晚上一直聽到救護車的聲音，也許和蟲有關係。

　　隔天，哥哥說他房間有大水螞蟻，不知道從哪來的。恰好他前陣子買了一支電蚊拍，像是高爾夫球一樣的白色，日本製造，不用裝電池，是充電的。房間不時傳來劈啪的聲響，哥哥拿著電蚊拍走出來說：「這個大水螞蟻有兩條命，電第一次翅膀會掉，但本體還活著，要電兩次才會死。」說完又啟動開關，拍面上出現小小的藍色的火花，隨即飄出一股牙醫電鑽的那股臭味。之後陸續有電擊和死亡從房間流出。哥哥走出來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子，說，他們不是從窗戶，也不是從冷氣孔進來的，他檢查過了；既然不是從外面來，那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蟲（從）一開始就在房間裡。

　　哥哥的房間有個大衣櫃，上面有半脫落的『囍』字，是媽媽的嫁妝，現在用來裝全家人的冬季衣服、被套和枕頭套。他說他盯著櫃子看很久了，蟲正是從那出現，極有可能是白蟻掏空了內部，在裡頭建立起共產主義天堂。

　　我跟哥哥一起進房間。木櫃貼著牆壁，有快一個成年人高。哥哥說，白蟻的國家就在那後面。我們一左一右，合力搬開。在衣櫃後方，我原本以為會有什麼妖異的東西可以讓我用上幾百字去形容，但那後面除了灰塵以外什麼也沒有。哥哥坐在床上，像一個落魄的拳擊手。我想對他來說，櫃子後面空無一物，才是最魔幻，最值得花上一番筆墨去描寫敘述的部分。

　　哥哥把櫃子推回去時，我看了一眼電蚊拍：外包裝是日文沒錯，但拍子的握把上有一張銀色的貼紙，產地是深圳。

　　後來哥哥又要出門，問去哪，不說。他把門打開，叫了一聲，看過去，有隻大壁虎黏在鐵門上；可能因為到處都是大水螞蟻，所以牠跑出來吃自助餐。哥哥推開鐵門，把裡面那扇門帶上，以免牠爬進家裡，接著外面鏗鏗兩下敲擊聲響，他開門進來說：「我把牠趕到樓梯間了。」又關上門，鐵門登地宣告：他走了。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手和腳感覺癢癢的，都是因為哥哥說有什麼大水螞蟻，害我覺得自己的房間也有，整晚不平靜，時不時就打開燈看一下，看一下。我不確定是希望燈亮以後，脖子、手臂或腿上的搔癢感真是大水螞蟻沒錯，還是希望不是。兩樣我都不想要。

　　隔天是星期一，我是早上八點的體育課，很早就跑到學校了。這學期上的是撞球課，球場在地下室。進場地前我先去了同層的廁所，裡面很黑，我按下牆壁發光的按鈕，發出了巨大的警報聲響，又按了一次才平息。我不小心按到緊急按鈕了。幸好沒被人看到。我摸來摸去才找到正確的燈，燈一亮，一閃一閃；洗手台上堆滿了大水螞蟻黃褐色的屍體，好像一起約好在此處殉情，不過他們只有身體在那，沒有見到翅膀。離開廁所後才看到，那一片片薄薄的透明翅膀鋪在藍色的球場上，層層堆疊，呈白色，如一張針織地毯。地上的翅膀，全是他們的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