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的暴徒

　　半夜的時候，我聽到外面一陣窸窸窣窣，像是風把塑膠袋吹到地上摩擦的聲音；轉頭一看，陽台的鞋盒上有隻大蟑螂。

　　我心臟一抽，立刻把視線移開，轉向電腦螢幕，盯著右下角的時鐘，等到一分鐘過後，再看向陽台。牠還在。他媽的。大概有半個手掌大，靠近頭的地方有白白的紋路，兩條觸鬚晃動。幹你娘，是美洲蟑螂。長得那麼大了，鐵定會飛……怎麼辦？我的眼前發白，雙腳不自覺顫抖，呼吸不到空氣。哪裡不停，停在鞋盒上……前陣子鬼迷心竅，買了不少鞋子……想說高跟鞋會讓我有女人味……卻沒什麼機會穿，到最後還是穿平底鞋……鞋盒疊成高高的，大概有一百公分高吧……蟑螂停的位置，準確來講是鞋盒的側面，由上數來第二個盒子的側面……這種尷尬的地方……啊……不行了，好想吐。我家陽台什麼時候有這麼大隻的蟑螂？啊……一定是從隔壁爬來的，那個鄰居是個講英文的怪人，前兩天搬走了，人都走了居然還養出一隻大蟑螂爬來我家……可惡……我該怎麼辦？就這麼放著不管可以嗎？隔天早上看……不，也許再過十分鐘，那隻蟑螂自己就會離開了，一切就又恢復平常。

　　可是，假如牠沒有就此離開呢？難道從今以後我都得活在膽怯與恐懼之中，每到深夜不自覺望著陽台瑟瑟發抖，有什麼事跑到陽台，也會擔心著蟑螂而不敢待超過三十秒？不……絕不！我不要因為區區一隻蟑螂而怕得不敢入眠，我不要因此不再靠近陽台。我捏著大腿，心裡喊著：所以我要殺了牠，我要牠死，我要一個能夠安眠的夜晚，我要能夠自由進出陽台；這裡是我的陽台，任何我看不順眼的東西都得清除！

　　心中有了殺意，思緒便平靜下來，第三次看向陽台，蟑螂還在；我不再像先前怕得牙齒打顫了。我變成一台毫無人性的機器，指令是『屠殺』。

　　我思考著如何殺掉牠：假如是在地上的話，我只要拉開落地紗窗，舉起拖鞋『挖喳』由上而下猛擊，客廳的燈光充足，我拖鞋的寬度夠，材質是偏硬的橡膠，有八成以上的機率能夠終結牠；偏偏是在側面、這種得蹲低的高度，而且盒子又軟，不好施力呀……牠長得那麼大隻了，生命力頑強，輕描淡寫的攻擊殺不了牠。但倘若第一次的攻擊沒能擊殺，一旦讓牠有機會移動位置——不管是躲進暗處逃掉，或是在陽台亂竄，甚至是飛起來的話——下一次的攻擊成功機率將趨近於零。

　　只能把一切賭在一擊必殺了嗎？還是說，有什麼方法……我頓時感到口乾舌燥，心臟狂跳，身體微微出汗，頭腦卻冷靜得不可思議，把所有蟑螂可能的移動路線和應對手段都想過一次，並且分析能否成功。此時我這雙睨著牠看的眼睛，想必和冰塊一樣散發著寒氣。

　　到底，還是僅有這個辦法的成功率最高了……考慮到紙盒本身的脆弱、敵人處於難以施力的位置……種種限制之下，只能用『這個辦法』了。

　　機會，不多也不少：一次。失敗，將永遠活在恐懼之中。

　　漆黑的夜晚，什麼聲音都逃不掉。我聽見第一滴雨落在遮雨棚上，然後接連不斷，轉為暴雨；一下子耳邊只有雨聲，其他再也聽不到了。蟑螂像是渾然未覺的獵物，兀自待在原處擺動觸鬚，殊不知獵人已經舉起了槍，扣上了板機。

　　我拿起拖鞋，拉開紗窗，走至陽台，半蹲。一瞬間，雨中的閃電把陽台照得泛白。拖鞋從側面一掃，牠被甩到地上，身體翻過來，但立刻又回到正面，往這邊爬行，我把拖鞋舉至耳旁，用力一摔！轟隆——！雷聲接踵而來，蟑螂在拖鞋底下再也沒有動靜。

　　我佇立在雨和夜的陽台中，平靜地望著那隻拖鞋。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擅闖我生命中的陽台的暴徒……。

　　回到室內，抽了幾張衛生紙，把牠的屍體包起來丟掉，地板和拖鞋也清理了一番。天未亮，雨沒有減弱的趨勢。正當我打算刷牙洗臉，準備睡覺時，友人打了通電話給我。他說就在剛才，台灣海峽的另一頭發生了一件大事情；我笑著跟他說，先別管那個了，我剛才也打死一隻大蟑螂耶！

　　電話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據統計，出現一隻蟑螂，代表還有幾百隻潛伏在暗處。不要以為打死了一隻就能夠改變什麼；遲早會再出現的，妳永遠無法滅絕牠們。」

　　說完就掛電話了。

　　我看向陽台，怎樣也無法停止想像，一隻又一隻的蟑螂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成群結隊，等待某個夜晚，再度使我陷入不安與恐懼之中……



　　　　　　——2019/7/5　佐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