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與生》第二章，夏日鐘聲。

　　在進入莊園城門的入口，越過城門將踏進筆直長條的森林步道。
　　艾爾正在樹下掃起落葉，他的位置接近城門口，後方的有淺藍屋頂、及灰白牆面的建築就是門衛的辦公室。

　　那裡的人通常被派去守著門口、打理馬廄和一些瑣碎的雜事。

　　沒事的人們經常在那裡走動，也是懷德鮮少經過的地方。
　　同時也是閒聊的好地方，只要有空閒時間，那邊就會有不少關於白城、這座莊園的傳聞。

　　「你們知道嗎？上次懷德大人的失蹤有七年多。」

　　艾爾拿掃帚的雙手頓時一僵，五、六個人正在清掃馬廄，有的人悠閒地牽馬、換一些新的稻草、拿起鏟子挖起刺鼻發臭的不明物體，而在講話的人正刷著馬。

　　這次居然聽到有關懷德的傳聞，艾爾不自覺地低下頭。

　　「不可能啊？我記得前五年開始，就有人在搜查了不是嗎？」
　　「對啊！我剛剛是講七年、七年啊！你們不好奇剩下的兩年，為什麼都沒下落嗎？」

　　「通常最晚半年就可以找到的，上次花了這麼久的時間……」

　　懷德失蹤不是第一次發生，一般最快一個月就可以找到、最晚半年。

　　而上一次卻大大不同，記得五年前才開始有線索，白城能動用的人幾乎都派出去了，也在所謂的通常，有線索後就可以掌握到行蹤。

　　而這七年卻完全沒有辦法。

　　「那是因為……」刷馬的人刻意壓低了音量，在馬廄工作的人們都被勾起了好奇心，艾爾掃地的動作也不自覺放慢幾分。

　　「我們的懷德大人，在外面交到朋友。」

　　艾爾緊抓差點從雙手滑出的掃帚，身後聽到真相的人們傳出一陣大笑。

　　就只不過是交到朋友而已，還搞這麼神秘，艾爾在心裡抱怨起答案的反差，而眾人笑完以後，刷馬的人又回到了嚴肅的口氣。

　　「聽起來很好笑吧？但事實上一點也不好笑，外面的人是幾乎看不到懷德大人的，這樣的懷德大人居然交到了朋友。」

　　這次眾人先是一頓，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他們一時忘了懷德大人並不是一般人，光是看都沒發現了要怎麼交朋友？


　　「你們知道黑色嗎？」

　　刷馬的人講的並不是一般的顏料，而是人的代表色。
　　眾人深思許久卻又紛紛搖頭。

　　「黑色跟白色相反，每個人都看得到，但你不會記得。」刷馬的人將刷子暫時放在馬的背上，另一手指向天空。

　　「就好像你每天都看得到雲，但只要時間一過，你就不會記得曾看到的是哪一片雲。」

　　「那你的意思是說，懷德大人交到的朋友是……」

　　「就是黑色。」

　　在場沒有人看過代表黑色的人。
　　他們暫停了工作，直接圍在刷馬的人身旁。

　　「懷德大人就是巧妙利用這一點，讓那些朋友替他擋掉他的氣息。」

　　「真像懷德大人的作風啊。」眾人紛紛同意，那種捉摸不透的個性會做出什麼驚人的事都不奇怪。

　　「那之後呢？只擋掉兩年而已，為什麼兩年後又有線索了？」

　　「你們沒有發現嗎？懷德大人的力量又變強了，那位大人的力量一年比一年還要強得多。」

　　在場的人有年資比較久的，看過懷德小時候的樣子，現在比起那時，力量強度的確不一樣，人們陷入想像與思考。


　　刷馬的人拿起刷子，將打理好的馬牽回馬廄裡、又牽起不同匹馬繼續細心梳毛，人們一直跟著他，故事還沒完，其他人根本沒有心情工作。

　　「那就表示，懷德大人的力量，己經強到黑色們也掩飾不了了嗎？」

　　「沒錯，雖然沒有一開始的兩年那麼難找，但他們太會躲藏，就算偶爾找到懷德大人的一絲蹤影，總是在最後每每都撲空。」

　　瘋狂大搜索的五年裡，白城除了基本的人員在莊園裡，大部分的守衛在外頭奔波，也有找了五年都還沒回莊園的。

　　「但……懷德大人最後不是自己回來了嗎？」

　　原來傳聞是真的嗎？失蹤多年的懷德大人自己回到了白城，艾爾繼續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懷德大人自己回來後有半年了，他仍跟以往一樣瘋狂，卻又更捉摸不透……前幾日他親口跟灰髮的同夥說，他已經玩膩了捉迷藏。」

　　「這也像懷德大人的作風啊。」眾人再次同意地點頭，卻有一人臉色突然一沉。

　　「恐怕是注意到了吧？」眾人的目光被臉色凝重的人吸引，他遲遲不敢開口，最後仍生硬地將字句完整地講了出來。

　　「我聽到的傳聞是，懷德大人也跟那個灰髮同夥說過，自己生命已經不長久了。」

　　氣氛忽然變得很安靜，話語落下之後的一兩秒，人們都忘了呼吸，除了馬在活動的時候，偶爾會在這緊繃的氣氛中出點聲。

　　「工、工作吧，剩下的內容我們不該聊了。」刷馬的人立即將氣氛緩和回來，人們馬上重回自己手邊的工作，像沒事一樣回到了忙碌之中。

　　他們常常感慨優秀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命短。

　　如今他們才發現，被當事人知道自己命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誰也不敢再繼續說話及有過多的猜想。


　　至於艾爾則是望向，已經掃好堆積起來的落葉，內心浮出一道疑問。

　　他在前兩年來到了這座白城莊園，就算從沒看過懷德大人，在傳聞中也知道，他應該是嚮往自由的人。

　　如果是知道自己命不長久的話，為什麼又要回來呢？
　　他一邊思考一邊將落葉倒進了木桶裡。

　　馬廄裡的人不再討論傳聞，清掃完落葉，艾爾的工作暫時完成了，他開始計算自己的工資，還有兩個月，再兩個月他就可以買媽媽的生日禮物了。

　　　　　　　　　　　　　　　　──叩哴！

　　艾爾全身冷不防地一僵，回神時掃帚已經掉在了地上。
　　他忽然感到呼吸十分困難，背脊一陣發涼。

　　有人在盯著他。
　　他在白城兩年從沒碰過這種事，他下意識地想回頭。

　　渾身僵硬、艱難地回頭一望，灰藍的眸子正在看他，還有那醒目的白髮……

　　「懷、懷德大人！」艾爾倉皇將左手搭放在右肩窩行禮，他低下頭、不敢直視那雙眼睛，灰藍的雙眼沒有任何突顯的情緒，卻讓他感到很危險。


　　「怎麼會有小孩子？」懷德身旁還有一個人，他問身旁的老人。

　　「懷德大人，這位叫做艾爾，前兩年前來到白城負責打掃城門口的落葉，偶爾會幫忙清掃鐘塔周圍的庭院。」布厄斯簡單地向懷德解釋，那蒼老的聲音讓艾爾緊繃的精神稍微緩和了一些。
　　
　　布厄斯是這座莊園的管事，也是懷德唯一記住的人。

　　「你幾歲了？」懷德問起艾爾。
　　「大人，過了今年就十五歲了。」

　　「看不出來啊。」懷德走向艾爾，發現艾爾的身高不到自己的一半。

　　「白城給你的伙食不多嗎？」
　　「大人，我兩年前才來到白城，比起以前在白城已經很好了。」艾爾回答的明明是好消息，懷德卻有些不滿地皺眉。

　　「布厄斯，總是挑不到你的毛病。」懷德對好答案感到無趣。

　　「懷德大人，我是不會苛扣任何金費的。」布厄斯恭敬地回答，卻不難發現低頭的嘴角正開心地彎起。


　　「大人，若您感到無趣的話，何不找些有趣的事來做？」布厄斯已經跟著懷德晃了一個上午了，布厄斯重新建議懷德安排新的行程。

　　「我是在找，想要找麻煩卻找不到。」
　　事實上懷德是想甩開布厄斯，一直有人跟著他太煩了。

　　艾爾一邊低頭一邊偷瞄一句又一句的兩人，這兩年掃地聽到的情報，懷德大人在布厄斯面前才會正常一點，果然不只是傳聞。

　　可是，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要走呢？艾爾也不能隨便打斷兩人說話，對話中一直聽到懷德大人說無聊、煩人的字眼。

　　艾爾想出了還算有趣的事。


　　「那個……」艾爾鼓起勇氣暫時中止了眼前兩人的談話。

　　「鎮上的市集最近來了很多外地商人，懷德大人有興趣要不要去看看？」

　　聽到艾爾的提議，布厄斯的臉瞬間鐵青。

　　好不容易封鎖了這項消息，在這卻傳進了懷德的耳裡，布厄斯稍稍轉頭一看懷德大人早已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先不論自己想不想去，懷德本身就喜歡跟人唱反調。

　　「布厄斯，你說呢？」

　　「我這就去安排馬車……」

　　前往馬廄裡的布厄斯格外沮喪，就算是布厄斯，也不敢越過那條，挑戰懷德理智的線。

　　在懷德身旁的人壓力太大了，艾爾決定趕緊告辭並躲得遠遠的。
　　沒事不要跟懷德大人扯上關係，每個在辦公室聊天的門衛常常這麼提起。

　　「那麼懷德大人，我先告辭了。」

　　「等等。」

　　就在行禮後決定烙跑的前一秒，艾爾想都沒想到又會被叫住。

　　「你，不想出去玩嗎？」

　　艾爾驚恐地搖頭，誰敢跟懷德大人出門？

　　「那樣的話，要不要和我談一場交易？」
　　跟一個小孩談交易？艾爾不敢回任何一個字。

　　「我有想去的地方，可他們實在是太纏人了，出門總是跟著我。」

　　懷德說話的口吻總有一種虛無的飄渺感，他明明就在說著自己的事，口氣聽起來卻一點也不像跟自己有關。

　　「懷德大人，我不能幫助您逃離白城……」

　　「我說過，我不喜歡再玩捉迷藏。」

　　換句話說懷德沒打算再搞一次失蹤，他想去的地方是不想讓別人看到、或是單純討厭被別人跟著。

　　懷德指向馬廄，隱約看見人們正在準備馬車。

　　「趁馬車還沒來之前想好吧。」

　　「到城鎮後你幫助我甩掉他們，當然我還是會一同搭乘馬車回白城，你幫了我，我也可以幫你完成一件事，前提是我要做得到。」

　　「……懷德大人，您有非做不可的事嗎？」

　　「你不需要知道。」

　　嘴上說是交易，但艾爾有拒絕的權力嗎？
　　這裡的人，不想和懷德大人扯上關係的原因大多是因為，根本就猜不透這個人。

　　懷德或許對市集的東西根本就沒興趣。

　　只是想出城，去他想去的地方而已。
　　艾爾又重新想起，自己前一個對懷德大人的疑問──為什麼又要回來呢？

　　「你還有半分鐘。」懷德手中拿著懷錶，彷彿在計時，手又隱約在發光，艾爾也聽到身後馬車輪子的運轉聲越來越近。

　　那手中隱隱的光芒，彷彿在醞釀力量，強烈的違和感讓艾爾知道，若自己不答應的話，或許懷德自己會製造混亂跑出去。

　　「我、我會盡我的所能幫助大人……」

　　「很好。」懷德收起了懷錶，手中的光跟著消失了，艾爾不自覺地冒下冷汗，若他剛才真的不答應的話……後果他不敢想。

　　艾爾始終低下頭，他看見懷德邁起的步伐正向他走來。

　　「你叫艾爾吧？」懷德已經走至他的身旁。

　　　看著即將迎接他們的馬車，懷德緩緩低下身，在艾爾耳邊輕描淡寫地說起：「聰明的艾爾，你剛剛阻止了一場，沒有必要發生的混亂。」

──懷德大人曾用自己的力量將宅邸的中庭給毀了。

　　「懷德大人，請上馬車吧。」是布厄斯的聲音，布厄斯帶了兩個隨從準備出城。

　　「艾爾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艾爾經常在城門口掃地，許多同夥都認得他，前來的兩位隨從也發現艾爾僵硬的神情。


　　「應該是，中午的陽光太強了吧……」艾爾瞥見曾未減弱的陽光，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除了懷德，眾人往天上一看。
　　陽光確實是刺眼，將至中午，鐘塔的鐘聲又快響了。

　　「布厄斯，我剛剛主動說要幫忙懷德大人，拿市集上買好的東西，請讓我一同前往。」不管是進城還是離開，都必須經過允許，艾爾直接和布厄斯詢問口頭上的同意。

　　「想必懷德大人早就允許了吧？艾爾你務必小心不要冒失。」

　　馬車準備行駛，外頭駕馬的車座已坐滿兩名隨從。

　　艾爾只能硬著頭皮乘坐在馬車內，布厄斯的勸告是對的，若艾爾能再更早之前做到不冒失這一點就好了。

　　是他提出了前往市集這個點子。
　　

　　　　　　　　　　　　　　　　──噹──噹。


　　鐘聲響起，夏季炎熱的中午、馬車內難以適應的氣氛，越過城門，鳥兒清脆地鳴聲在森林裡遊蕩。

　　這就是艾爾，頭一次與懷德相見的場景。
　　看似明媚的夏日森林，不管躲在哪一處，卻都炎熱地令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