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作者、作品、觀者

第四章　　作者、作品、觀者

　　早上，窩在房間讀書的我，想要適時休息幾分鐘，走出房門來到樓下。
　　來到客廳，王淨妍坐在地上蜷縮在椅子和客廳桌的縫隙，把自己帶來的筆記型電腦放在桌上使用。她來到我家已經一陣子了。
　　我習慣這時候喝一點飲料，打開櫃子挑選飲料沖泡包，順便向她搭話。
　　「你要什麼？有紅茶、麥茶、奶茶、咖啡之類的。」
　　「上次的紅茶……」
　　上次的紅茶。指的是她第一次來我家時，我泡給她的那杯吧。
　　「瞭解。」
　　把兩個杯子拿到水槽清洗後，我先將她的杯子放到飲水機上，俐落地控制水量。接著，再把一半紅茶粉倒進杯子內攪拌，完成之後，我把剩下的紅茶粉倒入自己杯子中。
　　我雙手端著微熱的紅茶來到客廳，緩慢地把茶杯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後，選定她旁邊的椅子坐下，一邊品嘗著茶香一邊看向電腦螢幕。
　　「喔？這不是妳去年的商業海報作品嗎？」
　　「嗯，我正在傷腦筋當中……」
　　「傷腦筋？怎麼說？我記得海報競賽時是拿到第一名啊。」
　　「是沒錯……雖然得獎了，不過總覺得還可以有更多變化或精煉一點……」
　　看了她頗為懊惱的樣子，我忍不住發出驚呼。已經得到第一名的作品，她竟然回過頭來，尋找作品的缺點。
　　「看起來好認真啊，真不愧是大家的學藝股長。」
　　「沒有，只、只是因為會畫畫就不小心被推舉上了……」
　　被我這麼一稱讚，王淨妍有些臉紅，用食指搔搔自己的臉頰。
　　王淨妍大概是全班最有美感的人。過去一年，從校內外各種美術競賽當中，她都有拿到大大小小的獎項。後來，選幹部時，王淨妍不意外地高票當選學藝股長。
　　她太謙虛了啦……害我想繼續稱讚她。
　　「可是你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還重新看過一遍，想進行改進。」
　　「也不是有興趣啦……就稍微學一點設計……」
　　「是喔，那可以跟廣設科的曾怡婷討論耶，她應該比較瞭解。」
　　「我們蠻常會一起聊的。她還問我要不要設計社團傳單……」
　　「不錯欸，可以累積作品和實力。」
　　招募社員的傳單啊……想都沒想，我直接點頭表示贊成。王淨妍還是有些擔心，稍微低下視線。
　　「可是……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我現在還沒有辦法……」
　　「是嗎？我看妳做的得心應手啊。」
　　「並不會，設計必須站在別人的角度，要考量到人的需求，去理解才行……總之，要考慮很多因素啦。」
　　王淨妍頓時換上認真的表情，詳細地對我解釋道。她會這樣，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因為她在這方面很敏銳，在進步的同時也明瞭自己的不足。
　　我微微一笑。
　　「……你還真是溫柔啊，我不覺得你會沒有辦法喔，應該說剛好相反。」
　　雖然她常常會在意一些事，不過反過來說，她的個性也是種優點。無時無刻都溫柔的她，的確是很適合做設計。
　　似乎是覺得難為情，王淨妍別過頭，有點結巴地說道。
　　「是、是嗎，那……你覺得呢？我的作品……」
　　「當然是很好啊，不過……比起這個，我比較想看有點藝術感的創作耶。」
　　雖然只是隨口提議，但她若可以多專注在自己身上，展現出自我，或許對她而言是一件好事。
　　而我也想知道，想去了解……儘管那是多麼遙不可及的事。
　　「作品……嗎，如果是攝影的話……」
　　王淨妍喃喃自語，似乎在進行思考，然後像想到什麼般，轉頭過來與我對視，並支支吾吾地提出請求。
　　「下學期有攝影競賽，陪我……陪我去拍照。」
　　「嗯，ＯＫ。」
　　我想都沒想，直接回答。
　　她一定會拍出屬於自己的作品。
　　話題告一段落，我們兩人有默契地喝起溫暖的紅茶，想要品嘗茶水裡的淡淡甜味。
　　每一口，舌頭翻攪著，杯內物也逐漸稀少。
　　飲完之後，我起身離開座位，腦袋已經放鬆完畢，是要繼續讀書的時候了。
　　右腳踏上階梯時，我停止動作回看客廳一眼，然後在心中自行打氣──
　　我也要好好努力了。



第四章之二　　銅板價的奢侈不用打卡拍照


　　寒假某一天的下午，晴朗的天空有著好大一片高積雲，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令人感覺懶洋洋的，不想從被窩中爬起來。
　　早上讀書有點累，因此午睡時睡得特別沉。雖說我想自然醒，但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中間還被鬼壓床好幾次。
　　賴著床好久，一醒來覺得恍如隔世，看向窗外，冬陽還高高掛在天空──我看，在睡一下好了……
　　在我想繼續耍廢時，房門外頭有人敲著門，大概是王淨妍吧……
　　隨後她走了進來，叫我陪她去外面晃一下，我用慵懶的語調應幾聲。這下，不得不起床了。
　　我慢慢從被窩起身，抓個癢。王淨妍看了我的蓬亂髮型忍不住笑出聲，意識到自己髮型可能很凌亂之後，我淡定地維持剛起床的惺忪睡眼把她趕出去。
　　真是的……不要在人家見不得人的時候進來嘛，小心下次我也去突擊她房間喔……嗯，這主意不錯，就這麼做吧。
　　整理好面容後，我們便出發，在滿是三合院的鄉下漫步遊走。

　　天空佈滿著薄薄的高積雲，看起來像一塊塊棉花糖。雲朵遮擋住陽光，使得現在的日照不會太強烈。
　　戴著黑色棒球帽的王淨妍，雙手捧著單眼相機走在右側，我則大喇喇地走在馬路中間。平日的鄉下很安靜，沒什麼車輛來往，彷彿有全世界只剩我們兩個的錯覺。
　　民宅頂樓的水塔；兩側是矮紅磚牆的小巷道；正在散步中的貓咪；榕樹下的鐵製長椅；安靜廟宇旁的魚池；長滿雜草的空地，使王淨妍停下腳步，拍攝照片的是這類平凡景象。
　　我們走進有著籃球框的廟宇，我坐在籃球框下的鐵柱稍作休息，這裡剛好有建築物的陰影。我對著站在不遠處的王淨妍開口。
　　「欸，要不要去路口的超商買飲料？」
　　聽見我在呼喚她，王淨妍也走了過來，靠在旁邊的圍牆。
　　「嗯，好啊，不過我想去雜貨店。」
　　「咦？超商比較好吧，賣的飲料比較多耶，還有很多東西可以買。」
　　「是沒錯啦……但，我還是想去雜貨店。」
　　王淨妍一邊查看相機螢幕，一邊回應我。我再三詢問她的想法。
　　「你確定？雜貨店可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你挑喔。」
　　「這樣才好。」
　　「好吧，雖然不太懂……」
　　既然王淨妍堅持要去雜貨店，那麼我也沒意見。
　　我們前往雜貨店。
　　在店內選購飲料時，王淨妍買了一瓶鋁箔包紅茶便走了出來，我則是在冰箱前駐足幾秒鐘，才選好要喝的飲料。
　　雜貨店一旁的路口轉角，有著蒼鬱的大榕樹，我和她坐在樹下的長椅悠閒地喝飲料，此處的地勢有點高，放眼望去，是大片稻田和電線桿。
　　我看王淨妍，風徐徐拂過她的臉龐，柔順的頭髮跟著飄逸，正在品嘗飲料的她，表情似乎很愉快。
　　不過，我有點想不通，對她擺出有些納悶的表情。
　　「欸……真的嗎？只喝紅茶就滿足了喔。」
　　「我才不是很挑的女生呢。」
　　「有點超出我的想像欸，應該要在更……那個一點啊。」
　　王淨妍看著不知道該如何表示的我，微微歪頭看過來。
　　「那個是哪個。」
　　我清一清喉嚨，向她解釋道。
　　「一般來說，不是都會先猶豫一下要買什麼，然後再做決定不是嗎？欸欸，雜貨店可沒有這種樂趣啊。」
　　「還在談論這件事啊……」
　　她似乎感到些許不耐煩，無神的雙眼有些銳利地望向遠方，接著，她抬起頭閉上眼睛。
　　「哼……反正我說了，你一定會覺得難以想像。」
　　「沒那回事的～務必說來聽聽。」
　　我舉出左手扇來扇去，王淨妍睜開其中一眼，偷瞄回來。
　　「那個嘛……那個，在超商……我很難決定要買什麼，到最後就會有點累……」
　　買個東西也會覺得疲累，果然王淨妍就是王淨妍，非比尋常的怪異人士，但事到如今，我也見怪不怪了。
　　「所以……如果到款項比較少的雜貨店，買東西會容易一些。」
　　有選擇障礙的她，認為做選擇有分難易度。難怪吃飯時都交給我決定。
　　聽王淨妍這麼說，我還有一點不太懂。雖然把選項變少，比較好做選擇，但同時也可能放棄掉更多的可能性。
　　我把身體向後仰，目光朝著隨風搖動的枝葉。
　　「可是雜貨店賣的就那幾樣而已，不會想喝點其他的嗎？還是超商賣的飲料比較豐富。」
　　「不會，就算只有簡單的紅茶，我也能大方接受，總覺得這樣會比較開心……」
　　好吧……她腦袋中的想法不能用常識去判斷，既然如此，繼續問下去也沒什麼意義。雖然有時挺傷腦筋，但是一般人當然會希望擁有更多選擇，沒有人會主動刪減選項吧，當然就連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王淨妍似乎還沒說完，垂下眼簾凝視著腿上的紅茶，並輕撫著包裝邊緣。
　　「其實應該這麼說……我想要的，就只有單純的紅茶而已。」
　　說完，她閉上眼睛，懸空的雙腳有些輕快地晃了起來。
　　一陣風又吹了過來，樹上的葉子飄散到遠處，等待風停止後，我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話。
　　「所以純粹就是因為懶啊……」
　　「……早知道就不要跟你說了。」
　　王淨妍翹起嘴唇，表現出生氣的模樣，打了我的肩膀一下。
　　「好痛……」
　　話題聊得差不多，我忽然想起出發的目的，開口轉換話題。
　　「有拍到滿意的照片嗎？」
　　「嗯，剛才拍的照片都不錯，但是還不夠好。」
　　嘴巴上說不夠好，但她的臉上卻是滿意的表情……
　　「是嗎……那就下次再出來晃囉，反正時間多的是。」
　　王淨妍聽了我的話，點點頭應聲。我們兩一沉默下來，涼風又從旁拂去，像是順著節奏一般，輕輕地、緩慢地搖動起遠方的稻田。
　　拍照拍完，飲料也喝完，好像無事可做的樣子……
　　但這樣的時間，好像也不賴，令人想要多留在這裡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