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海猿】

　　【海猿】漢姆林．切斯薩費

　　「父親，這是我對你一個月前投稿在期刊上的論文的看法。」少年冷著臉遞出了一份文件。

　　漢姆林．切斯薩費有些感慨，別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大概還在學校裡玩樂吧、不，說起來他似乎連自己的孩子今年確切相當於幾年級的學生都說不太出來了。

　　「嗯……你這份文件上說得沒錯，我的判斷太過草率了，有些思路確實有很大的問題，看來實驗又要從頭做起了。」

　　漢姆林輕嘆了口氣，臉上滿是苦笑。
　　
　　少年似乎有些忍耐不住情緒，高聲訓斥道：「父親，放棄吧，那不是重來一次與否的問題，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重複做同樣的事情，卻妄圖得出不同的結果，這就叫做精神錯亂！」

　　「愛因斯坦的名言嗎……但這並非不可能的實驗啊，我的孩子，哪怕只有一絲可能性也好，我想要試試看！」

　　少年搖頭否定道：「父親，你還記得我小的時候，你跟我說過的那個【海猿】嗎？」

　　「海猿？是指海猿說嗎？我當然還記得，是那個人類祖先曾經長期居住於海中的假說吧──和猩猩不同，人類能控制呼吸、和海豚之類的水生哺乳類一樣沒有濃密體毛、也有類似水生哺乳類的潛水反應、掌上有蹼、嬰兒喜歡水，等等各種與陸上動物不太相同的生理特徵，所以有學者推測人類的祖先可能長期居於海中。你說的是這個海猿吧？」

　　少年點點頭：「正是如此，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學者們一代一代的努力試圖翻轉那些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就像量子力學之於牛頓力學一般，但是──」
　　「但是到頭來我們還是要實際一點啊！你現在做的事情和那些跳樑小丑有什麼差別？製造一個看似很有話題與噱頭的研究？上一些騙小孩子的靈異節目假裝自己是在做科普？用這種方式就能要到企業的贊助？擷取腦電波讓死者復生什麼的，只是笑話而已！」
　　「海猿這個假說很有趣，但也僅止於有趣而已，你的研究也是如此，做這種研究的人除了到死後都要時不時被人拿出來當成笑話以外還有什麼意義！」

　　眼見少年越說越激動，漢姆林趕緊打斷他，說道：「若是人人都這麼想，那麼現在也就不會有非歐幾何、更不會有波粒二象性了，這些實驗總要有人去做的，就算失敗了，也就當作是用消去法去除掉一個錯誤選項罷了。」

　　「那也不該是你來，以你的能力明明就能做更多更有意義的研究──」

　　兩人最終還是不歡而散，漢姆林已經數不清他有幾次是這樣與孩子相處的了，他們每次都是在重複這樣無意義的爭吵。

　　「是我來的時機不太對嗎？似乎沒有人應門呢？」不知何時，有一位跟漢姆林差不多年紀的男子走進了會客室，「你好，我叫做葵司托爾……姑且算是來做投資的吧。」

　　「葵司托爾先生是吧？雖然這種話不該由我來說就是，不過如你所見，這個研究項目實在是沒什麼進展，所以也沒有願意提供資金的人了，助手們也理所當然地跑得一個也不剩，哪怕這樣，您還是確定要投資我的研究？」

　　葵司托爾忍不住哈哈大笑：「沒有關係，我很喜歡像你這樣的人，某方面來說我和你差不多，都是在妄想些不切實際的夢。」

　　「這麼堅持啊……您是對我的研究項目很有興趣嗎？」

　　「只是出門前有個童話作家幫我算了一掛而已。」
　　對方的回答莫名其妙，漢姆林姑且還能理解有投資者迷信占卜，但是迷信作家的占卜又是什麼樣的概念？

　　不，也許世上也只剩下這種怪人會對他的研究有信心了。

　　「擷取腦電波移植到電子機器上，來達成死者復生的研究？真是瘋狂啊，你是有什麼想要再見上一面的人嗎？」

　　這個名叫葵司托爾的男人，似乎直到剛剛才弄懂他的實驗具體在幹些什麼，漢姆林看著對方給出的巨大金額，不由得懷疑這說不定是某種新興的洗錢手段。

　　「我只是害怕以後再也聽不到莫札特而已。」

　　這次輪到葵司托爾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了。

　　漢姆林笑著解釋道：「抱歉、抱歉，我跟我家孩子這樣說話習慣了──這是愛因斯坦的名言：人死了就聽不到莫札特了。」

　　「喔……」葵司托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最終兩人還算是相談勝歡，畢竟一者出手大方、另一者則只要有人給錢就心滿意足了。

　　「好了，這下就又沒有人會來打擾我了。」

　　把葵司托爾送走後，漢姆林再次面對這間空空蕩蕩的研究室。

　　只有他獨自一人，但是沒關係，畢竟──

　　「幹這一行，可真要耐得住寂寞啊！」

　　漢姆林．切斯薩費，這個相當壯碩的中年男人，看向用來裝飾會客室的鋼琴，然後就一屁股坐在了這個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樂器之旁。

　　他看著牆上的妻子遺照，指尖上那熟悉至極的譜，漸漸化成樂音，喃喃自語道：

　　「說起來，我也只是想要再為你彈一首莫札特的小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