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迴-Achtzehn- 承諾-PROMISE-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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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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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歌蘭的書房裡,路易斯雖然腰板挺直,但眼神閃縮。

  距離訂婚典禮已過去幾天。布倫希爾德在舞會後翌日早上已經啟程回去安凡琳,有一些賓客因為想趁機參觀威芬娜海姆,或是他們是歌蘭的舊識,有事想跟他相討,因此多留了一天,結果直到今早所有賓客們才全部離去。而歌蘭就在午飯時間後,把路易斯傳喚到書房去。

  就算歌蘭的男僕不說,路易斯早就猜到歌蘭要找自己的原因──不,打從訂婚舞會當晚,他喝下準備給布倫希爾德的毒酒的那一瞬間,便預計到父親會為此興師問罪。他一直在等這一刻的來臨,在今早送走最後一位賓客時,就知道時間差不多了,而事情果真如他所料。他現在就站在書房裡,等候歌蘭的發落。

  雖然路易斯在喝下酒時下定了「自己的事自己決定,後果之後再算」的決心,而且在這幾天已經想好歌蘭責備時該反駁的理據,也曾多番在心裡說服自己沒甚麼應該害怕的,但面對面站在歌蘭面前,直接面對那凌人的氣勢,他還是有點心虛。

  「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嗎?」

  路易斯進到書房後,歌蘭一直沒有作聲,只是讀著手上的《伯寧頓記事》──從神龍莎法利曼得到龍血的第一任齊格飛家家主伯寧頓‧齊格飛留下的記事,任由兒子罰站在自己面前。就這樣過了十五分鐘,歌蘭終於合上書本,瞪著路易斯,要他自己說出被叫來的原因。

  「知道。」路易斯本來打算連原因也說出來的,但他心情未準備好,所以只是簡單地回答。

  「是甚麼理由?」歌蘭用手托著下巴,追問道。

  「訂婚舞會上的事。」路易斯說時眼神微微閃開,不敢直視歌蘭。

  「你是沒有自知之明,還是不懂得自己做了甚麼嗎?」見路易斯一直不肯直接承認自己的過錯,歌蘭發怒了,還憤怒得拍了一下木桌。「要為父告訴你才懂嗎?」

  「不……兒子懂得。我在訂婚舞會上把應該要給安凡琳女公爵的酒喝掉了。」見歌蘭不耐煩,路易斯不再拖時間了,一下子把事情簡潔地和盤托出。

  「呵,你倒是知道的,」歌蘭嘲諷地一笑,配合他低沉的聲線,令人更加害怕。他質問:「之前你答應過我甚麼的?難道在看到那隻精靈之後把一切都忘了?」

  「不、不是的!」見歌蘭的怒氣越來越大,路易斯立刻澄清,並說出準備好的理由:「當天我見安凡琳女公爵好像對酒的成份存疑,覺得在當時下手有機會失敗,所以便臨時改變行動,就這樣而已,父親請別誤會。」

  歌蘭投以一副不信的眼神,問道:「是嗎?但我見你喝完酒之後樣子挺開心的?」

  路易斯一驚,沒想到歌蘭居然看得那麼仔細。他急中生智,冷靜地搬出一個理由:「那只是裝出來給安凡琳女公爵看的。」

  「那麼之後呢?在她走之前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嗎?」但歌蘭顯然不打算就此便被說服。「用不到酒,那就用別的!直接殺掉也沒關係!你想不到的嗎?」

  歌蘭怒不可遏,連直接殺掉這種話也衝口而出。於他而言,殺掉精靈是最優先的,理由甚麼的之後再想辦法解決便可。

  「呃……」路易斯被父親的激動和發言嚇倒,隔了兩秒才回過神來:「安凡琳女公爵在翌日清早便啟程離去,兒子嘗試過尋找機會的,但都失敗了,對不起。」

  路易斯在之前其實有打算跟歌蘭坦白,表示覺得布倫希爾德並沒有惡意,還想表明訂婚和祭典都是自己的事,他不用再操心;但聽見歌蘭居然覺得在訂婚典禮之後立刻殺死布倫希爾德也沒有問題,似乎就算要面對全國嘩然也毫不在意之後,他再次明白父親是無法說服的。

  他不想說謊,但現實不由得他選擇;現在他心裡祈求歌蘭能被說服,或者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不要放棄自己。

  「唉,」歌蘭聽畢,只是長長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路易斯心裡既是焦慮又是害怕,覺得流逝的每一秒都好像跟一分鐘一樣長。

  「對了,安凡琳女公爵在臨走前將自由進出安凡琳郡的權利交給了我,以後我便可以悄悄潛進安凡琳裡,將龍族的敵人解決。」見歌蘭一直不說話,路易斯十分害怕,急中生智之下,把布倫希爾德送給他的禮物告訴歌蘭,希望挽挽回父親的一點信心。

  「是嗎,」出乎路易斯的意料之外,歌蘭對這個有用的權利沒有特別表示,反應十分平淡。「但都不要緊了。」

  「這是甚麼……」不要緊?父親之前一直那麼在意,現在為什麼說「不要緊」了?路易斯的心跳得很快,他很怕父親的下一句是「我很失望,不再需要你了」。

  「除去精靈是我們要做的事,但在它之上,齊格飛一族的夙願更為重要。」歌蘭把話題轉到齊格飛一族的夙願上,路易斯稍微安心了些,但同時又有疑惑。歌蘭問:「路易斯,你記得我們的夙願是甚麼嗎?」

  「記得,我們要不惜一切努力復活龍族,重奪昔日多加貢尼曼王國的榮耀。父親在兒子繼承家主地位前解釋過,兒子一直牢記於心。」雖然不明白為何歌蘭突然提起這件事,但路易斯選擇先回答再算。說的時候,他還聰明地點出自己一直記得夙願,想博取歌蘭的歡心。

  「沒錯,我們齊格飛家之所以會參加『八劍之祭』,就是為了實現由神龍莎法利曼交託的這個願望。為父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在有生之年見證到這個願望實現的一天,但我已經老了,等不到下一次的『八劍之祭』。」歌蘭說完,似是有點失落地嘆了一口氣。

  「我、我一定能在這次『八劍之祭』達成願望的!」一看見父親落寞的神情,路易斯慌張得立刻許下承諾,努力挽留歌蘭對自己的信心。

  歌蘭聽見,似是安心了些,收起了落寞的臉容,說道:「我相信你,但現在時間不多,所以要用別的方法達成一族的夙願。」

  「父親的意思是……」路易斯有個直覺,覺得歌蘭接下來要說的話跟他手上的《伯寧頓記事》和桌上畫有不少圖畫的古舊手稿有關。

  「莎法利曼現在仍在艾菲希爾山裡沉睡,要達成夙願,首先就要把牠喚醒。」歌蘭說。

  「要喚醒神龍嗎?但那麼容易的嗎?」路易斯大吃一驚。

  「不容易,所以我們的先祖才想借用神的力量。不過為父最近在書庫裡找到另一個也許可行的方法,」說完,歌蘭把《伯寧頓記事》翻到某一頁,遞給路易斯看。「當初神龍將血傳給我們的先祖,才有今天的齊格飛家。書上說,只要進行特定的儀式,牠便可以醒來。」

  路易斯半信半疑地一看,書上寫著的跟歌蘭所說的一模一樣。書上寫,只要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準備好咒語和適當的祭品後再進行儀式,在沉睡中的神龍會聽見子民的呼喚,並從兆億度熱的龍火中醒來。伯寧頓寫了一句備註,指這個方法是他在莎法利曼沉睡後尋遍各地術士,不停打聽,最後在一個來自東方的術士手上得來的。他未有試驗過,但想把方法留給後代。

  「要準備甚麼祭品?」路易斯敏銳地留意到,儀式的重點是那個「祭品」。

  「是齊格飛家族人的血。」說時,歌蘭把桌上的一份手稿推給路易斯看。「有些先祖反覆嘗試過,最後發現要在月圓之夜,將齊格飛家族人的血放到這裡所畫的圖騰裡,再進行儀式,就應該可以成功。但這個儀式有一個限制,就是所用的血一定要來自家主,以及越年輕越好。」

  「所以父親是想我進行這個儀式,將神龍喚醒?」路易斯終於聽出歌蘭的言外之音。

  「沒錯。不用再依靠『八劍之祭』了,只要這個儀式成功,我們的願望也就達成。」歌蘭滿意地點頭。

  但路易斯卻對歌蘭的決定有懷疑。他小心翼翼地問:「但喚醒神龍後,安納黎會變得如何?精靈之國呢?」

  他在腦海裡得出一個景像,就是神龍醒來後,對周圍地區掀起戰爭,將整個安納黎用龍火包圍著。

  這是父親想做的事嗎?

  「到時應該只有多加貢尼曼王國吧,哼。」歌蘭抱著胸回應,肯定了路易斯的想法。

  路易斯怔住了。要復興多加貢尼曼王國的話,這是必然的道路,但若然問及個人意願,他並沒有想跟亞洛西斯,以及布倫希爾德為敵的意思,更不要說把整個安納黎敵對了。他以前以為所謂的夙願是復活了莎法利曼,復興了多加貢尼曼王國便行,沒有想到更進一步的事情。他更想不到自己的父親居然想這件事儘快發生。

  以前的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為什麼現在才發現呢?少年再一次體會到自己的愚蠢。

  「很快便是月圓之夜,你去準備一下身心,再進行儀式吧。」見路易斯沒有反應,歌蘭把他的沉默當成答應,便吩咐兒子準備。

  路易斯立刻回過神來,努力挽留:「父親,『八劍之祭』仍未結束,不如多等一個月再決定儀式的事吧……」

  與國家為敵不是他想做的事,路易斯十分清楚。但他有選擇的權利嗎?

  明言拒絕的話,他和歌蘭的關係便會完全破裂。完全破裂的話,他大概會像羅倫斯一樣被無視吧,他不想落得如此下場。

  他怕失去父親的愛,父親的愛和認同是支撐他存在的最重要元素。

  距離祭典完結還有接近兩個月,不去傷害布倫希爾德,打倒愛德華的話也可以增加勝出祭典的機會吧?雖然很難,但唯有硬著頭皮做──

  「不用,為父再等不及了,『八劍之祭』靠不住。」未等路易斯開口解釋,歌蘭一句把他打住。接著,他抓住路易斯說過的誓言,問:「你說過會盡力達成齊格飛家夙願的,對吧?別讓我再對你失望。」

  路易斯的心頓時沉了下去。自己為了「八劍之祭」而努力了兩個多月,現在歌蘭卻選擇用別的方法達成家族夙願,也就是說,自己確實徹底失去父親的信任。歌蘭嘴上說是祭典靠不住,但實際意思很明顯,就是自己再靠不住。

  他努力改變自己,學習當一個適職的家主,又不停練劍,但到頭來在父親的眼中仍是「沒用的人」。原來根本不用在「八劍之祭」勝出,也能令家族夙願實現,那麼這些日子以來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有甚麼意義?

  而且父親眼中的他,難道只是達成願望所需要的存在而已嗎?

  「路易斯?」見路易斯又再愣著不動,歌蘭喚了他一聲,並再確認一次:「達成父親的願望,你可以嗎?」

  拒絕的話,我將會失去一切,那麼還可以選擇嗎?路易斯很想說出口,但這一句話只能留在心中。

  「好的,我會去準備。」低頭說完,未等歌蘭回應,他便離開了房間。

  到頭來,我仍是一個甚麼都改變不到,父親的傀儡。

  走在無人的走廊上,路易斯鼻子酸酸的,眼淚在心中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