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之人（上）

　　「醫生，你聽我說，我長得太高了。」

　　「滾。」

　　時隔多日總算又有病患光顧，沒想到才開口第一句話就惹毛了醫生，原本死氣沉沉的死魚眼頓時豎了起來。

　　走進診所內的是一位大約六尺高的男子，相較於美國男性平均身高並不算是高得離譜，但由於醫生的身高偏矮，對於這方面特別敏感，聽在他的耳中簡直是滿溢的嘲諷意味。

　　「先聽我說完啊，我已經二十幾歲了，可是還繼續再長高。」

　　「這裡不是內分泌科，滾。」

　　又被踩到底線的醫生一點也不留情面，忿恨不平的神色掛在臉上，就連好好聽對方把話說完都不甘願，氣氛愈加尷尬。

　　「醫生，請別把我們的薪資和房租趕跑……」

　　眼見醫生與病患才交談不到三分鐘就下達逐客令，看不下去的助手及時出面緩頰，他才念在助手的面子上才沉住氣，翹起二郎腿、臭著一張臉聽診，心中的焦躁及不悅顯而易見。

　　當然，他也不是不知道正常人不至於蠢到犯下把心理醫生和內分泌醫生搞混，會來到這間診所想必有什麼理由，純粹是醫生意氣用事被情緒沖昏頭，只要繼續聽病患說明肯定就會明白。

　　「距今大約一年多前，我的身高只跟醫生差不多而已，直到最近幾個月才注意到自己似乎比以往高上許多。」

　　一再被觸碰逆鱗，醫生實在是忍無可忍，從抽屜掏出一把轉輪手槍就想朝對方腦門開槍，所幸被機警的助手阻止才沒釀成大禍。

　　「Miss戴維斯！別攔我！那個混蛋絕對是故意的！我一定要斃了他！」

　　「醫生！不要衝動！為了這個月的薪資和房租著想你一定要忍耐啊！」

　　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醫生才在助手的奮力壓制下乖乖就範，以雙手遭反綁在椅背的狼狽姿勢面對病患。

　　「姑且問一下你的名字？我可不想尋仇還找錯人。」

　　醫生惡狠狠地瞪著病患，可惜對方沒有意會到他的不友善，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嘻皮笑臉做出反應。

　　「哈哈，醫生你可真幽默啊！」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

　　醫生的表情是認真的，第一次遇上如此白目的病患，要不是有助手制止，診所恐怕就要變成凶宅了。

　　「我的名字是奧斯卡．洛克，我的病就萬事拜託了！」

　　「好的，Mr.洛克，請簽下本次治療如造成死亡需由病患自行承擔的切結書，然後選擇一種喜歡的死法吧。」

　　「既然可以自己選的話，那我就選飛到外太空血液沸騰而死吧！」

　　「成本太高了，駁回。」

　　醫生因私怨想果斷放棄治療，並且想將病患從這個世界「根治」，可是病患仍未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惹人厭，依舊那副輕浮隨興的態度。

　　最後，他放棄跟病患爭辯，再繼續下去醫生自己就要腦充血了，要他日後再來回診。

　　「辛苦你了……這次連我也覺得醫生好可憐。」助手都忍不住同情醫生，主動為他泡咖啡，並且放了很多牛奶。

　　「別用憐憫的目光看我啊，搞不好我也還會長高呢！」

　　醫生看出助手牛奶加特別多的用意，氣呼呼的拿起咖啡杯咕嚕咕嚕的牛飲。

　　「言歸正傳，剛才的病患目前還看不出明顯的心理特異現象徵狀，妳怎麼看，Miss戴維斯？」

　　「這點我也持相同意見，很久以前我好像有在書上讀過，有種心理特異現象會引發巨人化的現象，不過剛才的那個人身高並不算特別突兀，過了青春期還能長高純粹是內分泌失調的可能性也無法排除。」

　　兩人一致同意，由於無法診斷是否為心理特異現象，也沒造成任何危害，暫且不需要積極治療，待日後觀察再決定後續的處理方式。

　　當然，醫生個人是希望他再也別來了，不然下一次他就無法保證可以克制自己的怒火了。



　　又歷經了清閒的一週，正當助手又在向醫生抱怨薪資和房租會繳不出來之時，工讀的少年又匆匆跑進診間。

　　「醫生！上禮拜的病患又來了！」

　　「這個月的薪資和房租終於有著落了……等等，上禮拜的？布洛卡，叫他滾吧。」

　　醫生本以為有生意上門，猛然想起上次那位嘲諷他矮的病患，連忙下達逐客令。

　　「到底要我說幾次？我的名字是韋尼克啦！」幾乎每次都被叫錯名字，少年露出不太高興的臭臉。

　　「醫生，請別跟資本主義過不去……如果這個月你敢欠薪，我就辭職。」

　　助手直接遞出早就寫好的辭呈要脅醫生，醫生嚇得冷汗直冒，知道這樣下去診所真的會關門大吉，才勉為其難放下個人偏見，要工讀生招呼病患進來。

　　等候約莫一分鐘的時間病患才走進診間，醫生和助手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出了驚嘆——

　　跟上次見面相比，病患明顯至少高了一顆頭的高度，雖然成長的幅度仍無法完全排除是內分泌失調，但心理特異現象的可能性也納入了考量。

　　「醫生，我又長高了。」

　　「我知道。」

　　「再繼續長高的話，下次看診可能就走不進診所的門了。」

　　「看得出來。」

　　「醫生，我……」

　　「夠了，先閉嘴。」

　　醫生抱頭煩惱著，即使他私心並不想理會這個討厭鬼，但他曾誓言不能對心理特異現象的病患置之不理，身為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不允許他這麼做。

　　「Mr.洛克，你是前陣子才發現長高的情況，對嗎？你周遭的人有注意到你不正常的身高變化嗎？」

　　「這個嘛，直到幾個月前我走進車門撞到頭，我才驚覺自己有長高，但是別人都不這麼覺得，還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呢！」

　　如果他所言屬實，的確是心理特異現象的徵狀，醫生嘆了一口氣之後，無奈地繼續問診。

　　「以目前的情況推測，初步判斷這是所謂的心理特異現象，也就是心理狀態與現實的界線模糊而導致心理的具現化，你最近有什麼特別煩惱的心事嗎？」

　　「有！我長得太高了！」

　　「……除了這件事之外。」醫生扶住額頭，告訴自己就算對方再怎麼蠢也要忍住別發飆。

　　「我每天早睡早起，健康檢查也都很正常，並沒有哪裡不對勁啊？」病患一臉茫然，不曉得醫生想問的究竟是指什麼。

　　醫生聽了他的回答感到頭痛不已，這個病患的神經實在是太大條，問診過程陷入了死胡同，一點進展也沒有。

　　如果無法得知他的心理出了什麼毛病，就無法解決發生在他身上的病徵，以這個速度再持續成長，恐怕就不只是他個人的問題，甚至會影響到這座城市的其他人。

　　除了病患本身及心理醫生，若是從未對心理特異現象產生過認知，正常人是無法察覺心理特異現象的，那是起因於認知與知覺之間的差異，大腦會自動填補、修正知覺不合理的漏洞，以免認知產生失調，例如視網膜中央窩的視覺盲點。

　　正因如此，像這種類型的病患最為麻煩，當他的體型成長到足以造成危害，周遭的人卻無從察覺異狀，難免會釀成不必要的死傷，以往發生這種情況通常會被當成是淘氣鬼現象等超自然力量。

　　「醫生，我的病能治好嗎？我的病已經對我的生活帶來不小的困擾，我不想連自己家都回不去。」

　　就算這位病患的說話方式總是很惱人，但他也是跟正常人一樣會感到不安，若是高大到連屋子都容納不下他，無家可歸的他就只能流落街頭。

　　醫生對心理特異現象的患者特別寬容，過去也有幾次類似的案例，他仍會耐住性子替他們解惑，他不忍心看見更多人迷失在自己的心理世界。



　　醫生讓病患闡述自己的人生歷程，也許會有解答的線索，然而超過一個小時的問診，事態都沒有太大的進展。

　　由於心理特異現象發生於來自家庭、同儕等人際關係的壓力或創傷居多，本以為可以從問診中找到發病的關鍵，卻問不出太異於常人到足以演變成心理特異現象的經歷。

　　出生於普通的家庭，父母仍健在，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目前就讀普通的大學，成績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也沒有特別遭到霸凌，除了每次跟女生約會後都沒下文之外，沒有其他可能造成心理特異現象的成因……雖說沒人想跟這種說話不經大腦的人交往是理所當然的事。

　　雖然一度懷疑他有所隱瞞，但不說實話對他自身的現況並無任何助益，難道會是單純到不易注意的環節引發心理特異現象的嗎？

　　「醫生，如果遲遲找不出病因，是不是該進行家庭訪問……」

　　「嘖！」

　　助手才開口提議，醫生就露出心不甘情不願的嫌棄表情，若非洛克是他的病患，他可不想為這種傢伙耗費這麼多心力，自認已經對病患仁至義盡。

　　醫生長嘆了一口氣，畢竟那是他的工作，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好惡，將這次的個案處理得宜。

　　「姑且問一下，方便訪問你的家人嗎？」

　　「這倒是無所謂，不過我爸媽一向不太過問我的事情，我想你們大概也問不出什麼重要的訊息吧。」

　　病患擠出一絲苦笑，照他的說法就算進行家庭訪問也只是白跑一趟，醫生聽了他這番話反而鬆一口氣。

　　「醫生，你是在放心什麼啊？找不出病因就沒辦法解決病徵，請認真診斷好嗎？」

　　一眼就看穿他心思的助手瞪了他一眼，醫生才收斂起不正經的態度，考慮其他的方案。

　　「Mr.洛克，就算幫助不大也無妨，我們找個時間去拜訪你的父母及家人吧，目前情報的匱乏是診斷的最大阻礙，搞不好會有意外的收穫。」

　　「我明白了，等等我跟他們知會一聲，他們應該不會排斥訪客的。」

　　為了找出最核心的問題所在，醫生決意造訪病患的原生家庭，進一步了解他的成長歷程。

　　然而，到了約定的日子，等待著他們的卻是災難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