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之書
本章節 4293 字
更新於: 2021-04-30
「嗯？雅典娜大人在自言自語？」
尚在找尋木盒底部圖畫相關資料的尼刻聽到主人所身處的書堆之中傳來說話的聲音，心中便覺不妥，將書本放好就走過去，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何事。只不過是隔了大半天不見，智慧女神所變出來的書山高得令尼刻難以置信，單是搬走書本也花半天。
「嗯，原來如此。」
捏著下巴的雅典娜點點頭，似是剛跟什麼人討論完畢。
「大人？」
「尼刻，怎麼了？」
智慧女神的面上牽起無比甜美的笑容，似是經春風沐浴。
不對勁，尼刻覺得突然會笑起來的主人實在異常。
不容否認，當雅典娜面露笑容之時，誠如尼刻所言，絕不比任何女神遜色，只是如今宛若新月般幽美的微笑底下，銀髮隨從所感受到的只是莫名的寒意。
必定是遇到什麼古怪的東西。
「敢問大人因何事如此興高采烈？」
「哈哈，尼刻妳真是的⋯⋯顯而易見，不是嗎？」
說著，雅典娜就合上手上的書，伸手向著自己的左面，似是要向尼刻介紹或展示什麼的。然而，尼刻除了擺放在後方的書山之外，根本就看不見有任何東西存在。
她揉了揉眼，依然是空無一物。
「大人，恕我愚昧，這是⋯⋯什麼一回事？」
「啊，對了，尼刻妳沒見過她。」
她？什麼她？這裡根本沒其他人。
只見智慧女神對著空氣說話。
「尼刻，這是帕拉斯。帕拉斯，這是尼刻。」
笑容滿面的雅典娜向尼刻介紹了不存在的帕拉斯。說實話，因為窺視過雅典娜的記憶，所以尼刻早就記住了帕拉斯的容貌，不需再多作介紹。不過⋯⋯
嗯？
此時，尼刻察覺到智慧女神本應灰藍的雙眸竟流露出暗淡的黃綠光，如同螢火蟲的光芒。雖然不是魔法的專門，但尼刻也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跟煙霧相差無幾的魔力，源頭在哪呢？
視線不斷於叢書中掃瞄，若然現在身處的是收藏著天地萬千書籍的圖書館的話，館內藏著幾本蘊含著魔法或是詛咒的書也不足為奇，而尼刻現在正是於主人凌亂的書堆之間尋覓著類似的東西。
「尼刻，妳是不是太累？怎麼在發呆了？要不要休息？帕拉斯妳也是這樣認為？果然帕拉斯很溫柔呢⋯⋯不，我才沒有妳那麼體貼⋯⋯對了，不如今晚我親自為妳下廚如何？嗯？妳很期待？真是的，還是跟以前一樣，口內盡是甜言蜜語⋯⋯尼刻還在我們面前的⋯⋯」
面頰添上紅霞的雅典娜別過面來，自言自語。
現在尼刻眼前的雅典娜所展現出來的不是作為智慧女神的容貌，不是戰爭女神的容貌，甚至不是天神的容貌，只是一個熱戀中的少女，一個跟戀人打情罵俏不能自拔的少女。
正正因為如此，尼刻愈看愈是心痛。
她悄然走到不存在的帕拉斯的後方。
拾起一本攤放於地上的書本，內裡的文字冒出暗淡黃綠光，卻文不成理，極其量只是一堆雜亂無章的符號隨意拼湊而成，毫無意義的字串，更遑論是文章。
「雅典娜大人。」
尼刻喚叫了智慧女神的名諱。
「帕、帕拉斯妳太黏人了⋯⋯尼刻，找我是有什麼事？」
「妳有話要跟帕拉斯大人說的嗎？」
「尼刻，我不太懂妳的意思。」
「嗯⋯⋯比方說是埋藏在心底的心意之類的？」
「咦？但、但是在帕拉斯面前，而且在妳面前⋯⋯」
捧著自己比石榴還要紅的面龐，雅典娜似乎為了遮羞而蹲了下來。
「⋯⋯我不重要，姑且先當我不存在。」
聽過尼刻的話，雅典娜拍了拍自己的面頰，站起來，走到不存在的帕拉斯面前。幾個深呼吸，雖然尼刻看不見所謂的帕拉斯，但若然雅典娜真的跟戀人重逢的話，必然會跟現在同樣緊張。只是現在看著主子的背影，尼刻的胸腔就像是被人大力捏住，很不好受。
「帕拉斯，對不起，讓妳久等了。要不是我的力量不足，要不是我天真地相信宙斯的話，妳就不會⋯⋯就不會⋯⋯不過不論我們往後需要面對、經過多少苦難也好，我們都會在一起的。我⋯⋯我愛妳，帕拉斯。」
真正由心而發的說話，不單是講者，連聽者都滿眶熱淚。
尼刻低頭看著手中依舊發出光芒的書，竟然猶疑起來。
真的好嗎？
銀髮少女的手在抖震，她抬頭再看主子的背影。
「雅典娜大人，對不起。」
口中輕吟著，尼刻作出了決定。
闔上。
「嗯？帕拉斯？妳跑到哪兒去了？帕拉斯！」
正與幻影帕拉斯交談的雅典娜因突然失去對方蹤影而著急起來，急得本來蓄在眼眶的淚水都缺堤而下。她不顧一切推倒一座又一座的書山，挖開一個又一個的書海，卻完全不見戀人的蹤跡。
失落的雅典娜活像沒上發條的玩具後跪坐到地上。
「帕拉斯⋯⋯妳去了哪裡啊⋯⋯」
「⋯⋯她已經不在了，大人，只是幻覺而已。」
「不，她在的⋯⋯我知道她在的⋯⋯」
「帕拉斯大人已經不在了！雅典娜大人，請妳好好振作！」
「啊，原來妳在這裡⋯⋯」
轉頭望向尼刻緊抱在懷中的書，雅典娜緩慢地站了起來。
「尼刻，為什麼妳要抱住帕拉斯不放呢？」
智慧女神緩緩向著自己的銀髮隨從步步進逼。
一步一步，明明腳步聲不大，卻像是木樁般打進尼刻的胸膛。
「大人，剛剛妳所看到的帕拉斯大人只是幻……」
「吶，尼刻，妳是我的侍從吧？還給我。」
伸出手，雅典娜面容扭曲，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
「⋯⋯恕我斗膽，我拒絕。」
然後，尼刻抱著魔法書轉身就跑。論腳程，尼刻自知怎樣都比不上雅典娜，故此她在拔足逃跑的途中不忘推倒書山，即使只是一兩步也她，希望可以拖慢主子的腳步。
悄悄回頭偷看，卻見雅典娜不是在書本雨中通過，就是踏著傾瀉下來的書本跳過來。尼刻見狀，立即再提高速度，儘管雙腿已經像是被火燒般灼熱，肌肉似是被活生生撕開般疼痛，她也不能夠停下來。
此時伊歐克迎面而來，大概是因為晚餐已經準備好。
「大人、尼刻姐，差不多時候是晚……發、發生什麼事了！」
變成貓頭鷹飛來的伊歐克見兩人奔跑追逐，嚇得羽毛也掉了幾根。
「伊、伊歐克，火火、火堆還在嗎？」
「應該還沒熄滅的，但是……」
「好，幫、幫我攔住大人。」
「好……咦？攔、攔住大人？」
當伊歐克變回人身之後，發現尼刻的說話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只是當她察覺得到的時候已經太遲，面如惡鬼般恐怖的雅典娜已經跑到她的面前來，伊歐克頓時冷汗直飆。
但她還是閉著眼，張開身體，阻住雅典娜的去路。
「讓開！」
「不、不過尼刻姐……」
「妳……我才是妳的主人！怎麼都跑去聽尼刻的說話了！」
「因為尼刻姐不會說謊，要我們攔住大人，應該有她的理……嗚哇！」
「我說讓開！」
不待伊歐克說完，雅典娜將她推開。拔起插在圖書館大門附近的白銀長槍一躍而起，直向尼刻的頸項刺去。聽見雅典娜跳起的聲音，尼刻立即向前撲，抽起神盾埃癸斯的同時以背部著地。
咚！
長槍與神盾碰撞之聲於圖書館內產生極大震盪，彷似地震多次迴響。館內不少書本因震動而掉落，正想站起來的伊歐克也被震得天旋地轉，腳步猶如醉漢般東歪西倒，不扶著書櫃根本就走不動。
「尼刻，妳作為隨從，竟敢不聽我的說話！」
「大人，我的工作是輔助大人，而不是做大人的哈巴狗。」
地堂腿掃倒雅典娜後，尼刻繼續跑去火堆。只是跑不過三步，就被主人從後撲倒。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雅典娜的力氣很大，尼刻本想以兩臂匍匐而行，但雙腿被拉住就已經動彈不得，還慢慢被拖動，完全出乎她所料。
「這本書怎樣也得燒，不然大人只會繼續沉淪於幻覺之中。」
「即使是幻覺又怎麼樣！」
「……大人，該不會……」
「我怎會不知道是幻覺啊！只是……只是……」
女神的雙目已經充斥著淚水。
「……亞爾克。」
只是尼刻並沒有因此而遲疑，反而輕聲喚叫。
「是的，尼刻姐。」
亞爾克以貓頭鷹的姿態高速地於兩人附近飛過，並在接過魔法書的同時變成人身。
「不、不要，亞爾克，不要燒！」
背對著兩人，亞爾克默不作聲，輕輕地將書扔到火堆裡去。
「帕拉……斯……」
書在火裡慢慢燻黑，然後盡歸於無。一陣紫色的濃煙升到半空爆發四散，金光閃閃，如同星屑般的金雨悄然落下。
「萬分抱歉，大人，剛才對妳如此失禮。」
尼刻站了起來，拍拍自己長袍的灰塵，鎮定依然。
「為什麼……為什麼尼刻妳就是不讓我繼續沉醉在幻覺裡面啊？為什麼妳這個銀髮的丫頭就是要這麼多事？為什麼妳硬是要管東管西！為什麼妳就是要這麼煩人！明明我沒有要妳來管我的事，妳偏要插手進來！我是十二主神耶！妳只是個普通的仙女！為什麼⋯⋯為什麼！逃避悲慘殘酷的現實有什麼錯啊！」
此刻的雅典娜絕無半點天神的風範，只像鬧情緒的小孩子。
不斷槌地，使地板的雲石都龜裂起來。或許是槌得痛了，雅典娜整個人就瑟縮起來，將臉蛋塞進自己的一雙大腿裡去，使勁抓住自己枯黃的頭髮。
「……我倒想問大人，為何我要讓妳繼續沉淪於幻覺之中呢？」
「最少我還可以見到帕拉斯啊！見到活生生、完好無缺的她跟我對話，跟我共同鑽研學問！就跟⋯⋯就跟以前一樣。帕拉斯那猶如上乘大麥般亮麗的棕髮⋯⋯曼妙的身體線條⋯⋯聰穎自信不服輸的語氣，還有那雙眼和嘴唇⋯⋯就跟真的帕拉斯一樣⋯⋯」
雙眼紅腫的雅典娜顯得很激動。
相對於主子，尼刻十分冷靜，她蹲了下來。
「不對。大人，不對。」
「什麼地方不對！尼刻妳沒失去過重要的人，妳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心情！自己喜歡的人被面前被姦淫侵犯，身體還像動物般被宰殺，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妳可以想像得到嗎！」
「不對，我想聽的不是這些東西。我想知道的是……」
說著，尼刻雙手抓著了雅典娜的肩膀。
「為什麼大人妳要放棄？」
「我……」
「為什麼呢？大人。」
「……尼刻，妳覺得真的存在嗎？我想要的答案。」
垂頭喪氣，是尼刻多日旅程以來所見慣的雅典娜。
儘管跟最初尼刻於戰爭期間所見的英姿颯爽的智慧與戰爭女神相比，還有一段極大的距離，但最起碼是熟悉的雅典娜。那個鬱鬱寡歡，終日因為記掛著逝去戀人而喃喃自語的雅典娜。
「大人，此處藏書量多，說不定……」
「怎麼可能看得完啊！根本不可能……」
啪！
尼刻毫不留情地摑了雅典娜一巴掌。
「大人，恕我失禮了。」
「哇哇哇！尼刻姐……」
見此情景，伊歐克不知怎地慌張起來。
「大人，到底妳要我摑妳多少次呢？」
「尼、尼刻姐，我想大人只是太累，所以……」
「不行，我要摑到她完全清醒為止，摑到她變回我所憧憬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為止。」
「不可能的，尼刻……我的才幹不如帕拉……」
啪！
「大人，可以麻煩妳不要再將自己與帕拉斯大人比較好嗎？」
「只是……」
「大人，我想妳回答我……大人妳對帕拉斯大人的愛僅止於此嗎？妳不是說不論面對什麼苦難都會跟帕拉斯大人在一起的嗎？怎麼現在就放棄了！妳這副模樣，若是帕拉斯大人泉下有知會怎麼想了！」
「我……我愛她，愛得不能自拔⋯⋯」
「既然如此，即使花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以至一萬年應該也不是問題吧？」
「尼刻……」
「此處藏書雖多，但希望大人不要忘記……」
輕輕嘆息，銀髮的隨從站了起來。
「忘記……什麼？」
「我這個愚昧不堪、不曉說謊而且只會煩人的尼刻，還有兩隻笨貓頭鷹，直至大人找出答案⋯⋯不，直至帕拉斯大人復活，與大人妳重聚的那天，都會陪伴在大人的身邊。所以，雅典娜大人⋯⋯妳絕對不能夠放棄和逃避的。帕拉斯大人可以依靠的，不就只有大人妳一個嗎？」
尼刻向主人遞手，大概是想要拉她起來。
「妳們……為什麼……為什麼我的隨從全部都這麼笨的……」
智慧女神握著隨從的手，伏在她的肩膀，淚流不停。
尚在找尋木盒底部圖畫相關資料的尼刻聽到主人所身處的書堆之中傳來說話的聲音，心中便覺不妥，將書本放好就走過去，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何事。只不過是隔了大半天不見，智慧女神所變出來的書山高得令尼刻難以置信，單是搬走書本也花半天。
「嗯，原來如此。」
捏著下巴的雅典娜點點頭，似是剛跟什麼人討論完畢。
「大人？」
「尼刻，怎麼了？」
智慧女神的面上牽起無比甜美的笑容，似是經春風沐浴。
不對勁，尼刻覺得突然會笑起來的主人實在異常。
不容否認，當雅典娜面露笑容之時，誠如尼刻所言，絕不比任何女神遜色，只是如今宛若新月般幽美的微笑底下，銀髮隨從所感受到的只是莫名的寒意。
必定是遇到什麼古怪的東西。
「敢問大人因何事如此興高采烈？」
「哈哈，尼刻妳真是的⋯⋯顯而易見，不是嗎？」
說著，雅典娜就合上手上的書，伸手向著自己的左面，似是要向尼刻介紹或展示什麼的。然而，尼刻除了擺放在後方的書山之外，根本就看不見有任何東西存在。
她揉了揉眼，依然是空無一物。
「大人，恕我愚昧，這是⋯⋯什麼一回事？」
「啊，對了，尼刻妳沒見過她。」
她？什麼她？這裡根本沒其他人。
只見智慧女神對著空氣說話。
「尼刻，這是帕拉斯。帕拉斯，這是尼刻。」
笑容滿面的雅典娜向尼刻介紹了不存在的帕拉斯。說實話，因為窺視過雅典娜的記憶，所以尼刻早就記住了帕拉斯的容貌，不需再多作介紹。不過⋯⋯
嗯？
此時，尼刻察覺到智慧女神本應灰藍的雙眸竟流露出暗淡的黃綠光，如同螢火蟲的光芒。雖然不是魔法的專門，但尼刻也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跟煙霧相差無幾的魔力，源頭在哪呢？
視線不斷於叢書中掃瞄，若然現在身處的是收藏著天地萬千書籍的圖書館的話，館內藏著幾本蘊含著魔法或是詛咒的書也不足為奇，而尼刻現在正是於主人凌亂的書堆之間尋覓著類似的東西。
「尼刻，妳是不是太累？怎麼在發呆了？要不要休息？帕拉斯妳也是這樣認為？果然帕拉斯很溫柔呢⋯⋯不，我才沒有妳那麼體貼⋯⋯對了，不如今晚我親自為妳下廚如何？嗯？妳很期待？真是的，還是跟以前一樣，口內盡是甜言蜜語⋯⋯尼刻還在我們面前的⋯⋯」
面頰添上紅霞的雅典娜別過面來，自言自語。
現在尼刻眼前的雅典娜所展現出來的不是作為智慧女神的容貌，不是戰爭女神的容貌，甚至不是天神的容貌，只是一個熱戀中的少女，一個跟戀人打情罵俏不能自拔的少女。
正正因為如此，尼刻愈看愈是心痛。
她悄然走到不存在的帕拉斯的後方。
拾起一本攤放於地上的書本，內裡的文字冒出暗淡黃綠光，卻文不成理，極其量只是一堆雜亂無章的符號隨意拼湊而成，毫無意義的字串，更遑論是文章。
「雅典娜大人。」
尼刻喚叫了智慧女神的名諱。
「帕、帕拉斯妳太黏人了⋯⋯尼刻，找我是有什麼事？」
「妳有話要跟帕拉斯大人說的嗎？」
「尼刻，我不太懂妳的意思。」
「嗯⋯⋯比方說是埋藏在心底的心意之類的？」
「咦？但、但是在帕拉斯面前，而且在妳面前⋯⋯」
捧著自己比石榴還要紅的面龐，雅典娜似乎為了遮羞而蹲了下來。
「⋯⋯我不重要，姑且先當我不存在。」
聽過尼刻的話，雅典娜拍了拍自己的面頰，站起來，走到不存在的帕拉斯面前。幾個深呼吸，雖然尼刻看不見所謂的帕拉斯，但若然雅典娜真的跟戀人重逢的話，必然會跟現在同樣緊張。只是現在看著主子的背影，尼刻的胸腔就像是被人大力捏住，很不好受。
「帕拉斯，對不起，讓妳久等了。要不是我的力量不足，要不是我天真地相信宙斯的話，妳就不會⋯⋯就不會⋯⋯不過不論我們往後需要面對、經過多少苦難也好，我們都會在一起的。我⋯⋯我愛妳，帕拉斯。」
真正由心而發的說話，不單是講者，連聽者都滿眶熱淚。
尼刻低頭看著手中依舊發出光芒的書，竟然猶疑起來。
真的好嗎？
銀髮少女的手在抖震，她抬頭再看主子的背影。
「雅典娜大人，對不起。」
口中輕吟著，尼刻作出了決定。
闔上。
「嗯？帕拉斯？妳跑到哪兒去了？帕拉斯！」
正與幻影帕拉斯交談的雅典娜因突然失去對方蹤影而著急起來，急得本來蓄在眼眶的淚水都缺堤而下。她不顧一切推倒一座又一座的書山，挖開一個又一個的書海，卻完全不見戀人的蹤跡。
失落的雅典娜活像沒上發條的玩具後跪坐到地上。
「帕拉斯⋯⋯妳去了哪裡啊⋯⋯」
「⋯⋯她已經不在了，大人，只是幻覺而已。」
「不，她在的⋯⋯我知道她在的⋯⋯」
「帕拉斯大人已經不在了！雅典娜大人，請妳好好振作！」
「啊，原來妳在這裡⋯⋯」
轉頭望向尼刻緊抱在懷中的書，雅典娜緩慢地站了起來。
「尼刻，為什麼妳要抱住帕拉斯不放呢？」
智慧女神緩緩向著自己的銀髮隨從步步進逼。
一步一步，明明腳步聲不大，卻像是木樁般打進尼刻的胸膛。
「大人，剛剛妳所看到的帕拉斯大人只是幻……」
「吶，尼刻，妳是我的侍從吧？還給我。」
伸出手，雅典娜面容扭曲，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
「⋯⋯恕我斗膽，我拒絕。」
然後，尼刻抱著魔法書轉身就跑。論腳程，尼刻自知怎樣都比不上雅典娜，故此她在拔足逃跑的途中不忘推倒書山，即使只是一兩步也她，希望可以拖慢主子的腳步。
悄悄回頭偷看，卻見雅典娜不是在書本雨中通過，就是踏著傾瀉下來的書本跳過來。尼刻見狀，立即再提高速度，儘管雙腿已經像是被火燒般灼熱，肌肉似是被活生生撕開般疼痛，她也不能夠停下來。
此時伊歐克迎面而來，大概是因為晚餐已經準備好。
「大人、尼刻姐，差不多時候是晚……發、發生什麼事了！」
變成貓頭鷹飛來的伊歐克見兩人奔跑追逐，嚇得羽毛也掉了幾根。
「伊、伊歐克，火火、火堆還在嗎？」
「應該還沒熄滅的，但是……」
「好，幫、幫我攔住大人。」
「好……咦？攔、攔住大人？」
當伊歐克變回人身之後，發現尼刻的說話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只是當她察覺得到的時候已經太遲，面如惡鬼般恐怖的雅典娜已經跑到她的面前來，伊歐克頓時冷汗直飆。
但她還是閉著眼，張開身體，阻住雅典娜的去路。
「讓開！」
「不、不過尼刻姐……」
「妳……我才是妳的主人！怎麼都跑去聽尼刻的說話了！」
「因為尼刻姐不會說謊，要我們攔住大人，應該有她的理……嗚哇！」
「我說讓開！」
不待伊歐克說完，雅典娜將她推開。拔起插在圖書館大門附近的白銀長槍一躍而起，直向尼刻的頸項刺去。聽見雅典娜跳起的聲音，尼刻立即向前撲，抽起神盾埃癸斯的同時以背部著地。
咚！
長槍與神盾碰撞之聲於圖書館內產生極大震盪，彷似地震多次迴響。館內不少書本因震動而掉落，正想站起來的伊歐克也被震得天旋地轉，腳步猶如醉漢般東歪西倒，不扶著書櫃根本就走不動。
「尼刻，妳作為隨從，竟敢不聽我的說話！」
「大人，我的工作是輔助大人，而不是做大人的哈巴狗。」
地堂腿掃倒雅典娜後，尼刻繼續跑去火堆。只是跑不過三步，就被主人從後撲倒。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雅典娜的力氣很大，尼刻本想以兩臂匍匐而行，但雙腿被拉住就已經動彈不得，還慢慢被拖動，完全出乎她所料。
「這本書怎樣也得燒，不然大人只會繼續沉淪於幻覺之中。」
「即使是幻覺又怎麼樣！」
「……大人，該不會……」
「我怎會不知道是幻覺啊！只是……只是……」
女神的雙目已經充斥著淚水。
「……亞爾克。」
只是尼刻並沒有因此而遲疑，反而輕聲喚叫。
「是的，尼刻姐。」
亞爾克以貓頭鷹的姿態高速地於兩人附近飛過，並在接過魔法書的同時變成人身。
「不、不要，亞爾克，不要燒！」
背對著兩人，亞爾克默不作聲，輕輕地將書扔到火堆裡去。
「帕拉……斯……」
書在火裡慢慢燻黑，然後盡歸於無。一陣紫色的濃煙升到半空爆發四散，金光閃閃，如同星屑般的金雨悄然落下。
「萬分抱歉，大人，剛才對妳如此失禮。」
尼刻站了起來，拍拍自己長袍的灰塵，鎮定依然。
「為什麼……為什麼尼刻妳就是不讓我繼續沉醉在幻覺裡面啊？為什麼妳這個銀髮的丫頭就是要這麼多事？為什麼妳硬是要管東管西！為什麼妳就是要這麼煩人！明明我沒有要妳來管我的事，妳偏要插手進來！我是十二主神耶！妳只是個普通的仙女！為什麼⋯⋯為什麼！逃避悲慘殘酷的現實有什麼錯啊！」
此刻的雅典娜絕無半點天神的風範，只像鬧情緒的小孩子。
不斷槌地，使地板的雲石都龜裂起來。或許是槌得痛了，雅典娜整個人就瑟縮起來，將臉蛋塞進自己的一雙大腿裡去，使勁抓住自己枯黃的頭髮。
「……我倒想問大人，為何我要讓妳繼續沉淪於幻覺之中呢？」
「最少我還可以見到帕拉斯啊！見到活生生、完好無缺的她跟我對話，跟我共同鑽研學問！就跟⋯⋯就跟以前一樣。帕拉斯那猶如上乘大麥般亮麗的棕髮⋯⋯曼妙的身體線條⋯⋯聰穎自信不服輸的語氣，還有那雙眼和嘴唇⋯⋯就跟真的帕拉斯一樣⋯⋯」
雙眼紅腫的雅典娜顯得很激動。
相對於主子，尼刻十分冷靜，她蹲了下來。
「不對。大人，不對。」
「什麼地方不對！尼刻妳沒失去過重要的人，妳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心情！自己喜歡的人被面前被姦淫侵犯，身體還像動物般被宰殺，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妳可以想像得到嗎！」
「不對，我想聽的不是這些東西。我想知道的是……」
說著，尼刻雙手抓著了雅典娜的肩膀。
「為什麼大人妳要放棄？」
「我……」
「為什麼呢？大人。」
「……尼刻，妳覺得真的存在嗎？我想要的答案。」
垂頭喪氣，是尼刻多日旅程以來所見慣的雅典娜。
儘管跟最初尼刻於戰爭期間所見的英姿颯爽的智慧與戰爭女神相比，還有一段極大的距離，但最起碼是熟悉的雅典娜。那個鬱鬱寡歡，終日因為記掛著逝去戀人而喃喃自語的雅典娜。
「大人，此處藏書量多，說不定……」
「怎麼可能看得完啊！根本不可能……」
啪！
尼刻毫不留情地摑了雅典娜一巴掌。
「大人，恕我失禮了。」
「哇哇哇！尼刻姐……」
見此情景，伊歐克不知怎地慌張起來。
「大人，到底妳要我摑妳多少次呢？」
「尼、尼刻姐，我想大人只是太累，所以……」
「不行，我要摑到她完全清醒為止，摑到她變回我所憧憬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為止。」
「不可能的，尼刻……我的才幹不如帕拉……」
啪！
「大人，可以麻煩妳不要再將自己與帕拉斯大人比較好嗎？」
「只是……」
「大人，我想妳回答我……大人妳對帕拉斯大人的愛僅止於此嗎？妳不是說不論面對什麼苦難都會跟帕拉斯大人在一起的嗎？怎麼現在就放棄了！妳這副模樣，若是帕拉斯大人泉下有知會怎麼想了！」
「我……我愛她，愛得不能自拔⋯⋯」
「既然如此，即使花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以至一萬年應該也不是問題吧？」
「尼刻……」
「此處藏書雖多，但希望大人不要忘記……」
輕輕嘆息，銀髮的隨從站了起來。
「忘記……什麼？」
「我這個愚昧不堪、不曉說謊而且只會煩人的尼刻，還有兩隻笨貓頭鷹，直至大人找出答案⋯⋯不，直至帕拉斯大人復活，與大人妳重聚的那天，都會陪伴在大人的身邊。所以，雅典娜大人⋯⋯妳絕對不能夠放棄和逃避的。帕拉斯大人可以依靠的，不就只有大人妳一個嗎？」
尼刻向主人遞手，大概是想要拉她起來。
「妳們……為什麼……為什麼我的隨從全部都這麼笨的……」
智慧女神握著隨從的手，伏在她的肩膀，淚流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