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朱利安拎著行李回到了哈爾的龍穴入口，沒有遠行回來的興奮，只有疲憊與失落。剛剛他在學院門口下車時，還被出來迎接的陣仗嚇得不輕──院長領著一票教授跟學生們出來迎接他，甚至還拉著歡迎歸國的布條。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朱利安被這麼一嚇，差點連自己在難過什麼都給忘了。
「啊，朱利安……」校長堆著滿臉笑容朝他走來，「今天收到消息說你要回來，這可是大事，大家都想出來接你，所以我們就都在這了……坐了這麼久的車，很累吧？啊，我幫你提……」
「不不不用了！」朱利安嚇得都結巴了，他連忙婉拒校長想幫他提行李箱的好意，「非常感謝您！這不是很重，請讓我自己提……」
「朱利安。」
又有一個人迎了上來。朱利安驚慌地回頭想看看又是誰想來幫自己提個什麼東西，回頭一看，卻看見了對他相當照顧的安娜教授。女教授臉上同樣堆滿了笑，但看起來卻比校長親切百倍。朱利安心頭一暖，順從地接受了她的擁抱。
「歡迎回來。」安娜教授只輕輕抱了他一下就放開了，以嚴格著稱的女教授摸摸他的頭，笑著說：「聽說你在歐森時出盡了鋒頭，真是太厲害了。我以你為榮。」
「不，我還要謝謝安娜教授，是您給了我機會，讓我留下來的。」
朱利安也露出了笑容。當時要不是安娜力保他，他可能早就被校長踢出校門了，對於這位特別照顧他的老師，朱利安心裡的確有著說不盡的感謝。
「朱利安，聽說你破了凱利亞大人的土盾？」
後面圍觀的學生們忍不住了，有人大聲地向他扔出了問題。
「對啊！你是怎麼破的？」
「聽說你用了自創的水火複合陣？」
「示範一下！示範一下！」
「呃……」
朱利安看著眼前有些無法控制的情勢，臉色十分為難。倒不是不願意，但就像他在遺跡跟玥說的一樣：魔力不夠啊！
「安靜、安靜！朱利安才剛回來，很累了，關於他的這段經歷，過幾天老師們會討論讓他為各位同學做個演講及報告……」
這邊校長安撫著躁動的學生，那邊的朱利安心裡則在叫苦。還得演講啊……
「校長，讓朱利安先回去吧，就像您說的，他剛回來，應該很累了。」馬爾斯教授在旁邊提醒著校長，後者點點頭，這才讓學生們散去，放過了朱利安。安娜教授陪著他走到圖書館附近才離開，離開前，她對朱利安說：「你也別怪校長這麼大張旗鼓的。畢竟，這次參訪團，我們學校只有你一個人入選，而且你還表現得這麼好……你是學校的榮耀啊。」
聽見這句話，朱利安心裡乎地刺痛了一下。
不是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啊……
他剛剛被嚇走的酸楚感又回來了，朱利安努力隱忍著，用笑容跟安娜教授道別，但是一轉身，就覺得鼻頭深處一陣酸疼。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穿過圖書館，一路走回自己的棲身之所。
少年站在龍穴入口。他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呆呆地望著那條地道以及盡頭的木門，腦中浮現了自己第一天來的情景。那時，他手捧著油紙包裹的珍貴古籍，為了魔力以及學籍心中忐忑；然後就在這底下，遇見了那個改變自己一生的人……不對，是龍。
沒有遇見哈爾的話，就不會有之後的一切。
命運是如此奇妙。
他想起了偽裝成占卜師的星空龍。他也看得見自己的星軌吧？那麼，我之後的命運，是什麼呢？
戴寧在那裡，還好吧？
想起好友，他的心情就非常複雜。大概是還沒有習慣的關係，只要一想起戴寧所有的足跡都被抹去，他就覺得悲傷；但想到他現在其實還好好的，又覺得有些安慰。
命運啊……
朱利安深吸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試著打起精神再回家。當他朝著地道踏出一步的時候，盡頭的木門卻忽然發出咔擦一聲，接著就被推開了。
「回來了啊。快進來啊。」
一顆紅豔豔的腦袋從門後探了出來，哈爾看著呆愣住的小淫魔，索性整個人都從門後走了出來。朱利安是真的嚇到了，他沒想到哈爾竟然會出來催他，他連忙三兩步跑進地道，一直跑到哈爾面前，才仰著頭道：「我、我回來了。」
「嗯。進去吧。」
哈爾伸手輕撫他的背。那隻手又大又溫暖，朱利安這才真切地覺得：啊，總算是回家了。
下了樓梯，朱利安進了房間，第一件事就是往床上躺。被子有著他熟悉的味道，他蹭了兩下，滿足地嘆了口氣。
唉。真希望什麼都別想了。但又忍不住要想。
想得最多的，還是戴寧。
「你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哈爾的聲音從房間門口傳來，把朱利安嚇了好大一跳。紅龍自顧自地走進房間，隨手拉了他書桌前的椅子，坐在床邊看著他。
「我都聽狄倫說了。」哈爾輕嘆，「這是沒辦法的事。星軌是不能改的，唯一可以保全戴寧的方法，就只能續接星軌。這個魔法在上古時期用得不算少，大多都是生命週期差異太大的情人們拜託狄倫或艾登協助他們施法的。嗯，龍的案例也有過就是了。」
「我……我可以理解。」
朱利安抱著枕頭，悶悶地說，「但是，還是會忍不住覺得難過……他曾經做過的事，他的一切，就這樣沒有了……我也只記得他最近的樣子，剛開始的一切，都要想不起來了……」
「往好處想。至少還有你記得他。」
哈爾輕輕摸了摸他的耳朵。朱利安抬起頭，從枕頭邊露出兩隻紅紅的眼睛，繼續悶著聲音說：「我……不會繼續遺忘了吧？」
哈爾溫柔地安慰他：「你是半魔，又長期吸收我的精氣，只要夠執著，應該就不會再忘記了。你是可以抵抗世界定理的副作用的。」
朱利安沒有說話，就那樣盯著哈爾看了好一陣子。哈爾也沈默著，他耐心地等，最後聽見朱利安怯生生地問：「哈爾大人。我可以抱你嗎？」
「……」
看著他這幼犬般帶著怯意卻又充滿隱忍不住的期盼的樣子，哈爾撇過頭，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差點爆出的笑聲，然後張開了雙手。朱利安扔掉枕頭，直接朝著哈爾懷裡撲了過去，只有淫魔才聞得到的、男人身上特有的氣息濃濃地包圍了他，這讓朱利安覺得十分安心。
我好喜歡這個人……
心中跳出這個想法的瞬間，朱利安忽然覺得，好多問題都有了答案。
所以我才會這麼想念他。
所以才會覺得，這個人比一切事物都還要重要。
所以才會眷戀他的氣息、他的懷抱、甚至他的聲音。
少年忍不住抱得更緊了。在明白過來之後，隨之升騰而上的，是無盡的忐忑不安。
我可以喜歡他嗎？我只是他一時興起養的半淫魔，而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僅止於一個『成為魔法塔首席』的約定。
我有資格喜歡這個人嗎？
而就在朱利安胡思亂想，萬分忐忑不安的時候，哈爾低下身子，輕吻了一下他的耳朵。
「朱利安。我有個問題要問你，然後，有個問題要回答你。」
「……什麼？」
朱利安抬頭看著男人的臉，哈爾輕撫他的頭髮，露出了微笑。
「我先提問吧。」
「朱利安。等你真的獲得了魔法塔的首席之位，是不是就打算要離開我了呢？」
聽見他這麼問，朱利安瞪大了眼睛，接著猛力搖頭，急切地道:「我不想！可以的話，我想一直住在這裡！我想……我想永遠跟哈爾大人在一起！」
紅龍笑開了。那笑容美好得不可思議，簡直把小淫魔給看呆了。哈爾讚許地點點頭，繼續說：「好。我知道了。那接下來，我回答你的問題。」
「我……我有問過哈爾大人什麼嗎？」朱利安實在想不起來。
「有啊。」
說這句話時，男人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了有些調皮的表情。
「你不是問我，不餓的時候，能不能餵你嗎？我的回答是：可以。」
朱利安呆住了。
朱利安整張臉紅透了。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哈爾大人怎麼會知道我做的夢？」他抓著哈爾的衣服，腦子被羞恥感燒得糊成一團，「那是、那是我在夢裡問的呀……等等……難道那個不是……」
「你覺得呢？」哈爾沒有正面回答，而全心信任哈爾的朱利安覺得自己被狠狠擺了一道。他無法控制地回想起自己當時說了什麼，越回想就越想找個洞鑽進去，永遠不要出來。
「你、你騙我，哈爾大人你騙我……」
「嗯，我騙了你。不過，這才聽見了你的心聲啊。」哈爾笑著將燒得快要熟了的朱利安攬入懷裡，又輕聲道：「不好嗎？」
「我……我……」朱利安我了半天，忽然一抬頭，鼓足了氣問：「那、那我要再問一個問題！我喜歡哈爾大人！哈爾大人喜歡我嗎！」
哦，這麼直接？哈爾真有點嚇到了，但看著脹紅著臉，一副破釜沈舟模樣的朱利安，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我都表現得這麼明白了，還用問嗎？少見的天才資優生怎麼這麼傻？」
「我……唔……」
朱利安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哈爾一個吻就把他剩下的話堵住了。男人撬開他的唇，無比纏綿地勾著他的舌頭吮吻，朱利安一下子就暈頭轉向的軟了身子，再回神時，已經被放倒在自己的床上了。他微微喘著氣，一雙水亮的眼睛望著撐在自己上方的男人，小聲說：「這好像……好像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吧？都多少次了。」
朱利安搖搖頭，補充道：「不是進食為目的的吻，是第一次。」
哈爾挑了挑眉，接著問：「嗯，好像是。喜歡嗎？」
「……很喜歡。」
朱利安主動地伸手攬住哈爾的脖子，將唇送了上去。
命運讓他遇見了這條龍，遇見了戴寧，遇見了好多人。雖然有時很痛苦，有時很悲傷，但是……
只要在哈爾身邊，他就能充滿勇氣，堅定地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