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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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4-18
「早安。」
早晨的時候,雙人床的另一邊熟悉的味道消失了,熟悉的體溫消散了,熟悉的懷抱不見了,熟悉的床痕不在了。
那裡,
不會再有人回來了。
「早安。」杜塘的手指在劃過病歷本上的名字後繼續說道,「最近過得還好嗎?」
「……」對面的那人沒有說話,僅僅垂頭呆望著自己的雙手彷彿沒有意識到對方在跟自己說話。
--他的手,很漂亮。
杜塘忍不住又盯了會兒,決定再次問候,「你好,肖楠。你最近過得怎麼樣?」語落,他便拿起了屬於此「客戶」的紀錄冊子。
「……過得不算好。」名叫肖楠的青年微微抬起頭,雙眼隨著仰頭的角度側看著窗外的樹梢,陽光穿過枝頭灑落在潔白的室內,今日的光線還算溫和,並不刺眼,和煦的、均勻的照亮整個房間。
「嗯?」杜塘移開盯著筆記本的視線,抬眼便瞧見肖楠正巧轉頭瞅向自己,他琥珀般的瞳仁參雜著如同以往的複雜,杜塘撞進了他眼神的憂鬱。
他琥珀色的眼底,卻比起任何一抹青色更深得看不見情緒。
「我的意思是……你覺得我過得好嗎?」肖楠收起了視線,眉頭蹙緊,像是在壓抑快要突破喉頭的委屈,「你以為我為什麼來你這裡?你覺得我好過嗎?覺得我會過得好嗎!」
「抱歉。」杜塘斂下眼瞼,不知如何是好。
肖楠放軟了口氣,聲音可憐的近似乞求,「……你就不能來我家看診嗎?我會付你很多很多的錢。」
「你知道我無法這麼做的。」杜塘耐心的回覆,眉眼雙雙垂落神情狀似無辜。「我這裡不只你一個人來諮商,我不能為了你而放棄其他人的權益。」
肖楠不滿的咂嘴。
尤其因為杜塘用著這樣溫和的聲音、這樣溫柔的語氣、這樣與「他」相仿的態度說著「他」不會說出口的拒絕。
無處宣洩不快的肖楠溜著眼睛兜兜轉轉四處探看,最終目光停佇在杜塘寫著筆記的手上,不自覺地細細觀察起了杜塘的每一個細節,不論是氣場笑容眼神呼吸甚至是拿筆的姿勢都跟「他」好像。好像。
肖楠忽憶起了那雙手曾經是怎麼撫摸他、愛戀他,如何手把手教導他拿槍,如何手把手教會他擒拿,如何在最後那一剎那,用那雙手、推開他,只為了不讓他受到任何的傷害,卻……
從此,讓他再也感受不到那雙手的溫暖。
「TA-1095請回覆,TA-1095聽到請回覆!」機械音透過對講機難堪的、殘忍的提醒著。「TA-1095聽到請回覆!重複一次,TA-1095聽到請回答,TA-1095聽到請回答,TA-1095……」
「肖楠!」肖楠閉了閉眼,不該想起來的,想起來就沒有來這裡的意義了不是嗎?
「……肖楠?」杜塘捏了捏他的手臂,臉色略顯擔憂,肖楠卻因為這聲呼喚,頓時激動的甩開杜塘的手,杜塘平時毫無波瀾的青黑色瞳孔不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幸好肖楠此時正低著頭並無看見他的失態。
杜塘回過身拿起一旁櫃子上的白色毛巾,隨口問道,「你還好嗎?叫你幾聲都不應,還出汗了。你想到什麼以前的事了嗎?」
杜塘面向肖楠,正欲往他冒著薄汗的臉上擦去汗水,後者卻猛然站起。額上的瀏海淺淺覆蓋住了肖楠的眼睛,杜塘無法準確的知道他的情緒,但隱約覺得肖楠不對勁,很不對勁,他有不詳的預感。
「診療還有多久結束?」肖楠眼抬也沒抬,口氣狀似輕鬆,杜塘卻聽出了一點點細微的沉悶。
杜塘抬手看了腕上的錶,說出話的語氣是連自己都嚇到的不耐,「才剛開始十五分鐘,還有一個多小時。」
「算你賺到了,後面的時間我不要了。」語落,肖楠似是沒發現杜塘今天的失常,轉身就要走,杜塘也沒留他。
片刻後,僅留下一人的診間,杜塘緊握著毛巾發抖。
時間悄聲地從早晨流逝到傍晚,杜塘累了一天攤在沙發椅上。前方桌面上攤開著幾本筆記本,最上面的那本小冊子明顯比其他本用心,密密麻麻的寫滿注意事項與各種喜惡,瞥了一眼最上方病患的名字,杜塘困擾的搔了搔頭。
「杜醫生你還不下班嗎?」門口傳來不明顯但足夠聽出內容的聲音,杜塘猛回過神,盡量保持平穩的回覆,「等會兒我就走了,你們先下班吧。」
診間再次回歸寧靜,杜塘有些苦惱,身為一諮商師本來就不該有差別待遇,但誰看不出來他對肖楠特別用心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空蕩蕩的空間沒有聲音回答,答案消弭在流動的空氣中。
只知道自己每次回答肖楠不行去他家看診時心都無奈的在撕裂著。
即使再不想承認,他確實在意他,所以他不可能沒有發現,早上捏住肖楠手臂的那刻、肖楠望著他的眼,帶著想哭的情緒,似是慶幸亦像是埋怨,一雙瞳仁裡承載著無盡的哀傷。
那是來自肖楠已不在人世的依戀。
杜塘不只一次意識到自己想成為肖楠的依戀。肖楠沒有一次待到最後,但這是杜塘第一次驚覺自己的失常,尤其是情緒波動這塊。
他微微瞇起眼,憶起早上肖楠問起診療時間時候自己的不耐,像是在為察覺到肖楠想走的想法而感到憤怒,然而現實是,他只能無力的看著肖楠步出他的視線,而他只能緊抓著毛巾壓抑想拉住肖楠的手。
杜塘看著自己的掌心,緩緩的握緊,像是要碾碎已心動的小心思。
陽光灑入室內,映照在肖楠的臉上,風從未關的窗口跑進了房裡,冷得肖楠一陣哆嗦,冷得肖楠心都涼了,每當早晨的時候,他總會習慣性的摸了摸雙人床鋪的另一邊,期待那個會幫他披上薄外套不讓他著涼的人會在。
很傻,明知道那個人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卻總是冀望著他能在,總是希望一切沒有發生,但現實總是殘忍的,他一次次的被迫從失望中醒來。
他驀地想起昨日在診間,影響他情緒的那個想法。那時,杜塘輕輕喚著他的名字,猛然回神的他,呆愣的望著杜塘,眼前的黑髮青年像極了「他」年輕時的模樣,手幾乎要鬼使神差地伸過去感受對方的體溫——就像以前「他」總在他觸手可及之處——但理智讓他緊緊掐住自己的手腕,即使從手臂處傳來的溫度與「他」相仿。
但說到底,杜塘仍舊不是「他」。
現在不是,以後也不可能是。
肖楠踩著緩慢的步伐做了梳洗,等會兒還是得去見杜塘,他每天都有預約,只是從來都沒有待完完整的療程,等等要見到杜塘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看著杜塘總是能讓記憶中溫墨儒的身影更加清晰,但反過來說卻讓他無比清楚溫墨儒已不會回到他身邊了。
肖楠往臉上潑了把水再輕輕抹掉,他努力打起精神告訴自己,無論如何至少要有一次待到最後,當作對自己的交代也好。
「早安。」杜塘的眼窩下有著淡淡的青色,「你昨天還好嗎?」
耳聞杜塘的招呼,肖楠險些禁不住,心臟被拉扯的比平常還要大力,興許是今天特別冷,特別渴望擁抱的溫暖。
肖楠艱難的吐出「還、好」二字。
杜塘輕輕的看向他,目光柔和,還帶了點擔心,「你怎麼……?別哭啊。」
杜塘的那抹溫柔的眼神才看向他,眼淚就不爭氣的逃離眼眶,始終在起床時等不到那聲問候的難受傾巢而出,在杜塘柔聲的問候下、情緒更加難以自持。
肖楠勉強勾起笑容,「沒事。我只是想起了他。」
「你想說說嗎?」杜塘躊躇著問出口,畢竟先前肖楠從不願意談起以前的事,永遠都在抱怨沒有「他」以後的生活。
肖楠有些遲疑,他看見杜塘的眼眸直視著自己,很清澈,肖楠看見他眸底的真誠,總得踏出第一步的,他想。
「……我最近,開始強烈想念起床的時候他泡的那杯可可、懷念他摟著我溫柔地喊我起床,走過落地窗想起他曾在這邊陪我看星星、等夕陽,路過廚房憶起他在裡面忙碌的身影,我喜歡看他一邊著手我們的晚餐一邊轉頭跟我聊天,深怕我會感到寂寞似的。」肖楠說話的時候,眼睛沒敢再瞥向杜塘一眼,「你知道嗎,你跟他很相像,從某些地方來看,梳向左邊的整齊黑髮、總是含笑的黑眸、溫和噙著笑的嘴角,你連轉筆的姿勢都跟他一模一樣。」
肖楠說到這輕輕的笑了,那是個比悲傷還難看的笑容。
「偶爾,不經意間瞥向你,會有一瞬間的晃神,好像他根本沒出事,好像那個雨天只是一場惡夢……你待我如此溫柔,總是讓我想起我也曾感受過這麼溫暖的情感,而你,總是如此溫吞的打破我的夢,尤其你的嗓音又跟他那麼像,就好像他親自拒絕我一樣……」
肖楠輕輕地說起他們的過去,輕地像風拂過一瞬即逝,輕地像在說別人的故事,表情時而柔和,時而難受,有時候還會懵然頓住細細嚼著回憶帶來的甜蜜及傷痛再緩緩道出。
杜塘靜靜地聽著,他第一次聽肖楠談起,他專注的忘了胸口拉扯的酸澀,直到放在電腦旁邊的鬧鐘響起,他倆才猛地停下交談,或者該說停下肖楠獨自的傾訴。
「你做得很好。」這麼說著,杜塘撫上了肖楠的頭頂,輕輕搓揉,力道剛好的讓肖楠眼眶發酸。「你第一次待到了最後了呢。」
「嗯。」肖楠的聲音有些沉悶,似乎還沒從情緒中抽離。「我明天,還會再來的。」
接連幾天,肖楠很乖的都待到了最後,杜塘知道了他跟「他」,溫墨儒,的職業是警察,溫墨儒是肖楠在警校的前輩,就連分派都剛好分到同一個管區,溫墨儒很照顧他,然後在男多女少又日夕相處的情況下,他們戀愛了。
他們很愉快的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冬季,吹過一陣又一陣夏天的風,賞過一年又一年的花季,生活難免有爭吵,但總地過得還算幸福,直到有一天,溫墨儒被調走,還接了一個大案子。
在一次臥底失敗後,肖楠離開自己的轄區想去支援,在那一刻,溫墨儒替他擋下了一顆子彈。
情況來得突然,肖楠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他逃過了一劫,他不明白為什麼犯人沒有順手也殺了他,但那當下,肖楠只管拖著癱軟的身體盡可能幫溫墨儒做急救,最後只能死心的放棄,只有身上斑斑的血跡能證明他到底有多急切的渴望溫墨儒能起身跟他說句話。
即使是傻瓜也好,說聲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也好,甚至罵他來幹嘛也好,都好,但他沒聽到任何一句話,只有滴落在耳旁的雨聲跟腦子裡的轟隆聲,還有心裡是自己害死他的責備。
後來才知道,那天他僥倖活過來是因為槍膛裡沒子彈了,他不只一次想過,如果那最後一顆子彈射中自己是什麼樣的場景,或許溫墨儒會少見的流淚,運氣好的話也許不會傷中要害,就能跟溫墨儒一起躺在病床上養傷,運氣不好的話,至少他也有可以跟溫墨儒說幾句話的時間。
再後來肖楠開始否定事實,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偶爾會自言自語,假裝生活跟以往一樣,沒有任何不同,當溫墨儒只是出了遠門,或許哪天他就會在任何一個甚或平凡的時刻推門而入,一如往常的笑著對他說「我回來了。」,而到了那個時候,肖楠會又氣又笑的罵他為什麼離開了那麼久,並給他一個重溫的懷抱。
讓肖楠真正崩潰的是--溫墨儒的葬禮。
那隻能真切的讓他明白,人去世了,這不是什麼惡劣的玩笑,許多同事前來悼念殉職的溫警官,起初肖楠不想去,後來鬼使神差的想去望他最後一眼,他看著靈堂裡頭溫墨儒輕輕笑著的遺照,照片上的他看起來那麼真實、那麼溫和,感覺昨天還在一樣,現在卻沒有了溫度。
到底是誰規定遺照要擺上笑得最燦爛奪目的樣子?
然後,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聲音,告訴他,「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肖楠的特休請完了,已經沒有理由不去上班,但同事頻頻望向他的眼神造成他極大的心理壓力,那道聲音迴盪在自己的腦海,他開始不斷猜疑同事們耳語的內容是否也在怪罪自己。
於是他遞上了辭呈,過上了繭居的生活,說什麼也不願意走出家門,直至朋友受不了的帶他出門,拐騙著找心理醫生,最後,肖楠選擇了杜塘。
杜塘曾想過數次,肖楠選擇他,是因為什麼?他參考過網路上的評價嗎?他朋友都幫他查好資訊了嗎?時間上能夠配合?還是單純因為診間的薄荷香味跟溫墨儒身上的味道很像?
--他想他或許知道答案的,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可是,有時候會覺得很難過。」肖楠低下頭眨了眨眼,「畢竟這跟他身上的味道還是有點不一樣。在熟悉中感到陌生,並不是件太好的感受,但也不會太差。」
肖楠抬起頭笑了笑,杜塘感覺出他今天心情不錯,肖楠在下一秒跟他道了謝,但杜塘被感謝的有點心虛。
肖楠的案件並不是特別棘手,可是杜塘失了專業,杜塘不曉得選擇怎樣的話語能幫助他走出傷痛,他找不到總是能為客戶提供正確建議的自己,更何況,他也怕自己的回覆會不小心傷到肖楠,他更怕那個不想治療好他好讓他能一直待在這裡的自己。
--過程總歸是好的,但回憶起來,卻是痛的。
肖楠曾經跟他這麼說,帶著一絲無所謂的表情看著窗外,杜塘對這句話印象很深,他很明白他不能對肖楠跟他獨處的診療時光戀戀不捨,這樣到時候肖楠的缺口痊癒了、離開了,他自己的心卻受傷了,將來還談什麼心理諮商。
杜塘下意識的看了眼時間,這短暫的舉動被肖楠捕捉到了,杜塘回眼時正巧跟肖楠對上眼,來不及收起的憂鬱被肖楠撞個正著。
--那雙藍青色的眼眸,帶著很濃很濃的寂寞和悲傷。
那抹眼神,肖楠認得,那是他看向鏡中的自己時往往會得到的情緒。
「你,喜歡的人也死掉了嗎?」
沒想到肖楠會突然冒出這個問題,杜塘徹底懵住了。
杜塘愣了多久,眼睛就瞪大了多久,好一會兒杜塘才收起訝異恢復笑容的輕鬆答到,「不,他沒有。但他死會了。」
「沒死就好,沒死就還有機會,哪像我,已經找不到機會了。」肖楠自嘲的笑笑,凸顯了杜塘笑容的難堪。
「是啊……」
「要不要我給你做個諮商?」肖楠突然提議道,杜塘好笑地盯了他一會兒,肖楠此刻的眼中沒有雜質,很坦誠,不如以往的複雜,杜塘瞬間有股衝動,想上前吻住他。「反正你也聽了我說了許多,禮尚往來嘛,要我聽聽也不是不可以。」
語落,肖楠露出了一個微笑,小小的虎牙露了出來,亮的晃眼,彷彿前些日子以來憂鬱無比的不是他——這是一個信號嗎?杜塘於是按捺不住情感的趨前將唇覆了上去。
杜塘吻上了肖楠,肖楠推開了杜塘。
杜塘眼神認真的看著他,起唇一字一頓敲擊在肖楠的心上,「我喜歡的人就是你,肖楠,我喜歡你。」
肖楠臉色一變,急急的道,「你不要誤會了。」
「我會選擇你當心理醫師,僅僅是因為你長得像溫墨儒,我對你個人,沒有其他任何的情感。」講完名字的那一瞬間,肖楠的眼角好像溢出了一滴淚。
肖楠奔跑在街道上,關於杜塘的一切充斥在腦子裡。
初識杜塘的時候,依稀記得當時他愣怔的看了他一會兒,直至杜塘衝著他微微一笑,並且說出了第一句話才回神。
--早安,請問您今天有什麼事嗎?
聲音入耳的頃刻,肖楠的眼淚幾近同時飆了出來,反射性的蹲下身,終是沒在第一次會面就失了自己的形象,杜塘才前進一個步伐,肖楠便轉身逃了。
他只願承認這次是他逃了,只有這次。
後來沒待到最後,是為什麼呢?
曾經,肖楠是備受某人呵護的。
但那個人,卻去到了他碰觸不到的世界。
於是,他開始害怕新的人際關係,害怕再一次的分離,他害怕別人待他的溫柔,害怕再有人對他說出那句喜歡。
或許,是的,他並不排斥杜塘在生活上的侵入,聊過幾次後他漸漸不會把他跟溫墨儒混為一談,他們是不同樣的人,所以,他漸漸卸下了心防,拆毀築起的心牆,卻因為杜塘一次的越線,讓他撿回一次次難受不已的回憶。
——如果他真的喜歡我,那麼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聽著我敘述我的故事呢?
肖楠強忍住淚直到回到了家裡頭,鞋子胡亂丟落在玄關,直奔著沙發而去。
他蜷縮在沙發,細細思考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杜塘的話使得一天之中唯一能讓他放鬆的地方讓他需要變得警戒,一切就像回到了一年前的那時候,他閉不出門,不想面對任何人事物,逃避了一切。
「臥底行動被發現,傷亡慘重,TA-1095請求支援,重複一次,臥底行動已被發現,傷亡慘重,TA-1095請求支援……」警局的對講機裡斷斷續續的重複這則消息,直到講話的那人終於禁不住疲憊的沒了話音,聽到這個聲音,肖楠先是渾身一僵,瞬間反應的抓起對講機說道,「TB-2005前往支援。」
肖楠奔跑到隔壁區的途中,對講機再一次發出了聲音,「TB-2005回到你的崗位,重複一次,TB-2005回到屬於你的崗位。」
肖楠不顧對講機傳來的急切拚命的奔向TA-1095的所在位置。「TB-2005離開現在的地區,重複一次,TB-2005離開你現在所處的地區!」
對講機再次傳出了急迫的叫喊聲,「肖楠!求你了,聽話!總部已經有人員前往支援!而且這會是TA-1095希望的!」
最後一句話狠狠撞擊了肖楠心臟,並強力拉扯著。
「TB-2005正前往現場支援,over。」肖楠忍住心中的疼痛,冷靜的回話,「身為警察,沒有因為誰希望而不進行支援的權利。」
他義無反顧的去了。
但當他到了現場,斑駁的牆壁與掀翻的屋頂顯示這裡曾爆炸過,打鬥的痕跡猶在,除了一些在打鬥中受傷、中彈而倒地的同事,空無一人。
他沒有去追蹤兇嫌,也無從著手,現在只想著找出唯一還保持著意識通報的TA-1095,最後在木箱旁的沙發後發現他,欲查看傷勢的急切讓肖楠登時毫無防備,他發現TA-1095還有呼吸,於是拍打昏迷的TA-1095的臉頰想讓他清醒,正準備拉他起身撤退時,沒有注意到木箱後滾出一個人影,將槍口瞄準了肖楠的左胸口。
在那刻,TA-1095使勁最後一絲力氣,飛撲到肖楠身前替他擋下了那一槍,他倒在了肖楠的面前,肖楠才來得及看清兇手逐漸遠離的背影,腳軟得沒有力氣,只能無力的看著對方走遠。
「……TA-1095請回覆,TA-1095聽到請回覆!」機械音透過對講機難堪的、殘忍的提醒著。「TA-1095聽到請回覆!重複一次,TA-1095聽到請回答,TA-1095聽到請回答,TA-1095……」
肖楠沒有出聲。
「TB-2005你在那對嗎?TB-2005回報現場情況,重複一次,TB-2005回報現場情況,現場聽到了槍擊聲,請回報現場情況!」
「肖楠!回答我發生了什麼事!」
肖楠麻木的盯著寂靜的空間裡唯一的嘈雜一會兒緩慢的揚起頭出神的望著陰沉的天空,破裂的屋頂滴下了幾滴水珠落在他臉上,天空陡然降下了大雨,淋濕了肖楠的眼眶,沾染在衣服上的鮮紅隨著雨水的沖刷淡去,對講機被無力的手握住,雨蓋過了肖楠臉上的淚,雨蓋過了對講機傳出的問句。
那天,死的不只有溫墨儒,還有肖楠的心。
不遠處的子彈被淋得濕漉,沒有人撿起,沒有人在乎,就像現在的肖楠。
然後,他遇見了杜塘。
在他最落魄的時候。
杜塘說,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杜塘說,他也只是想去幫忙而已;杜塘說,他不是沒有檢查過現場狀況,只是剛好那麼殘忍的事讓他遇上了,更何況誰都會想保住同胞的命;杜塘告訴他,他也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杜塘告訴他,警察這個職業有一定的風險;杜塘告訴他,讓他不要太自責,不然溫墨儒在天之靈不會安心的。
肖楠冷靜下來思忖,他一直放不下溫墨儒與罪惡感的心魔,其實在潛移默化間杜塘讓他有好了那麼一些,至少夜裡不會那麼常有撕心裂肺的指控。
不可否認的,他的確在那個小房間得到了治癒。
腦中倏地閃過杜塘說過的這麼一句話,「你放下了你的自責,不代表你忘了他,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記得他的存在。」
肖楠走得急切。
杜塘簡直失策,怎麼會一時頭腦發熱就親了上去,而且還是在工作時間!
不過他倒也明白了一些事,肖楠口中熟悉中的陌生不是單指空氣中的薄荷味,還有他,杜塘,是肖楠眼中熟悉卻陌生的溫墨儒。
他向肖楠好不容易對他打破的外牆,遞上了重新填上的磚頭。
他得去向肖楠道聲歉,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杜塘抓起抽屜裡的車鑰匙,驅車朝著肖楠在基本資料填的住家而去。
摁響肖楠家的門鈴後,很快門就被打開,彷彿人就在門後等著,肖楠看起來剛哭過,還剛好想出門的樣子,杜塘忍不住關心,「怎麼了?」
倏地,他記起自己來這裡的緣由,「啊,抱歉,我是來道歉的。剛剛,對不……」
杜塘的話隱沒在肖楠打斷他的話音中,「我剛想去找你。」
杜塘有些怔愣,慢了半拍才回覆,「……什麼?」
夕陽的餘輝灑在肖楠的臉上,映得他的頰熠熠生光,「我說,我正想去找你。」
「我好像太激動了,你知道的我這幾個月都是在那樣深沉的海裡活在過去,才對你那麼……抗拒?啊,可是這不代表我要跟你在一起,只是我覺得是該走出來了。當然,可能還是會很難過,但我想這段路還是得由你陪我走,謝謝你,然後以後也請多多指教。」
--還好,我的陪伴沒有白費。
杜塘望著肖楠不安定的眼神,如釋重負的笑了出來,像肖楠伸出了手,薄唇淺淺的開口,「樂意之至。」
--願意走出來,是想要給自己一個希望。
--謝謝你讓我有幸成為那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