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夜語少年時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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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31
  「如果這次再沒成功,咱們就別試了。」
  魏禾汶警告我們:
  「再玩下去,我真的不保證你們還醒得過來。」
  「我知道。」鬍子越說著,躺下:「拜託你了。」
  等等等一下!原來這是有風險的嗎?不要一副毅然決然的樣子拉著我一起下海啊,嗚嗚老爸老媽,再見啦啊啊啊!

  一道白光閃過,我聽見了風聲。
  嗯?突然襲來的各種聲音讓我措手不及,原本已經做好什麼也聽不見的心理準備,這次為什麼有聲音了?而且不只聲音,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微風吹拂在臉上,以及稍稍寒冷的氣溫。可是唯獨看不見東西,我於是猜想這時候的鬍子越應該是閉著眼睛的。
  所以這難道表示,這段記憶發生在鬍子越的魂被抽走之前?
  太好啦,終於!
  「越兒,醒醒……」有個溫柔的女聲說道,她搖著我的肩膀,我才慢慢地睜開眼睛。
  我看見了一個紮著馬尾,瓜子臉雙眼皮的女性,我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她的懷中,這麼說,她就是鬍子越的母親了?一轉頭,鬍子越的流氓爸爸也在,他看著我,笑得瞇起了眼睛。
  我沒怎麼聽他提過自己的母親,好像說過跑到大陸去生死未卜,連張照片都沒有留下來。能在記憶裡再次聽見母親的呼喚,對他來說應該是好事吧?
  「越兒,別跑太遠啊!」
  胡母把我放下,讓我自己走,我看見了自己的小短腿「啪踏啪踏」地踩著柏油路上的落葉,好不快活。
  嗯?話說妳剛剛說的是「越兒」嗎?也太可愛了吧!我決定醒來之後要叫鬍子越「越兒」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不過應該會被揍吧。
  「你說,咱們什麼時候要走?」
  鬍子越父母的談話聲從身後傳來。
  「明天唄。」
  「那越兒怎麼辦?」
  「……」
  「就不能留在臺灣嗎?」
  「咋行呢……這飯碗可不能丟了呀。」
  當時的鬍子越應該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的,所以他仍歡快地漫步著,動作輕盈到我都有些心疼了。他們剛說明天要離開,也就代表這是鬍子越與母親相處的最後時光了。
  天曉得這一別,竟然造就了這樣無可挽回的結果。
  胡母走過來牽起我的手,感觸很溫暖,可我煞風景的腦袋又不聽話了。我想像著要是鬍子越從小生長在這樣一個完整的家庭,那他就不會有陰陽眼,也不會有黑眼圈,恐怕也不會去當流氓;也就是說,鬍子越原本很有可能長成一個乖巧的好青年的。
  我腦海裡瞬間浮現鬍子越穿白襯衫、梳西裝頭,戴個酒瓶底厚的眼鏡的模樣,搞得自己直發笑。
  回憶繼續進行下去,胡母一直牽著我的手帶我去到一個碼頭,這時候已經黃昏了。胡父將我扛在肩上,視野頓時遼闊了起來,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應該不是台北,但比我看過的所有碼頭都來得漂亮。
  我聽見了自己──也就是小時候的鬍子越──歡快的笑聲,為什麼看到海會想笑啊,這是很感動的意思嗎?我是不信鬍子越竟然會被美景什麼的感動啦,不過就姑且當做是好了。原來鬍子越在還有三條魂的時候,是個這麼多愁善感的人哪!等一下,好像所有小孩子都差不多……
  我們在碼頭附近逗留了很久,期間鬍子越的父母很少說話,只是偶爾應答幾句,青澀的相處模式就像是情竇初開的小情侶。
  都當夫妻了,還生了一個小孩,他們的互動竟然還可以這麼婉轉羞澀!在這年頭未免也太難得了吧。更猛的是胡母的身材竟然完全沒走樣,我老媽生下我之後肚子就一直維持著懷孕中的狀態,再也回不去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不贅述了,就是吃了晚餐後直接回家倒頭就睡;我本來想著不會真要我等待八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吧,結果鬍子越才剛閉上眼睛幾分鐘,馬上就天亮了。我想這恐怕是因為睡著的時候大腦也跟著睡了,所以才會沒有記憶的緣故吧。
  
  我醒還後沒多久,就被抓去刷牙洗臉換衣服了,我看見鬍子越的父母都拖著行李,看來離別的時刻到了。
  我們搭計程車一路來到機場,甫下車就有一個人幫忙拿行李,才想著他是誰,視線就突然往上移,然後我看見了那張陰險的臉。
  胡天師!
  我腦袋一片空白,完全沒有心情聽他們聊了些什麼。只知道大概就是胡父說這次會出差比較久,要胡天師好好照顧鬍子越之類,還有下次回來時需不需要幫忙買什麼東西云云。
  胡天師堆滿笑臉,明明他跟胡父是兄弟的,他們的對話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疏離,好像是老闆跟客戶在談生意一般的口吻。我越聽越害怕,胡天師連對待親兄弟,都戴著虛偽的假面具,而鬍子越就這麼在這人的掌控之下,不人不鬼地「活」了六年之久。
  我被胡天師帶走了,他並沒有帶我回家,反而先帶我搭飛機一路飛到了高雄。為什麼?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得從台北飛到高雄去啊?下飛機後又搭公車,轉了差不多四五次,最後終於停在一棟看似沒什麼人煙的公寓前面,胡天師將我帶往頂樓加蓋的一個房間。
  房裡空無一物,四面都是紅磚牆,卻瀰漫著一股很濃厚的,中藥的味道。
  「鬍子越……」胡天師像對待小女孩那樣,溫柔地撫摸我的頭髮,他問:
  「你想不想跟叔叔一起生活呀?」
  我大力地搖頭,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我大概是哭了。
  「不用怕,叔叔會讓你過得很幸福的……」
  胡天師慢慢地說完,猛地就從外套口袋裡抽出一條繩子,將我五花大綁。然後是完全相同的步驟,我的頭髮被剃光、肚子上被刻下奇異的文字,最後一張符咒貼在我的額頭上,胡天師開始唸咒了。
  唸著唸著,突然「嗡」一下,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又回到無邊無際的寂靜。緊接著我感覺自己的腳趾開始麻痺,再來是小腿、大腿、身體,雙手……最後連脖子都開始僵硬,完全失去了知覺。
  我看見了胡天師把符咒貼在了裝著「魂」的甕上,然後他走到我旁邊的牆壁,開始用手指頭一塊一塊地數著那些紅磚。
  因為很無聊,我便跟著他一起數,就在他數到第二十一塊的時候停下來了,然後他用剛才割我肚子的那把刀插進磚頭之間的縫隙,下個瞬間,整塊磚就被拔出來了。
  胡天師把甕塞進那個空位,然後又把磚頭塞了回去。
  直到他完成這個動作我才知道這是在幹啥,原來他把鬍子越的魂藏在這裡!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我們給蒙到了!
  真夠絕的,竟然藏在這麼遠的地方……想著想著,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記憶就到這裡中斷了。
  我一醒來,立刻感到渾身燥熱,一顆心跳得老快,我不住地傻笑起來:
  「找到啦、找到啦!」
  「那麼高興幹嘛?是我的魂又不是你的。」
  鬍子越說,他明明也很興奮,卻強忍著笑意,表情變得很滑稽。
  「怎麼,真的找到啦?」
  魏禾汶打了個喝欠:「那你們要怎麼答謝我?」
  「不都說好了給錢唄,這要是不夠的話,我就把劉白押在你這。」
  「成交。」
  「成個頭啊!我是物品嗎!不要拿我來抵債!」
  「開個玩笑嘛。」鬍子越聳肩,然後話鋒一轉:
  「既然都知道藏在哪裡了,咱們寒假動身。」
  「為什麼不是現在?你不怕去的時候魂已經被拿走了嗎?」
  「朋友,那在高雄。更何況他要拿走早拿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不如在放長假時過去,即便找不著還能順便旅遊。」
  鬍子越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多麼白痴的問題。
  「你倆倒給我聊起天來了?剛剛的還沒說完呢,你什麼時候給我錢?」
  魏禾汶很大聲地打斷了我們,鬍子越面無表情地把我往前推:
  「都說了先把『這個』押在你這。」
  「『這個』是哪個!原來我在你心中就只是『這個』嗎!」
  「小鬼值不了多少錢,一個大活人放我這裡人家當我綁架呢!」
  「你不要認真!不要這麼認真思考這個辦法的可行性!」
  鬍子越無視我的抗議,默默地拿出一疊鈔票交給魏禾汶,衝著我微笑:
  「那你幹什麼這麼認真吐槽?」
  我去,被耍了。

  這一連串的實驗讓我疲憊不堪,一路睡到隔天下午三點,足足蹺了兩堂課。反正蹺都蹺了,我索性就賴在床上不起來,滿腦子都是昨晚的事情。我問鬍子越,已經知道魂在哪裡了,他還要繼續調查胡天師的下落嗎?他說當然要,雖然不知道找到胡天師之後該怎麼辦,但他覺得,自己不能放著這個妖孽在外頭禍害人間。我笑說他不只收鬼,還要捉妖,真是夠猛的了。
  他無奈地笑笑,沒有回話。我在床上翻了個身,像是跟自己說話一般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