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自是有情痴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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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31
  我們問了老阿嬤韓少天之前住在哪裡,她指指斜對面的屋子,說就是那間。
  走進韓少天的家,裡面的佈置即便歷經歲月摧殘,仍能看出昔日奢華的光景。奇特的是,櫥櫃裡、茶几上的餐具和擺飾全都好好地放在原位,好像屋主只是暫時離開,很快就會回來。我想這證明了韓少天走得很倉促,什麼也不及帶走,房子裡的時空永遠凍結在他離家的那天。
  鬍子越把阿雲從葫蘆裡放出來,祂一看見熟悉的景象,雙腳一軟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你是回來找韓少天的,對嗎?」鬍子越問。
  「只有他對我好。」阿雲跪在地上說,我注意到祂的視線正對著牆上的字畫,那上頭畫著幾枝竹子和小鳥;我對字畫沒研究,不曉得這到底好不好看,可角落有韓少天的簽名。
  「所以,祂難道是想把當年槍決自己的子彈交給韓少天?」
  我問鬍子越,他點點頭說八九不離十,可第一我們必須去拿彈頭,第二得找到韓少天,問題是沒有人知道韓少天現在去了哪裡。
  「至少可以確定他沒有死,不然阿雲早就見到他了。」
  「但是活人比死人更難找啊!」我長吁一口氣。
  阿雲一跪下就不想起來了,我們決定在屋裡搜索,看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以推斷韓少天去了什麼地方。
  我在一個床頭櫃裡找到一本精裝相簿,翻開第一頁就是全家福,韓少天的父母站在後面,前面是韓少天,與另一個叫做韓少塵的人。韓少塵比韓少天高,目測是他哥哥,我把照片拿給鬍子越看,他說從沒聽過韓少天有個哥哥,在世人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韓家獨子。
  我覺得這事些蹊蹺,便又回去問外面那老阿嬤,說韓少天的哥哥怎麼了?為什麼繼承家產的不是他?阿嬤聽完嘆了口氣,說韓少塵是個逆子,高中還沒畢業就輟學逃家,跑去混幫派,之後變成黑道老大,三不五時讓小弟來村子裡找麻煩。
  即使這樣,韓少天依然沒有對哥哥顯露厭惡之色,他總是說相信韓少塵不是真正的變壞,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回來繼承家業,而他也會不吝嗇地將這個棒子交還給他。
  村裡的人都說韓少天這叫做笨,雖然是親人,可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對他懷抱著希望,這等於是無謂的仁慈。
  不知道韓少塵現在在什麼地方,有傳聞說他已經死了,老阿嬤說這種人死了反而是好事,所以村子裡都默認韓少塵死亡。
  我們又問了阿雲跟韓少天的事情,這時候幾個老人家湊過來,七嘴八舌地描繪當時的生活情景;他們說阿雲是韓少天從廟口撿回來的流浪漢,那時候他全身衣服都破破爛爛的,身上有些傷口也都化膿,看著很可憐,韓少天生怕這樣下去他會死在這裡,便把阿雲抱回家。
  阿雲似乎是被養父強暴而從家裡逃出來的,他有吸膠的習慣,神情恍惚、總是自言自語,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所以韓少天就幫他取個綽號叫做阿雲,但村裡其他人仍喊他「瘋子」。阿雲雖然瘋了,可有著比平常人還要強烈的自尊心,他非常討厭別人看不起他,要是有人當面「瘋子」、「瘋子」地喊,他就會抄起西瓜刀往那人身上砍去。
  可阿雲只對韓少天忠誠,即使不小心弄傷了他,也會愧疚地問他痛不痛,村裡人都對這般景象嘖嘖稱奇。
  後來,有一個村民當面挑釁阿雲,說「長得跟娘兒門似的,難怪會被強姦」,阿雲徹底地失控了,將那人開腸剖肚,內臟都被掏了出來,整個廣場都是血。阿雲就是因為這樣被判了死刑,這一次,連韓少天也救不了他了。
  「其實那肖仔也不壞啦!很骨力喔,不管什麼代誌,講一次就會!」一個歐巴桑說道。
  「對啊!阮有什麼東西要買,就讓韓老爺托他去,下大雨他也會把東西買回來!」
  「還有一次過年,要宰的雞不小心跑掉了,也是肖仔去抓的吶!」
  老人們談起阿雲,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感覺上有點懷念,又包含了更多的扼腕。這我是明白的,如果阿雲不瘋的話,他會是個很好的孩子。
  這時候有個老爺爺問我們怎麼會曉得阿雲的事?鬍子越隨口說是在報紙上看見的,才特此來這裡探探虛實。老人們不相信,不停地追問,我們的謊只好越扯越大,最後變成了我們是報社記者,正在做一個跟死囚有關的專題。這個理由終於說服了老人家們,之後也沒人再繼續追究,不過他們很熱心地邀我們留下來吃晚餐再走。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正想拒絕,鬍子越就搶先一步答應了。
  這厚臉皮的!
  
  在接受村民熱情的款待之後,天已經黑了,我一個人走到外面去,村裡只有寥寥幾盞路燈,映照在樹叢上顯得詭譎。我看見阿雲站在路燈下,抬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走上前去,阿雲又在自言自語了,祂估計沒發現我,仍靜靜地盯著某個地方看。回到久違的家園,阿雲肯定是百感交集吧?我對阿雲說,明天就去拿回彈頭,要祂別太擔心,祂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仍沒一點反應。
  我依照鬍子越的指示,拿著玉葫蘆喊阿雲的名字,然後唸幾句咒語,阿雲就被吸進去了。回去跟老人家們道別,我們便收拾東西離開了玿興村。

  隔天早晨,我又被鬍子越挖起來了,我困難地睜開眼睛,看見他一臉興奮地說:「嚴望已經找到韓少天了。」
  「什麼?」我猛地坐直身子,這麼簡單就被找到了?他道韓少天現在自己把名字改成韓家誠,可即便世人認不出來,也瞞不過鬼差黑白無常的法眼。他邊說邊穿上褲子,嘟囔著等下要去台北看守所拿彈頭,可還沒想出來要用什麼理由進去。
  昨天那招對付警察怕是不管用了,要不直接跟他們坦白吧?我說,當警察的多多少少會碰上靈異事件,乾脆就直接說出來,信不信由他們。
  鬍子越真的直接說了,說得特麼直白痛快,那看門的警察挑了挑眉:
  「你以為現在這年頭,我還會相信這樣的話嗎?」
  「……」我倆對看一眼,鬍子越輕咳幾聲:
  「您不相信無所謂,不過我沒記錯的話這件事情並沒有上過新聞。我知道阿雲的身世,也知道他為什麼會被判刑,而且也曉得他死於民國七十一年──」他說到這裡時瞄了一下手掌上的小抄:「民國七十一年,十二月三日。」
  警察給他唬得一愣一愣,但又不死心地說:「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你們不都有記錄的嗎?查閱一下便是。」
  鬍子越學著他剛才的樣子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