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中) 美濃

本章節 11356 字
更新於: 2021-03-28
  「啊啊啊...」

  有幾道聲音像短笛般尖叫,形成一個美妙的大三和弦,在略灰的空中愈來愈近。此時雲間有隻彷彿從圖畫躍出的白鳥在飛翔,牠舉目一看,便見那數個物體高速接近。

  胡笳:「吽喔啊啊——!還要飛多久啊——!」

  小河:「不知道啊啊啊——!」

  達莉:「啊啊啊——!呃...(昏迷)」

  不出一剎,那些物體如炮彈般閃過,叫聲在都卜勒效應下散去,那白鳥決定裝作甚麼都沒看到,長鳴一聲,消失於黑雲之間。

  胡笳:「嗚喔喔喔——!俺的牛鞭被風打得好痛——」

  夢梅:「閉上嘴。」

  胡笳:「你要俺怎麼閉——嗚咕咕咕!?」

  只見牛頭人的嘴被風壓扭得奇形怪狀,又隨即迎臉撞上一片黑墨雲,整隻牛好像掉進泥濘中間,像吸墨紙般吃滿了墨水。僅兩米旁的小河見此狀則抱緊達莉,閉上眼睛,希望犧牲自己保住小惡魔的白雪裙——不過,白布立即撞了上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下墨水。

  小河:「別亂來啊!你可不是畫布啊!」

  胡笳:「吽呸呸!話說,今番俺們要怎麼減速啊!!」

  突破薄薄的雲層後,綠油油的地面總算出現在眼前,在狂風中愈來愈清晰——換言之,他們很快就要用臉著地了。

  小河:「對耶!我是可以用白布啦——」

  胡笳:「大姐頭!也載載小弟吧!!」

  小河:「不行啊!我要優先保護可愛的小達莉!你懂的吧!」

  胡笳:「吽咦——!?」

  夢梅:「...真的好吵。」

  只見花旦氣定神閒,其彩袖如展翅的雙翼,粉華的妝容在怒怒強風下未曾失色;見她輕嘆口氣,翻了翻白眼,便突然在空中轉身,面對後頭那兩個在空中上演相聲的傢伙,從袖裡噴射出無數條絲帶。

  小河&胡笳:「呃!?」

  那些絲帶便如大蛇絞殺獵物,將三人一布緊緊纏住;又有數條在頭上張開,纏成降落傘般的形狀,眾人便感覺到強力的一扯,速度總算慢了下來——至少不用擔心跌死了。

  小河:「在慢慢降落...啊~太好了...」

  胡笳:「喔喔!不愧是夢梅大姐吽嗚——!?」

  胡笳的嘴都來不及閉上,便見一層暗綠的布幕現於眼前——顯然,降落地點是一片森林。

  胡笳:「吽嗚!咳咳!啊咕——」

  壯漢沉重的肉體撞斷一根又一根樹枝木幹,像個鐵球般直直落到地表,最終以牛角著地,變成一尊美妙豪邁的前衛雕塑作品;另一邊廂,夢梅的絲帶如刀片將樹叢削去,裙擺優雅落地,將小河及達莉輕輕放到地上。雖然有如此嚴重的差別待遇,但眾人回過神來,眼見自己手手腳腳俱在,心中自然只剩下興奮——

  胡笳:「得、得救咕——!?」

  小河:「呼...咕——!?」

  而花旦立即無情地斬斷這絲熱情,飛出彩帶封住兩人的嘴巴。看來,不止是因為覺得他們口臭而己。隨後,那些絲帶彷彿有獨立的意識,像觸手般抓起睡公主達莉,隨即摑了她的臉兩下。

  達莉:「呃...啊...我有在聽課!啊?」

  一覺醒來,只見身邊的同伴都像人質般被封嘴,一股本能的寒意油然而生;回應著這股恐懼,一個影子掩住了達莉的視線,她慢慢抬頭,眼前當然是那位與森林景色極不協調的旦角。

  夢梅:「從現在開始不要放聲說話。你們的同伴就在這片森林裡,跟著我。」

  她就這樣拋下這句命令,這次倒是沒有「啊啊啊~」地拉長語尾;實際上,如今其語氣平淡低沉,甚至可稱得上「正常」,給人一種「拍攝結束的演員」的感覺。於是,三人互看一眼,本能地意識到不妙的氣氛。

  當然,跟著夢梅是唯一正解。

  於是,他們踏著乾草,卻發現踏過的草變成墨水腳印;砍開擋路的樹枝,掉在地上竟化為墨水流走;林中的鳥叫蟲鳴似有還無,但凡細心傾聽,聲音便會突然消失;近處的樹看上去平平無奇,但遠方的景色卻如牆上的掛畫般虛幻。種種異樣集合起來,實在令人很難不懷疑——

  小河:(呃、剛才我們的吃的東西該不會加了甚麼糟糕的草吧?)

  胡笳:(咦...不會吧?俺感覺是這森林的原因啦...)

  達莉:(這森林...有種很不妙的感覺...有好多不同的魔力...混在一起...嗚...)

  小惡魔轉著她的小圓臉四處張望,在她眼裡,這片森林不過是塊畫得精美的繪布,後頭卻有無數個黑影在埋伏著。於是,她看了看高大的胡笳,見他仍試圖拭去身上的墨水,便搖了搖頭;又看向旁邊的小河——見她眉頭比起平常緊得厲害,沒有上妝的眼睛顯得堅毅,身上的吊飾為了減少聲音已全數取下。達莉便慢慢貼近這位大姐,小手在空中揮動數次之後,總算用力握住小河的手。

  小河:「!?」

  達莉:「呃...這、這樣可以嗎...?」

  小河:「嗚...嗚噗呵!當然可以嘻嘻...呃、咳咳,抱歉...」

  夢梅:「...」

  當然,突然被牽住的大姐姐發出了一系列難以名狀的笑聲,直到夢梅回頭射出一串殺死人的視線。見小河得掩嘴才能勉強按住自己的笑聲,夢梅毫不顧忌地在眾人眼前翻了個白眼。

  夢梅:「你叫得像隻交媾中的怪猿。控制一下吧。」

  小河:(嗚...無法反駁...)

  胡笳:「夢梅...大姐。敢問,這片森林到底有何乾坤...?」

  夢梅:「...聽過龍生九子吧?」

  胡笳:「嗯...是說龍與各類野畜相交,生出的九隻異獸吧?」

  夢梅:「此林,連帶流於其中的水體,原來都是白齊城的護城設施。為抵禦外敵,我們更於此林放養了九種類龍之凶獸,又添奇珍異獸數百種,以供王獵。」

  小河:「原來如此,就像以前皇宮外的老虎園吧。」

  夢梅:「九隻龍子各有神力、兇猛無比,歷千載而盤踞於林中,直到後來...」

  胡笳:「後來怎麼了...?」

  夢梅:「後來養太大了。」

  小河:「咦...」

  夢梅:「那之後,白齊城昇天,眾龍子太兇猛而不得跟隨,便把牠們留在這裡,繼續使守城之功效。」

  小河:「也就是讓牠們自生自滅嗎...」

  達莉:「那些孩子有點可憐啊...」

  夢梅:「或許是如此,但你們一旦親自面對龍子,便會明白——決不可將牠們放到一般人身邊。這也是不得已。」

  達莉:「那、那我們的同伴...會不會...」

  夢梅:「...你們的同伴是一般人嗎?」

  眾: 「...」

  小河:「...又好像不是耶?」

  夢梅:「那先別杞人憂天,繼續前進。還有,一旦有危險,你們必須保護我的安全。」

  胡笳:「咦...?但剛剛齊老...不是說你是保鑣嗎?」

  夢梅:「...不要的話我就回去了。」

  小河:「好好...!我們知道了...」

  於是,花旦又轉身,再度用幼細的背對眾人,扭著優美而迅速的腳步前進。

  小河:(喂...這傢伙...有點讓人不爽啊...)

  胡笳:(但她看來確實是地頭蛇,這裡恐怕先示好才是上策...)

  夢梅:「我聽到喔。」

  眾: 「嚇!」

  她這次倒沒有轉頭,僅用勉強能聽見的音量,好像說床邊故事般開口。

  夢梅:「要不要聽我的話隨便你們。但牛,你的味道太濃,很容易引來野獸,不想連累小姑娘的話就給我減少呼吸。」

  胡笳:「啊...?吽...知道...」

  夢梅:「小姐,你的聲音太尖,對某些魔獸的耳朵來說很刺耳,別再廢話了。」

  小河:「...(手按嘴巴)」

  夢梅:「小姑娘,這裡任何一個方位皆有可能出現猛獸,給我把頭抬起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達莉:「知、知道...」

  夢梅:「沒意見了吧?繼續前進。不許擅自取下我的絲帶。」

  語畢,便是一輪徹底的沉默——事到如今,這位個子矮小卻勢如利劍的奇人,其建議確實不得不聽——實際上,他們基本上已經當成是「命令」在執行了。於是,夢梅走在前,眾人都被她的絲帶拖在後頭,好像放狗一般前進,往東轉又往西繞。

  小河:(似乎...也不是不能相信...?)

  胡笳:(嗯...要是盧德大人或漱玉姐在的話,兩三下就能看穿了...)

  小河:(總之——嗯!?)

  突然,夢梅停下腳步,絲帶連帶一扯,將三人一布同時拉停。

  眾:「...?」

  三人看著領隊,她卻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著前方的一個小水坑——那水坑裝的是黑黑的墨水,但這不是重點;一看,水坑上出現一個極細的波浪,隨即又出現下一個、再下一個,每個波浪都比上一個大一些。很快,眾人開始清楚感覺到地面亦在一下下震動,空氣傳來類似低音大鼓的聲音——

  腳步聲。

  於是,他們緩緩轉頭。

  「咕吼...」

  在他們身後站著的,是一隻龐大的魔獸——長著龍頭、有著肥大的喉部、弓起的背部披著堅甲、全身像鍍了一層鋼鐵。

  大家一見此獸,呼吸都隨即停止,本能地和牠對上眼。魔獸便突然閉上嘴,喉部漲大起來,鋼皮下透出發著紅光的肉質,竟像一隻巨型青蛙——

  夢梅:「...絕對不要動。牠看不見——」

  魔獸:「吼啊啊啊——!!!」

  達莉:「哇啊啊啊——!!!」

  巨獸聲如洪鐘地怒吼,竟產生一道足以將水坑整個吹飛的氣,眾人感覺正被一位力士瘋狂擊打臉部——而就在此刻,夢梅的其中一條絲帶也被吹斷,一個小小的身影極快地閃過——

  那是小惡魔。

  胡笳:「達莉!?」

  小河:「達莉——!別跑啊——!!」

  夢梅:「那是蒲牢!牠的吼聲帶有魔性!」

  蒲牢:「咕吼——」

  眼看小惡魔像一隻闖進民居的黃蜂般橫衝直撞,被稱為「蒲牢」的巨獸並不打算停口,只見牠又吸一口氣,喉部再次漲大——

  蒲牢:「咕!?」

  卻被絲帶套住龍嘴。

  夢梅:「你們兩個!保護好小姑娘!」

  胡笳&小河:「嗚喔!?」

  留下這句指令,花旦手一揮,便以絲帶將兩人丟出去。至於蒲牢,其鱷魚般的嘴巴被緊緊綁起,嘴裡不斷吐出有氣無力的吼叫,一怒之下便揮出巨爪,直指那渺小身軀而去——

  蒲牢:「嗯吼...?」

  夢梅:「習練兵戈,深通戰策~啊~啊~!」

  然而,那位花旦竟徒手接下了龍爪,抓住比自己手臂還要粗的手指,以腕力將蒲牢整隻扯起,凌空兩秒後又重重按到地上,碎石應聲紛飛。

  夢梅:「聲名赫,威震穆柯,扶保錦山河~喔喔~喔~!」

  被封嘴的蒲牢叫不出聲,只得狼狽地站起身,只見眼前的花旦漸漸消失——取而代之,她身上披起華美的紅藍色戲服、背上四條錦旗如飛翼、頭上又多了兩條極長的雉尾,被她抓在手中撥弄一番。

  夢梅:「結果還是要出手啊...喝~啊~啊~!」

  鑼鼓喧天,刀馬旦提起花槍,直指魔獸而去——

  不遠處,達莉在密林中直衝,枝葉被瘋狂撞碎。

  達莉:「啊啊~為甚麼我要遭受這種事~好想回家!!我——呃咕!?」

  小河:「達莉!先停下來——嗚哇你原來這麼大力喔!?」

  突然,小河從後抓住達莉的腳,而胡笳則抓住小河的腳,但小惡魔竟還能將兩人拖行數米。

  胡笳:「這麼說來,她可是能抓住俺飛了一陣!來來來達莉,沒事了,先停下吧!」

  達莉:「嗚...哈...回家...回家了...」

  小河:「會回家的會回家的!所以不要離開我們身邊啊!喝!」

  說罷,這位大姐姐決定使用傳家的必殺技——懷抱攻擊——將達莉用力抱到自己香噴噴的懷中,直到小惡魔的震動緩和為止。

  達莉:「對、對不起...」

  小河:「沒事沒事!現在夢梅在那邊打怪獸,總之我們先——」

  然而,話才說到一半,兩人又察覺某個火灼的視線——從一塊巨石後便再走出一隻魔獸,其形似猛虎,卻長著四根龍角,三對飛翼,尾巴在雄雄燃燒。

  狴犴:「咕吼——!!」

  小河:「啊——」

  胡笳:「當心!」

  魔獸「狴犴」不等小河反應,立即揮舞爪子一拍,幸好胡笳速度夠快,一步上前扯開小河及其懷中的達莉,用身體硬吃了虎怪的揮擊,沉重的胸大肌像爆炸般作響,印下一個紅紅的虎掌。

  胡笳:「都是些不安份的畜生啊!吽——!!」

  狴犴:「吼嗚...!」

  他無視那份衝擊力,挺身舉步上前,以牛角將狴犴整隻撞飛,「轟」一聲敲到巨岩上。

  胡笳:「女士們,這裡就先——嗯嗯!?」

  突然又山崩地裂,泉水噴湧,地底傳來一聲吼叫,那塊巨石竟也應聲倒塌——從地下便走出一隻巨龜,一看卻長得滿嘴利齒,頸繞白毛,金色的龜殼大得像輛戰車。

  贔屭:「吼——!」

  那巨龜一出來,馬上張口想要把牛頭人吞下肚,後者立刻運起內力,喚出三尖矛在千鈞一髮之際卡住巨獸的嘴巴。

  胡笳:「吽嗚!?這傢伙的嘴巴比鋼鐵還要硬...這種東西到底還有多少啊!?」

  贔屭:「吼嗚——嗚!?」

  就在胡笳的牛蹄連連後退的此刻,又一個大物體突然出現於眼中——不過,這次倒不是新的魔獸,卻是蒲牢飛了過來,正好撞到贔屭身上,解救了胡笳的困境。很快,夢梅便跳了過來,看來將蒲牢整隻拋過來的正是這位刀馬旦。

  夢梅:「狴犴、贔屭...龍子竟聚在一起?到底發生甚麼...」

  未幾,摔得四腳朝天的蒲牢已重整體勢,狴犴也站起身頻頻低鳴,贔屭則繼續踏出足於破壞地表的腳步。夢梅站在牠們面前,抬著花槍,誇張的妝容再也蓋不住她的表情。

  夢梅:「你們現在慢慢後退,這三隻由我——」

  嘲風:「嘰——!!」

  胡笳:「夢梅大姐!!」

  剎那間,刀馬旦的身影只剩下殘像——一隻長有龍頭的大鳥以極速抓走了夢梅,留下一道火炎般的虛幻軌跡消失於林間。

  胡笳:「嗯...喂喂...你們該不會喜歡吃牛肉吧?」

  那三隻魔獸步步進迫,胡笳架著三尖矛退了又退。

  胡笳:「小河,你先帶著達莉後退,這幾隻就由俺來應付吧...」

  小河:「...」

  胡笳:「喂,小河...?」

  小河:「不...就算你叫我們後退...」

  達莉:「好像也無路可退了啊...」

  胡笳:「...」

  身後傳來明顯帶著恐懼的聲線,這時胡笳總算察覺到——眼前的三隻魔獸,如其說是在步步進迫,不如說是不敢向前。牠們在害怕著甚麼。

  後面有甚麼。

  於是,高大的他也往後看,並立刻將頭抬高——否則,根本看不清這巨獸的模樣。

  那魔獸有著龍一樣的身軀,長滿閃閃發光的黃金鱗片,卻長著一個類似狼的頭部,高高抬起如俯視眾生;牠的背上長滿棘刺,仔細一看卻全是寶劍,其利爪在燃燒,踏在草地上卻未燒卻任何草木。

  那是最克最煞的凶獸——「睚眥」。





  睚眥:「咕吼...吼...嗯吼吼...吼喔...!」

  彷似鮮血的紅色唾液從那魔獸的尖牙間漏出,滴落地上如強酸般冒出蒸氣;那血口便開開合合,發出一連串各不相同的吼聲,另外三隻魔獸一聽見,竟立刻停下腳步,低頭夾尾。如此看來,這怪物就是這座森林的老大吧。

  胡笳:「真是豈有此理!你們都退下!區區畜生,看俺——」

  於是,胡笳怒髮衝冠,肌肉漲大,牛蹄一踏,大喝一聲,長矛一揮,便被睚眥的尾巴擊至十丈遠。

  小河:「小心啊...咦?」

  小河因為強烈的風而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已不見胡笳那高大的身體,好像變魔術一般,消失了。於是,她下巴好像失去承托,嘴巴緩緩張開,潔白的牙齒無法再貼合。

  睚眥:「吼吼...吼...吽!咕吼...」

  睚眥又對其他獸低鳴,蒲牢和狴犴便馬上朝胡笳飛走的方向追上去,隨即消失於林間;贔屭則待在原地,鐵柱般粗壯的四腳重重踩在泥中,如一面鐵壁斷絕兩人的退路,似是在宣告——

  無路可逃。

  小河:「...」

  達莉:「...」

  愈來愈安靜的空氣中,睚眥把牠的頭降下來,彎著長長的身軀,靠到兩人面前嗅了嗅,小河甚至能清楚感受到那巨獸的呼吸,打在臉上足以捲起其髮絲;她頭上的冷汗已多到滴落達莉臉頰上,雖然雙手仍緊緊抱著小惡魔,雙腳卻本能地發抖,好像想離開主人立刻逃命似的;至於她的白布,則用身體保護主人,但看來亦不會有太大用處。

  很快,睚眥已經接近到只能用「臉對臉」來描述,小河便發現牠的雙眼竟和人眼類似,甚至能從中讀出一絲感情;但這雙眼並未讓此魔獸變得和善,那裡面充滿著憤怒和怨念,實際上卻是更加恐怖。這條龍接下來會做甚麼?如果是一口吃掉的話也就算了,但這世上可存在很多比死更可怕的遭遇啊——她對此再清楚不過。於是,小河試圖以最低調的方式,運作起體內的魔力。

  小河:(應該做點甚麼...用我的能力削弱牠...?可是...這東西太大了...根本來不及啊...如果牠把我生吞下去,倒是可以想點辦法,但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放開達莉妹妹...嗯?)

  此時,小河發現懷中的達莉有些動作。莫非是受不了那份恐懼,又要發狂逃走嗎?顯然,當下如果這樣做,最終只會落入巨獸的胃袋裡,萬萬不可;然而,她稍微往下一盯,卻發現達莉似乎在做甚麼——

  小河:(達莉...?不要動——咦!?)

  然後發現她拿著一隻雞。

  小河:「...雞?」

  而且還是活雞。

  雞:「咕。」

  達莉:「這...這樣如何?好...好吃的喔...?」

  不知不覺中,小惡魔用能力召喚出一隻雞,這正是當年餵食巨魔獾的最佳飼料。於是,她抓住雞腳,將雞倒吊,舉到睚眥眼前,不停搖晃。一時之間,整個場面裡只剩下雞拍打雙翼的聲音,以及那刺耳的尖叫聲。

  雞:「咕嘰嘰~!」

  睚眥:「吼...?咕嘰嘰~嗯吼...吼——!!」

  忽然,睚眥大怒,一下將雞拍成血漿,仰天高呼,整座森林為之震動。

  達莉:「不行嗎——!?」

  小河:「達莉!你快跑——」

  ??:「好了!快停下!」

  就在此刻。

  睚眥:「嗚吼...!?」

  小河把達莉舉過頭頂,正準備把她丟走的此刻——一道尖銳的女聲從遠方傳來,睚眥一聽,竟立刻閉嘴,將快要噴出來的口水吞了回去,並後退五步。

  眾:「!?」

  女聲:「啊~哈哈!入侵者們,知道厲害了吧!幸好吾等在最後一刻趕到了,不然你們已經變成肉丸啦!這就是所謂的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啊!」

  男聲:「大姐,你是想說迅雷不及掩耳才對吧...?」

  女聲:「嗯?隨便啦!你敢教訓我!我現在可是惡魔神殺蛋!不許懷疑!」

  男聲:「你是不是念錯了啊——啊!好痛好痛!對不起對不起!」

  隨著尖銳活潑的女聲和低沉有力的男聲在爭吵(雖然顯然是女聲在欺負男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一幕發生了——戰場上的其他魔獸也慢慢走回來,嘴裡竟還咬著夢梅和胡笳,好像母貓運送幼貓的姿態。

  小河:「你們沒事吧!?」

  胡笳:「稍微睡了一陣...沒大礙就是了,但這情況是...」

  夢梅:「皮外傷不足掛齒。喂,現身吧,你們是誰?」

  兩人被魔物放回地上,動作溫柔得難以想像是和剛才同樣的生物。事實上,這些魔獸立刻放下屁股,乖巧地坐於地上,如同幾隻訓練有素的大型犬。剛才的野性、殺意、怒火,全數煙消雲散。

  女聲:「沒必要告訴你們這些白痴!你們沒聽過嗎,禁止背對猛獸逃跑啊!哇~哈~哈~」

  男聲:「沒錯!這座森林已經是吾等的城池了!嘶嘶~~!!」

  胡笳:「等一下,這...」

  小河:「這兩道聲音好像...」

  達莉:「啊...!」

  於是,十數株樹木被強行撞開,隨著強勁如雷的呼吸聲,又一隻巨獸走了出來——牠長著一對巨角,似牛又似龍,黑色的火炎環繞全身——那是龍生九子的老大「囚牛」。

  而就在這隻囚牛頭上,一個對比起來非常細小的身姿正屹立著,雙手叉腰,像一個吐氣揚眉的小鬼。

  因為她確實是。

  伊蘭:「嗚~哇!哈!哈!哈~!惡魔神殺蛋登場!來吧!開始對入侵者的審判吧!」

  眾: 「...」

  伊蘭:「啊,雖然只有死刑而已啦——咦?」

  達莉:「...」

  伊蘭:「...」

  達莉:「...」

  伊蘭:「...」

  達莉:「...」

  伊蘭:「達達達達莉——!!!」

  達莉:「姐姐~~!!!」

  「砰」一聲,兩人在半空高速對撞,四隻惡魔角響亮地敲在一起,兩人便一邊迴轉一邊擁抱,如牛郎織女團圓,就差沒有播起柴可夫斯基的背景音樂了。

  伊蘭:「痛痛...嗚哇~!!真的是達莉!你沒有被當成零食吃掉耶!!」

  達莉:「差點啊嗚嗚嗚!!姐姐~~!!」

  小河:「伊蘭妹妹!太好啦~嗚嗚~嗚哇啊啊呃呃!」

  眼見此情此景,小河隨即大爆淚,必須用白布來擦拭;雙腳已經到達極限的她慢慢摔到地上,一邊欣賞著兩位小惡魔擁抱的美景,一邊又注意到森林間又走出一個龐大的身影——

  呼麥:「大姐怎麼了,入侵者們...咦?」

  胡笳:「...」

  呼麥:「...」

  胡笳:「...」

  呼麥:「他媽的,你還沒掛掉喔!?」

  胡笳:「幹,俺可還要幫你收屍喔!你媽的哩!」

  兩隻巨大的手掌便撞在一起,那份熱血彷彿能提升附近的溫度。一馬一牛相視一笑,再也沒說太多。

  小河:「哼哼,男人啊...哎,果然不只我們幾個,太好了...」

  夢梅:「這就是你們的同伴啊...哎,又一樣臭...」

  令全美哭泣的感動團聚劇便在密林上演,一看,不知何時開始九隻龍子都聚首一堂,坐在旁邊靜靜觀看。如今,牠們眼中的殺意已完全消失,甚至還發出似是而非的「歡笑聲」。

  囚牛:「吼嗚吼嗚~」

  睚眥:「吼嗚!」

  夢梅:「怎可能...龍子竟如犬馬般乖巧...你們是施了何等法術?」

  達莉:「對了對了!為甚麼這些可怕的怪獸會聽你話啊,姐姐?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伊蘭:「嗯?也沒甚麼特別啊,我們把牠們收服了啊?」

  眾: 「收服...?」

  伊蘭:「啊~小魚~你過來~」

  螭吻:「噗吼!」

  伊蘭拍一拍手,一隻龍首魚身,長著七彩魚鰭的魔獸「螭吻」便有了反應,明明沒有四肢卻能在半空飄動。牠便浮到伊蘭旁邊,魚尾猛擺,大得誇張的雙眼有藏不住的興奮。

  伊蘭:「小魚牠呢~是條魚~所以牠不喜歡吃要咬的東西,而喜歡吃可以一口吞掉的東西喔!」

  說罷,伊蘭便從手裡喚出一條肥美的大蟲,螭吻一看,魚尾擺得像個渦輪,嘴巴開開合合發出水聲。

  伊蘭:「請請!」

  螭吻:「噗吼吼!」

  那條魚怪便把魚鰭貼合,做出類似「拜託」的動作;伊蘭便把餌食一發拋進牠的大嘴裡,螭吻一吞,興奮非常,像條在地上掙扎的鯉魚。

  伊蘭:「大家看,牠很喜歡吧!」

  達莉:「咦...可是,剛才那隻...很兇的狗狗(?)...牠不想吃我召喚的雞喔...?」

  伊蘭:「啊~那孩子啊!旺財~!」

  睚眥:「吼汪!」

  「旺財」便吐著舌、搖著尾,一跳一跳地走到伊蘭面前——當然,牠每一跳,都快要地動山搖、人仰馬翻。

  伊蘭:「這孩子是壞孩子喔!牠呢,不喜歡吃東西,反而喜歡玩食物呢。如果是難陀顧問的話,肯定會罵死你喔!」

  睚眥:「吼嗚...」

  伊蘭便再度施法,這次則是召喚大量蚊蟲鼠蟻,像煙團一般在半空飄動,睚眥看了,雙眼冒光,口水直流,地面快被腐蝕出一個土坑。

  伊蘭:「達莉來這邊!大家~最好走開一點喔~!」

  眾: 「咦?」

  睚眥:「吼!吼吼!吼嗚嗚!!」

  睚眥便瘋狂揮舞爪子,左一拳,右一拳,又用尾巴掃擊,不斷揮打那團飛蟲,將牠們通通打成肉泥,簡直如一隻在玩逗貓棒的幼貓,不亦樂乎。

  當然,對周邊的人來說極危險就是了。

  伊蘭:「好啦,你去那邊玩吧~」

  睚眥:「吼嗚嗚~汪汪~」

  小河:「嗚哇...讓牠這樣玩下去,整個森林都要被夷平啊...」

  伊蘭:「然後~啊,你們看馬馬那邊!」

  眾人一看,只見呼麥盤坐在巨龜「負屭」的甲殼上,要知道這健美的半人馬恐怕重如岩石,被他坐著的巨獸看上去卻如沉睡般平靜,閉上眼睛,表現舒暢。

  呼麥:「這傢伙只要有人坐著,就會安份多了,然後呢~」

  接著,他便取出馬頭琴,即席演奏了一小段蒙古喉音唱法。身旁的囚牛一聽,龐大的龍頭隨著音樂上下擺動,又用龍爪敲石頭敲出節奏;唱到高潮處,更誇張地手舞足蹈,好像一名參與偶像演唱會的宅男。

  囚牛:「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呼麥:「如大家眼見,這大傢伙可喜歡音律了!稍微給牠彈個曲子,就會變得很乖巧啦。喔還有,老牛,壞消息,這傢伙是公的啦!」

  胡笳:「俺看得見牠的蛋蛋啦!吽吽...原來如此,此等魔獸亦尚懂音律嗎,有意思...」

  很快,蒲牢也走了過來,頸部一漲一縮,尾巴一搖一擺,呼吸急促。

  蒲牢:「吼...吼嗚?」

  伊蘭:「嗯?喔!要來那個嗎?好啊!準備囉~」

  不知說了甚麼,只見蒲牢和伊蘭都大力吸了口氣。

  蒲牢:「咕——」

  伊蘭:「嗚——」

  呼麥:「莫非!?大、大家快按著耳——」

  蒲牢:「吼啊啊啊——!!」

  伊蘭:「喝啊啊啊——!!!」

  眾: 「啊——!!」

  一股強勁的雷鳴隨即侵入受害者的大腦,即使來得及以手掩耳,震動仍從空氣打進皮膚裡,再沿著骨肉直達神達,耳道內的鳴叫足以繞梁三天。

  更重要的是,這一股音波裡蘊含的能量,大部份都不是由魔獸蒲牢叫出的,而是來自大聲公惡魔伊蘭那小小的嘴巴。

  伊蘭:「嗚哇~這次很弱喔!你累了嗎?」

  蒲牢:「吼吼...吼!」

  眾人被叫到暈頭轉向,卻見蒲牢恭恭敬敬向著伊蘭下跪,似乎相當佩服。

  眾龍子:「吼吼...」

  伊蘭: 「啊哈哈哈!還好啦還好啦!」

  至於其餘魔獸亦點頭哈腰、嘖嘖稱奇,展示完全臣服之貌。看上去,簡直如在馬戲團踩腳踏車的巨熊,但不同的是——伊蘭可沒有用鞭子威嚇這些猛獸。

  小河:「還...還真的如你所說,被收服了啊...?」

  達莉:「變得好像咪咪和汪汪那麼乖喔...該、該不會還能玩拋木棍吧?」

  伊蘭:「啊可以喔!雖然牠們的話是拋樹幹—」

  夢梅:「黑紗姑娘,再回答一次我的問題——你是施了法術?下了詛咒?你是如何收服這些不亞於真龍的毒獸?」

  伊蘭:「沒有啦!雖然花了點時間,但只要仔細觀察,這些動物的生態啊、習性啊、食性啊,就會一一顯現啦。你看,只要看這些傢伙的牙齒以及嘴巴的形狀,基本上就知道牠們愛吃甚麼了吧?」

  夢梅:「當...當真?」

  伊蘭:「一般都可以吧?然後呢,看魔物的手腳長度,就基本知道牠愛不愛動;看牠們的毛髮狀態,就知道愛不愛乾淨!這是在魔王迷宮生存的基本知識喔!」

  夢梅:「那是多可怕的地方啊...?」

  伊蘭:「而且呢,更重要的是,這些孩子看上去好寂寞啊!」

  達莉:「啊、這麼說來,我剛才就在想...這森林好像沒有那麼寬的獸道呢...?所以...這些孩子應該很久沒活動了...吧?貌似...」

  伊蘭:「喔喔!不愧是達莉!」

  呼麥:「對啊,稍微打一兩場架,才發現牠們其實是想玩呢!你看,就像養馬一樣,偶然得讓牠們活動一下啊!」(被咬)

  小河:「不不、呃、你都流血了耶...」

  伊蘭:「哼哼,所以呢...綜上所述!動物雖然不會說話但也是有靈魂的!只要用心觀察、細心照顧的話,牠們是知道的喔!以上就是今天的小惡魔tips!謝謝各位!」

  達莉:「姐、姐姐好厲害!果然是將來會成為副社長的姐姐!」

  伊蘭:「哎、嘻、嘻嘻嘻!你怎麼嘴巴變甜了啊~!」

  呼麥:「來來來,掌聲掌聲!」

  眾: 「嗚喔~」

  眾人便把伊蘭當成一個皮球拋來拋去,以作慶祝。已站在原地良久的夢梅收回花槍,緩緩換回花旦的打扮,盯著那位笑得活像個天真無邪小少女的「伊蘭」,嘴角似有向上移的跡象,卻又被她壓下去了。

  夢梅:「對魔物的觀察...嗎。好吧。看來,我也是井底之蛙呢。終於不至遍體鱗傷,亦不失為好結尾吧~啊~啊啊~」

  伊蘭:「嗯嗯?話說,這位姐姐是誰啊?」

  呼麥:「咦?對喔,你插話得太自然,一時都沒察覺!哪來的花旦啊?現在要開始唱戲了嗎?哈哈!」

  小河:「你們也問得太遲了啦!」

  夢梅:「...你,說明。」

  花旦退了足足十步,一邊翻著白眼一邊指著小河,下了一個明顯無法拒絕的指令。

  小河:「啊...說來話長呢。其實...」

  正好兩百秒後。

  伊蘭:「咦咦咦——!甚麼甚麼!?空中宮殿!?我超想去的啊!!」

  呼麥:「開甚麼玩笑——!憑甚麼我們就要掉在這種森林,你們卻可以掉在大街上啊!!」

  小河:「啊~我懂的我懂的!可是不好意思啦,現在好像沒辦法回去喔!」

  伊蘭:「沒事!伊蘭飛上去!一飛衝天——」

  胡笳:「冷靜點冷靜點!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們,不要再失散了啊!」

  面對比白齊市街還要吵耳數倍的光景,夢梅以雙手掩耳,眼看著兩隻野獸、兩個小孩、一名大姐、九隻魔獸,共計形成了至少五個菜市場。事實上,他們甚至已經開始拿酒出來了。

  胡笳:「說起來,你們剛才說的入侵者是甚麼意思啊?」

  呼麥:「是那些黑泥啊!只要稍有不慎,那些嘔心的玩意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現身啊!」

  小河:「嗯...果然和那位黑后 有關嗎...」

  胡笳:「對了,可以讓這些大傢伙戰鬥嗎?」

  伊蘭:「這個嘛~我要問一下牠們~」

  不過,閒談間似乎也混著一些正經的討論,夢梅就不打算制止了。見她故意站在社交距離外,彷彿害怕會被這些野獸傳染不明怪病。

  呼麥:「喂!那邊那位花旦大姐!你怕生嗎?來喝一杯嘛!」

  夢梅:「不要,既然你們找到同伴了,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可不想再——」

  突然,她眼睛一睜,立刻射出一條絲帶將眾人推跌。

  眾: 「嗚喔!?」

  接著,她向後退了半步,便有一個物體高速在她眼前通過,「呯」一聲撞落地面。

  夢梅:「...他媽的。」

  一看,地表陷進一隻青銅酒杯,裡面還裝了一張紙,如今還在緩緩冒煙。

  夢梅:「嘖,那傢伙故意的...」

  她輕聲咒罵,便用絲帶拿起那張紙,拍走燒燃中的火舌,舉到眼前一看。至於旁邊那群酒友,則撞在一起發呆。

  小河:「剛...剛才是發生...?」

  夢梅:「是炮彈傳書喔。」

  胡笳:「炮彈...啊,是雪兄的招式嗎?」

  夢梅:「嗯,類似飛鴿傳書。雖然不想承認,他這招確實好用,一旦有此需要,我們便會如此帶信...我看看...」

  她便盯著那封信,表情從勉勉強強的「平伏」,漸漸變成了誰都看得出的「不爽」。

  夢梅:「...嘖。」

  然後,用盡整塊臉的肌肉,發出一聲清脆的「嘖」。

  夢梅:「別喝酒了,呆瓜們,立刻準備起程。」

  她拋下這句話,同時把信抓成一團。

  小河:「你說起程...要去哪裡?」

  夢梅:「去找你們的下一個同伴。」

  伊蘭:「是誰——!?」

  夢梅:「不清楚,我的其中一位同伴已經先一步出發。但我們最好快點,畢竟那個人此刻身在大和(Yamato)的美濃圍裡。」

  胡笳:「大和...」

  呼麥:「...美濃?」

  就在眾人還在消化夢梅的說話,一位小女孩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達莉:「大和...很危險嗎?」

  夢梅:「...小姑娘,實話實說,你會怕我夢梅嗎?」

  達莉:「呃...怎會...不...是有點怕。」

  夢梅:「那麼,你會很怕大和。」

  眾: 「...!」

  夢梅:「說到底,大和的那幫傢伙,可沒有我那麼和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