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辦公室裡的魔女 (02-2)

　　「怎樣了，櫻，現在的工作還是很辛苦嗎？」聽見我的嘆息，恆立刻投來一個關心的眼神。

　　「會有不辛苦的一天嗎？」我再嘆了一口氣，然後問：「你呢？最近公司還是那個樣子嗎？」

　　「還好，只是今天又有小麻煩。」說完，總是樂天而樂觀的恆卻嘆氣了。看來那個不是「小麻煩」吧。「為甚麼文件總是錯漏百出的啊？明明已經教了數十遍。」

　　「又是之前那個新下屬嗎？都半年了，她怎麼還是老樣子啊？」一聽她的描述，我就知道她在說誰。

　　差點忘了說，我們二人是在同區──中環的不同公司工作的。雖然二人同齡，都是二十有四，但我只是一介普通的公司文員，而她則是統領一個小團隊的副經理。每天下班後，我們都會約定到金鐘的海濱長廊碰頭──當然，如果我們要超時工作時就別論了。

　　「誰知道呢，我覺得她其實是有才能的，只是仍需要一點時間習慣吧。」握著咖啡杯，恆笑得溫柔。在夕陽的微風吹拂下，她的烏黑長髮輕輕飄著，如美麗柔滑的黑色絲綢般，十分美麗。

　　「遇上像你的上司真的三生有幸，看我那個……你的團隊請人嗎？我想過來啊。」我很記得，同樣的說話已經說了超過十次。

　　我可不是說笑的，如果他們那邊有位子，我恨不得明天便立刻去那邊上班！

　　「哈哈，但恐怕我們團隊的工作會把你悶著喔，都只是文件處理而已，」恆輕輕一笑，「努力堅持下去，不久便可以升職加薪的了。」

　　她溫柔地安慰我，但我卻打不起精神：「這句說話你對我說了快一年半，還不是一點起息也沒有……」

　　我的月薪自開始工作以來，一直只有一萬二千左右，半年前也不過是加了幾百元的人工，但在通漲的環境下，加了跟沒加根本沒有甚麼分別。而且我的公司暫時不缺人，又沒有人要退休甚麼的，所謂「升職加薪」，對我來說只是個遙遠的妄想。

　　「我可是很辛苦替你找到這份工作的啊，不要浪費它啊。」見我沒甚麼動力的樣子，恆再加了一句。

　　「這個我知道的……」學歷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自己一手一腳取得的，但找到這份工作卻是恆的功勞。「是你的朋友介紹的對吧？還是千辛萬苦才能讓我進入這間公司的。」

　　「對啊，你還記得呢。」她微笑。真誠的微笑如溫暖的水般，令人心裡感到很舒服，但……

　　「你說了不下百次了！簡直就想替人洗腦似的，為的是要提醒有一天要向你報恩的樣子。」我不滿地抱怨。這可是事實！本來我都不想記住這件事的，但經她不斷「提醒」後，腦袋便不知不覺地記住了，真失敗！不過要報恩，這也是對的，因為她實在幫了我很多。

　　「咦？有上百次那麼多嗎？」她把頭側向一邊，眼睛望向上方的天空，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不要裝成不知道的樣子！」每次看見她這個樣子，我就不其然地發怒了。

　　「我真的不知道嘛……」她還在裝若無其事。

　　一輪慣常的爭執後，是一段平靜。

　　黃昏時分的晚風真舒服，除了平靜人的心靈外，也勾起人心底的一些過去的回憶。我想起以前在古莉斯當魔女時，雖然因為工作而導致生活作息時有不均，但最少自己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相反現在的生活雖然尚算有條理，但做的根本不是自己想做的事。

　　我來這邊本來是為了避避風頭──在那邊得罪了一些行家，和繼續當魔女，怎知最後卻變成跟預想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我不想過沒有意義的生活，但暫時又未想回去，那……

　　「櫻。」恆突然輕聲叫我。「在煩惱呢。」

　　她看了我的臉一眼，再說。

　　「才、才沒有呢！」她看著我的眼神令我從心底感到不舒服，所以便立刻別過頭去，不跟她有視線接觸。

　　「嗯，那即是有了。」從眼角可以看見她正對我的側面笑著。「每次你有煩惱的時候都是這樣子，不肯看著我的。」

　　「你別誤會，這可是因為你的語氣。」我努力解釋。

　　「連這句也說了，也就是真的有煩惱了。」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似的，經常知道我在想甚麼。

　　「對啦對啦，是有點煩惱啦！那又怎樣？」算了，再裝下去我真的會應付不到。

　　「嗯，坦白承認就好，這是小獎勵。」她一邊笑，一邊把手上的咖啡杯往我手裏塞。

　　你不過是想讓我替你拿著它而已吧？我心裡納悶。

　　「那，你的煩惱是？」恆的語氣就像那些調解專家。

　　「你不是能看穿我的心在想甚麼的嗎？」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把問題拋給她。

　　就挑戰她一下吧！以洩我心頭不滿。

　　「嗯……是『這邊』的還是『那邊』的……」她閉上眼，在我胸前展開雙手，就像要施法的樣子。良久，她說：「我猜……是『那邊』的！」

　　「這邊」和「那邊」是我們二人之間的小秘密。「這邊」指的是這個世界的事，而「那邊」的則是古莉斯的事，也即是跟魔女、魔法有關的事。

　　「一半一半吧。」對於她過分敏銳的直覺，我一直都感到有點無奈。反正又不是甚麼驚天大秘密，告訴她也無妨吧？結果我便把剛才的煩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嗯，我早就知道你會為此而煩惱的了。」一聽完我說，連思考時間也用不著，恆立刻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樣子。

　　「你怎樣會知道？」我驚訝地問。

　　「讀心術啊。」她答得理所當然。

　　「讀心術？你懂魔法的嗎？」我的驚訝有一半是裝的。

　　「嗯！當然。」她大力點頭，說得好像真的一樣。

　　但別以為可以騙倒我：「別吹牛！我知道你一點魔法也不懂！」

　　「誰知道呢？」她這時露出一副似有深意的笑容。

　　「我早就看穿你一丁點兒魔力也沒有的了，不要虛張聲勢！」我反問，這是真的，在認識她的第一天，我就已經知道這人的魔力量幾乎為零。

　　但恆繼續反駁：「搞不好我把魔力封印了呢？」

　　我心裡閃過一陣無奈：「把魔力封印是用不了魔法的……」

　　「也許我是特別的？」但恆仍然不願意罷休。

　　「絕──對──沒可能！不要再玩了！回正題吧！」我實在受不住了，本來我們在聊甚麼的，全都忘了啦！

　　見我發怒，恆立刻換上一副可憐的樣子，輕輕戳著手指：「我可沒有在玩啊……」

　　「甚麼都好！回正題吧！那你知道我有煩惱了，接著呢？」

　　每次跟她爭論完後定必感到很累，畢竟我不擅長跟這一類人對應，認識她已有三年了，但我還未完全學懂。

　　她沉默了，就像要花時間把系統冷卻的樣子。

　　「我只是在想，究竟我要到何時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現在我天天只是強逼自己過不想過的生活，說實話，跟行屍走肉一點分別也沒有。」見她沒說話，我便先說了，始終我的確想找一個人聆聽自己的煩惱。

　　再這樣下去，我恐怕自己連最後一絲的熱誠都會消失，變成一隻真真正正的「行屍」。

　　我曾努力說服自己愛上現在的工作，但內心還是抗拒著。

　　那麼我可以怎麼辦？

　　我一邊對恆訴苦，一邊不停嘆氣。

　　「很簡單，依自己所想而行不就可以了？」在我眉頭深鎖時，恆突然說。

　　「……即是怎樣？」這句聽上去很容易，但實際卻很難做到。我好奇於恆的想法，因為她總是會有些嚇人一跳的大膽想法。

　　「就是開店啊！」她的語氣彷彿在說「很明顯吧？」

　　開、開店？我第一刻想到的是像以前在古莉斯時一樣，開店接下屬於魔女的委託來做。但這不可能吧？只是我一時想錯了對吧？

　　「慢著，你指的難道是……再當魔女？」雖然口上這樣問，但我心裡卻預測到恆應該會告訴我，這只是我個人的誤解。

　　但她的回答卻是我意想不到的：「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其他嗎？」

　　這個理所當然的口吻是甚麼一回事……弄得好像是我有問題一樣。

　　「別、別說笑了！你是認真的嗎？！就算是玩笑也要適可而止，我可接受不了啊。」說完，我還乾笑了兩聲。今天是愚人節嗎？

　　但她只是大力地點了點頭，再說了一句「我之前已經想好了」。

　　難道她早就留意到我最近為這件事煩惱著？

　　「那，回家再說。」正當我想追問詳細，恆突然說要回家，更站了起來，完全是想走的意思。

　　「這裡說就可以了，為甚麼要回家才能說？又沒有人在偷聽我們的秘密，不必特意轉地方吧！」我叫住她，問。

　　「這是因為……」她故作神秘，停頓了一會才說：「餓了，我要回家吃晚飯。」

　　我當時呆愣了。

　　「其實你只是想吃飯而已吧？！」我按捺不住，激動地問。

　　「今晚的晚飯就拜託你了，我想吃焗豬扒飯。」但她非但無視我的問題，還逕自說出自己的要求。

　　「別無視我的問題！還有別隨便點菜！」我最討厭別人光明正大地無視我的了！

　　「好期待呢，快點回去吧，」她不但無視我，還像個小孩般一蹦一跳地離開。「回家吃晚飯……焗豬扒飯……」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