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少年少女
本章節 5421 字
更新於: 2021-03-09
東洲地界。
雲月仙宮,斷仙峰。
一處院落之內,一男一女正面對面下著棋。
屋內充滿著茶香。
女子靜靜望著眼前青年,青年則用手指輕輕敲著棋盤,好像在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
過了一陣,女子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
「......你到底是要下了沒有?」
「噓。」青年豎起手指說道:「觀棋不語,真君子也。」
「嗯,但我不是君子,我是個女的。」
「讓我再想想。」
顏雪額邊似乎隱隱爆起青筋,說道:「我已經讓你想了快半個時辰了。」
「閉嘴,你見過師父跟先生下棋的時候會催人的嗎?」
「沒見過。」顏雪道:「但是先生要是下不贏,就會直接掀了棋盤。」
「所以我在等著妳動手呢。」文修呵呵一笑道:「快一點,茶都要涼了。」
「哼。」顏雪雙手環胸說道:「等就等,誰怕誰?」
欺負老實下棋的人是吧?顏雪想道,那就大家都來當臭棋簍子好了。
文修冷笑一聲,跟我比耐心?妳顏雪還真覺得自己修身養性、變了性子啦?可以,我就等,看看到底誰先認輸。
一男一女,彼此笑著,看著氣氛還挺融洽。
突然,女子心有所感。雙眸微微張大,頓時盤腿靜坐、運轉法訣。
青年見狀,頓時收起笑容。嚴肅地看著女子,開口道:
「──遇到誰了?」
「......六境修士。」顏雪閉著雙眼,睫毛微顫,說道:「六境初期。」
「這樣子就要用上錦囊了?」文修一臉嫌棄:「沒用的小孩。」他說。
「少說兩句。」顏雪不悅地回道:「他才三境,別太為難他了。」
「是是是,就妳成天做好人、我成天扮黑臉。」
文修冷哼說道:「活該我走到哪都被嫌棄。」
顏雪聽著青年抱怨,噗哧一笑。
「不過才一個六境修士就這樣,司徒靜跟白淵那兩個傢伙到底在幹嘛?」
青年抱怨道:「還什麼四劍?四劍了不起啊?怎麼不找個牆壁一頭撞死算了。」
一人運轉法訣、另一人則在一旁靜靜守候。
就這麼過了快半個時辰。
寂靜無聲,青年卻突然抬起了頭。
「......怎麼辦?」
顏雪問道。
「沒事,不過是有客人來了。」
文修站了起來,輕笑說道:「我去去就回,妳就在此處不要走動。」
青年往屋外一踏,頓時消失不見。
──斷仙峰山門。
兩道身影,以極快的速度往山峰前進。
山峰陣法微微亮起,似乎不大歡迎兩位闖入。
兩道身影見狀,並未減速,持續往前衝去。
只不過,衝到某一處時,兩抹身影竟不約而同地急停,立於原地。
兩抹身影,也是一男一女。
男的看起來四十多歲,眼神冷漠、面色不善。身著青色長袍,腰間帶著一把大刀。
女的看起來年輕許多,大約三十上下。同樣面無表情、手掌上放著一尊小巧的獸型雕像。
兩人停步,是因為有人攔住了他們。
──一抹黑衣,靜靜佇立在兩人面前。身旁是那顆寫著「斷仙峰」三字的巨石。
「兩位道官可真是急急忙忙。」
身穿黑衣的青年率先開口:「這麼趕著光臨寒舍,楊某真是惶恐。剛好泡了茶,不介意的話就進來坐坐、喝杯茶再走怎麼樣?」
「......楊文修。」
男子開口:「讓開,我們要進去。」
「讓開?這位道友還真是蠻橫。」
文修笑著說道:「怎麼了?我二人可沒有違反約定吧?」
「不過雕蟲小技。」一旁女子開口:「真以為我等無法察覺?」
「隨便你們怎麼說。」文修說道:「反正我二人現在好好地待在這山上、哪裡都沒去。二位道官就這樣擅自闖進山裡,有些不妥吧?」
男子不管,便要向前。
才剛準備踏出一步,男子便猛然後退。
──原本腳要落地之處,多了一道劍痕。
文修手持長劍,漫不經心地說道:
「幾位來此,無論是走訪串門也好、虛心問道也好,我等通通歡迎。仙宮最好客了,來者都是客嘛。」
「不過。」青年又說:「帶著殺氣、還膽敢踏進我斷仙峰地界──那就便是在與我斷仙峰問劍、與我整座仙宮問劍。」
「既然是問劍,那就不用講什麼道理禮節了。」
文修手中長劍一劃,直接在兩人面前劃出一道淺溝。
「──過線者,死路一條。」
看著兩人,青年語調一變,冷冷說道。
男子冷笑一聲,說道:
「楊文修,你真以為自己天下無人能敵了?」
「是不是無人能敵,試試看就知道了。」
文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說道。
一旁女子瞇著眼,仔細看著眼前青年。
......沒有變化,楊文修的境界與多年之前比起來,沒有任何變化。
雖然如此,女子依然開口說著:
「楊文修,你明知我二人是應神闕道官,還打算在此地斬殺我等?」
「約定上說的,是我師兄妹二人十年之內,不得踏出斷仙峰半步。」
文修說道:「可是約定上可沒說我不能把所有闖進山裡的糊塗蟲給砍了。」
「還是那句老話,有本事你就踏過那條線;不然就乖乖滾回去。」
面對青年挑釁,男子瞇起了眼,準備往前。
女子的手微微舉起。
「為何阻攔?」
男子不悅問道。
「......打不過。」
女子只是如此說道:「楊文修,如此遊走規矩邊緣,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兩位慢走,楊某就不送了。」
文修笑著說道。
男子與女子看著青年,轉身離開。
文修站在原地,直到兩人消失在視線之中。
直到看不見兩人,文修這才收起了劍,喃喃說道:
「──阿真,你回來之後欠為兄一句道歉。」
**
「──你知不知道,你師兄師姐才是四劍之一?」
小天如此對雲真說道。
雲真聽了,只是茫然地搖搖頭、說道:
「不應該啊......如果師兄師姐真是四劍之一,那白淵大哥怎麼會說他與我師兄之間不大熟?」
「別人說什麼你都聽啊?怎麼我以前說話就沒看你有聽過。」
小天沒好氣地白了一眼,說道:
「想來白前輩話只說了一半而已。」
小天說道:「按道理說,白前輩也沒有說錯。他與你師兄之間也不過只見了一次面而已,說不太熟還真不能算是說謊了。」
「四劍只見過一次面?」雲真有些訝異。
「十年之前。」小天點頭說道:「應神闕舉辦了一個評比,是那江湖十二少;當時便相約於中洲問道山。」
「當時十二人齊聚山頂,也算是互相切磋。然而在那之後,四劍之中的兩位、楊文修與顏雪卻突然消聲匿跡。」
「整整十年,就好像是完全從江湖之中人間蒸發一般。」
小天如此說著。
「不過聽說,這十二少雖然沒見過幾次面,卻相當認同彼此。想來白前輩應該也是說了個善意的謊言,雖然我不清楚其中理由為何就是了。」
雲真聽著小天的話,低頭沉思。
「總之,不用想那麼多。」
小天說道:「這樣有什麼不好的?你師兄師姐可是四劍之一呢。」
「那又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我呢?」
雲真疑惑道:「這也不是甚麼不可告人的祕密吧?」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小天攤手說道:「不如之後回去問問看你師兄如何?」
「是啊,等我回到斷仙峰再說。」
雖然師兄與師姐瞞了自己那麼多,雲真倒也不怎麼在意。
這樣說來,師兄師姐應該是真的很厲害吧?
「不過就不知道師兄師姐,在這江湖的稱號為何了。」
「這個我知道。」
小天說道:「四劍之一,『臥望雨』楊文修與『倚聽霜』顏雪。」
雲真聽了,覺得還挺適合兩個人的。這稱號一出來,雲真便可以想像出來那個景象。
一男一女,一人靜靜佇立、一人隨意而臥。看雨、聽雪。
真的很美,再怎麼說,也比自己那甚麼『小神鋒』來的好多了。
想到這裡,雲真又想抱怨起那司徒靜了。
這麼說來,無論是司徒靜也好、白淵也罷。根本全部都認識自己師兄師姐的吧?一個個的在那邊裝傻、說什麼「我跟你師兄不怎麼熟」?
一群戲精。雲真忿忿想道。
小天看著雲真,也明白為甚麼號稱江湖之上最難相處、最喜怒無常的十二少都不會太為難眼前這少年、甚至待他還挺好的原因了。
無論是方浩,還是雲真前幾日遇見的司徒靜、白淵。其實都只是替那兩位遠在東洲的友人,稍微護道一程而已。
「那麼接下來呢?」小天說道:「你真的要往南洲去啊?」
「既然師姐都說了,那就往那邊去吧。」
雲真說道:「之前聽說過,南洲也有十二少對吧?不然去看看?」
「你這是......」小天哭笑不得道:「覺得自己跟十二少也稍微沾親帶故了、所以打算把十二少全部找過一遍是吧?」
「那是當然。」雲真得意說道:「不然就太可惜了。」
「知道了。」小天無奈說道:「我陪你去就是了。」
「陸姑娘可以不必跟著我的。」雲真誠懇說道:「陸姑娘不還有修羅宗的事務要處理嗎?」
「怎麼,嫌棄我啊?」
小天挑眉說道:「先告訴你啊,不管怎麼樣,你現在的境界就是比我還要低。要嫌棄也是我嫌棄你、哪有你嫌棄我的道理?」
「妳這樣子沒問題嗎?」雲真懷疑道。
「再不濟的話,至少我還有地方能跑嘛。」
小天笑道:「方才顏雪前輩可是說了啊,都算是自家人了。」
「誰跟妳自家人。」
雲真白眼說道:「那麼,就先在中洲逛逛,然後往南洲?」
「我隨意,你帶路。」
說著,也看到了何琉等人往這邊走來。
看來蔣少龍一死,其他人也快便敗下陣來。
小天大仇終於得報,此時也一身輕鬆。
雲真沒甚麼深仇大恨,但是目標更加明確了。
「走?」
「走。」
兩人同時踏步而行。
──北洲。
一處林道,屍橫遍野。
這是一支小商隊,今日很倒楣地遇到一群攔路搶劫的盜匪。
這些盜匪殺人越貨之後,興奮地坐地分贓。
今天是個好日子,但沒有維持多久。
因為這群盜匪更加倒楣。
他們遇見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於是這群盜匪在短短數息,便被這名女子一人殺盡。
一甩明亮刀鋒,女子一頭長髮、紮著馬尾。看起來英姿颯爽、英氣煥發。
一身翠綠色的俐落打扮,讓人不由得地想要依靠眼下這名女子。
一雙狹長鳳眼、眉如遠山。
看著一地屍體,女子嘆了口氣。來得有些遲了。
隨後,女子轉而望向遠處,望向那座其實在此地根本看不清的高聳山峰。
「就快了。」她說。
──中洲,一處深山。
這裡自古便被認為是座風水寶地,也因此吸引了不少權貴來此建立墓陵。
此時便是一座親王古墓之內,一道身影靈活而行。
數不盡的機關、陷阱,都被這道身影給提前預判一般,總是提早一步做出應對。
隨著機關一個個被破解,身影隨身帶著的儲物袋也越裝越滿。
最後,這道身影滿載而歸,留下的是只剩屍身的寬敞墓室。
「民脂民膏、中飽私囊,不過如此。」
那身影揭下原本戴在臉上防止毒氣的布料面罩,如此說道。
「還什麼『天下第一墓』,紙糊的吧?」
抱怨一陣,身影再度往前而行。一邊喃喃:
「讓我想想啊......該拿什麼當禮物才好呢?」
──北洲,往中洲道上。
一名青年隨意走在路上、腰間一把長刀。
手中抓著個酒葫蘆,時不時便拿起來喝了一口。
酒氣凌人,青年身體搖搖晃晃。雖然如此,雙眼反而愈加清亮。
「嗯?」
青年走著走著,突然停步。
稍微豎起耳朵聽了聽,好像沒甚麼動靜。
下一秒,青年悍然拔刀,往斜後方一刀劈去。
不遠處傳來命中物體的聲音、與甚麼東西倒下的聲音。
「讓你偷偷跟蹤,死一邊去。」
青年嗤之以鼻,繼續往前走去。
一邊喝酒、一邊笑道:「好酒、好友,夫復何求?」
──西洲,一處宗門。
一名青年手持匕首,轉身離去。
背後,是一整個被滅門的宗門。從宗主到下宗打雜弟子、無一倖免。
不,還有一個。
一名老人站在青年面前。手中握著一把一人高的大刀。
「何必趕盡殺絕?」
老人開口。
「因為今天我不殺他,明天就換他殺我。」
青年道,手中匕首一亮,往老者方向衝出。
老人掄起大刀,試圖抵擋青年攻勢。
然而沒有幾招,老人便被青年一記踢腿給打得失去平衡。
隨後,一刀封喉。
整個過程,青年不過出了四招。
老人頹然倒地。
「......四招,還可以。」
青年說道:「可惜了。」
收起匕首,青年離開此地。
──中洲,某個小村莊。
漫天大火。
這裡曾經是一個和平村莊,但是近日來遭到了官兵肆意徵收物資。
男人被抓去充兵、小孩被送往他洲賣錢、女人被當成了發洩慾望的工具。
凡俗世間、見怪不怪。不過是運氣太差。
但有一個人不這麼認為。
有一個人,這一生之中最恨的,便是所謂「運氣太差」。
憑甚麼?
於是此時,一名男子渾身浴血。
四周,是肢體支離破碎的官兵屍體。
男子手中,兩把屠刀。
仰天大笑、放聲大哭,行徑怪異、令人摸不著頭緒,更是讓人卻步三分。
笑的是這個世界、哭的是這個世間。
「真是期待......真是期待......」
男子喃喃說著,一邊往林子深處緩緩走去。
──南洲,一處大城。
一名男子,立於城樓之上,看著大街、看著遠方。
男子服裝華而不顯,使用的是上好布料、卻沒有那些繁複花紋裝飾。
身後,一名少女正靜靜寫著字。身著淡粉色襦裙、一頭長髮整齊梳著、用一根墨玉簪子仔細紮起。
少女身軀瘦弱、手上勁道卻絲毫不弱。筆走龍蛇、氣勢萬鈞。
男子只是看著外面。
過了一會,身後似有真氣湧動。
只見少女完成了一幅字畫,隱隱之間、有些許祥瑞之氣躍然紙上。
下筆如有神。
「......挺不錯。」
男子沒有轉頭,只是如此評價。
「就快了吧?」
少女如此問道。
「是啊,就快了。」
男子回答。
──天下各地,紛紛動了起來。
不過眨眼,歲月飛逝。
少年少女,結伴而行。
──東洲。
楊文修與顏雪兩人,並肩坐在亭子底下。
十年光陰,不過如此。
劍仙也曾是少年少女。
文修輕輕開口:
「快了......十年之約,就快了。」
(第二卷,魚躍龍門,神鋒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