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2)

　　劉曉並不是一個對教育莘莘學子富有理想、充滿教學熱忱的人，他會當老師的理由，純粹只是因為學藝術的人容易餓死，成為公立學校的正式老師，就能有固定的薪水，不用為生計煩惱。
　　他第一所任教的學校，是所公立國中。
　　因應台灣的教育制度，家長與校方重視學科遠高於術科，尤其是即將面臨升學考試時，術科的上課時間常常被學科老師借去複習或考試，雖然美其名是用「借」的，但實際上從沒有一個學科老師會「還」。
　　劉曉表面上安撫那些面露失望的學生，其實心裡十分高興，這就代表他能賺到許多時間來完成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最喜歡帶三年級的課，原因當然是因為輕鬆；其次則是一年級，因為剛從國小畢業的孩子總是懵懵懂懂的，比較聽話乖巧。
　　然而，孩子們的乖巧也不可能長時間的保持，到了一年級下學期，身為吸收力極強的青春期少年少女，透過網路、影視、口耳相傳之間，接觸到了這個多采多姿的花花世界，一個接著一個開竅，由於學科的氣氛較嚴肅也不好隨意走動，孩子們便喜歡利用術科時間「喬事情」，原本每個人都是很安靜的坐在位子上完成課題，現在則成了一片大亂鬥。
　　青春期也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不少女孩為劉曉混血兒的精緻容貌所傾心，假借「請教」之名，紛紛圍在他身邊聊天打鬧，這樣的場面在劉曉的人生經歷中也是屢見不鮮，他一邊拿捏分寸，一邊以柔和的語調和少女們閒話家常，氣氛也是和樂融融。
　　眼看從事教職的第一年也接進了尾聲，劉曉捫心自問，認為自己沒有半個「學生」。
　　除了以美術班或是藝術設計學科為目標的人，大多數的學生都認為美術課就是休閒玩樂的時光，一個可以暫時逃避升學壓力的窗口，校方也對所有的術科老師下令，不可以給學生太低的成績，以免影響他們升學，也造成學生們敷衍了事的狀態。
　　即使制度有所不公，劉曉也並不在意，反正他的心思也不在這裡，學生既然只想要輕鬆，那麼他也會以相同的心態回報。
　　就像今天的課題是自畫像，但男同學筆下的圖案，與其說是他自己，不如更像隻霸氣十足的噴火龍，老師不但不能教訓他的作品與題目不相符，還得稱許他創意十足。
　　大家開心就好，不是嗎？
　　此時，一群男學生高舉雙手，其中還有一人捧著籃球，劉曉立刻明白他們的舉動所要表達的意義，笑著點點頭，得到老師的許可後，男同學們更是一秒也不浪費，直接奪門而出，為的就是比其他班的學生更早搶到放學後的球場。
　　待班上四分之一的學生都跑光後，劉曉也感受到了其他人期盼下課的熱烈目光，便順應民意提早放行。
　　大家開心就好，不是嗎？
　　學生們一邊歡呼，一邊由出口處離開，室內瞬間變得空曠，劉曉也得以將教室的全景盡收眼底。
　　他看見了在教室後方靠近掃具的坐位上，還有一抹尚未離開的嬌小身影。
　　以衣著來看是名女學生，長長的黑髮垂落在桌上，蓋住了她的臉和桌上的畫紙，但從手臂的震動來看，她並不是因為打瞌睡而沒聽見劉曉宣布下課的聲音。
　　既然有學生還沒離開，就代表劉曉的休息時間還未來臨，他只好提起精神上前關切，腳步聲雖然不大，但在人煙稀少的教室中還是顯得十分響亮，然而，女學生卻並未抬頭，就像是絲毫沒有察覺有人正在接近她。
　　直到劉曉伸手輕拍她的手臂，才像隻受驚的兔子猛然從位子上跳了起來，劉曉這才看見女學生的面容，那是一張十分白皙清秀的臉蛋。
　　一張佈滿了淚痕的臉。
　　孩子們總是帶著一張疲憊的倦容進入美術教室。
　　孩子們總是掛著興高采烈的笑容離開美術教室。
　　大家開心就好，不是嗎？
　　但為什麼妳會哭呢？
　　劉曉無法理解，當他看見少女的眼淚後，所有的思緒瞬間中斷，那張能言善道的嘴，竟語塞的吐不出半個字。
　　少女並沒有說話，她看了劉曉半晌，見對方好像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後，又低下了頭，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圖畫紙上。
　　劉曉的腦袋還處在一片混亂的狀態，下意識隨著少女的目光望向桌上的紙張，他看見了一個人頭部到肩膀的輪廓，長髮披散在肩上，端看臉型和瀏海的形狀，便能看得出少女畫中的人便是自己。
　　她的畫技十分高超，在劉曉看來，她比許多美術班的學生都還要厲害，只是眼前的這張畫，卻讓人隱隱感到不安。
　　畫中人的臉部，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