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餐後,於熙慢悠悠地搭上公車,往還不甚熟悉的路線去,抵達時正好是約定的下午一點,熟悉的深褐色玻璃門、熟悉的清脆門鈴聲,打開門時空調吹出的冷氣立刻呼散了一身暑氣,滿室木質淡香澱去燥熱思緒,入眼所見皆是栩栩如生的鳥獸標本。關好門後,他向正守在櫃檯處低頭使用筆電的藍髮青衣店長打了招呼:「子燕哥,我來報到了。」
聽到他的聲音,那名年輕的店長--王子燕才停下手頭上的工作,一對淡金微綠的眸子朝他睨了來:「喔,吃過午飯了吧?」
「嗯。」他點了點頭。
「聽說介紹來的工讀生是你我有點意外,挺有緣的不是嗎?」子燕走出櫃台,看似閒聊地往後方小門進去,發出翻找雜物的細碎聲響。
「我也蠻意外,印象中子燕哥一人就把這間店打理得好好的,怎麼突然想請工讀生?」於熙東張西望著,發覺店內的擺設和印象中不太一樣了,之前來的時候只有各式標本與小物販售,現在卻多了一些活體昆蟲裝在飼養盒裡,被擺在原先放貼紙鑰匙圈之類的架上,有狼蛛、獨角仙、鍬形蟲等等,盒上貼著價格標籤,也多了些相關物品擺售,像是果凍和木屑。
當視線瞟到櫃檯旁一處原本不開放的空間時,於熙大概猜到了怎麼回事,因為那空間被擺上了幻燈片用的白布影布、一張白色長桌和十個彩色小矮凳,牆上掛著《小小昆蟲體驗營》的海報,下方還有【體驗費用一堂--元,下午三點】的字樣。
子燕從櫃檯後方發出聲音:「過來,先把制服給換上。」
「怎麼突然想要辦昆蟲體驗營?」於熙走到櫃檯後方,那是有些狹窄的通道,能直達茶水間與廁所,還有向二樓上去的樓梯,而子燕就是在茶水間裡叫的他。循著聲音往茶水間去,便見子燕正抬手把上方櫃子關好,一手攬著一套被封在透明塑料袋裡的服裝,一見到於熙就將衣服交給他:「老闆說要在地化、和當地緊密結合、友善社區……什麼的,管他的,反正被要求了就只能照做,去廁所換。」
「好。」
乖乖接過那套還沒拆封就金亮到他眼睛有點痛的制服後,往被打掃得很乾淨的廁所去。廁所裡只有牆上附扶手的馬桶和洗手台,空間極小不提供浴室功能,大概之後也會提供給客人使用吧?想著應該也會幫忙打掃廁所的於熙,把制服打開來時,一度錯愕,但還是穿好了那套與他髮色相近的淡金色、與王子燕身上同款的唐裝制服,一時間,他對於和王子燕站在一起這件事,產生了上台唱大戲的聯想。
「真的要穿這樣?」站到子燕面前時,於熙相當不肯定,他由衷希望王子燕會說出一句『拿錯制服了』,但子燕給他的回應卻是點點頭:「嗯,不錯,很適合你。」
『子燕哥是穿久了所以麻痺了吧?』
既然說好要在這裡打工,只得入境隨俗了。
「那……在小朋友們來以前,我要先做點什麼事?打掃嗎?」
「你先顧店,我有點事要出門,三點前會回來。」
「好。」
之前曾經教過收銀機的使用方法,店裡也沒什麼需要特別留意的地方,子燕很放心地把他留下來,自個兒就著一身顯眼制服,往店外去了。
在子燕離開後,於熙開始在店裡走走看看,手上拿著塊小方巾,邊清理灰塵邊記憶商品的所在地,迎來幾位客人,賣了點紀念品,等回來子燕,也迎來一票小客人--看起來是幼稚園老師帶著一整小班的幼童,不只自備背包水壺,還戴著同款式帽子與幼兒園背心,非常可愛。
上工第一天,子燕讓他跟著小朋友一起學怎麼抓甲蟲、判斷甲蟲的情緒,偶爾讓他幫忙投影機的使用,並沒要求他太多。
「小朋友還有什麼問題?」跟著幻燈片大致講完獨角仙的一生與照護重點後,子燕問道。
一時間小朋友們紛紛舉手,還沒點他們發問,就急著嚷嚷:「大哥哥的頭髮為什麼是藍的?」「大哥哥的眼睛顏色為什麼跟我們不一樣?!」「金頭髮的大哥哥是外國人嗎?」「為什麼要穿得這麼奇怪?不熱嗎?」
幼教老師相當尷尬,看了子燕又看了看於熙,好像想責怪他們帶小孩還把自己弄得不像一般人但又不好說出口,只得連忙揮手示意小孩子們把手放下來:「你們問點和獨角仙有關的問題呀!」
「獨角仙可以吃嗎?!」
「不行。」
全場一陣騷亂,在送走這班幼稚園小孩子後,子燕才說:「之後小孩子給你負責,我不太喜歡應付小孩子。反正就像剛剛那樣讓他們摸摸獨角仙、餵餵牠們吃東西,接著照幻燈片講一下昆蟲百科就好了。」
「好。」於熙應得相當無奈,他拿小孩子也很沒輒。
到了晚上輪流吃晚飯,子燕會幫他備餐,之後清潔廁所,整理好垃圾出去等垃圾車,扔完垃圾再回來就可以準備打烊下班了。於熙覺得這份工讀挺簡單輕鬆的,只是大多數子燕人會不在,看來子燕仍然很忙,只把顧店跟清潔的工作留給他了吧?還有幾本甲蟲百科。
子燕讓他九點離開:「太晚沒公車,你就這時候下班,從明天開始固定下午一點來上班吧。」
「好,謝謝子燕哥。」
從一點到九點是八個小時,時間雖然長,但他不需要一直站著,有很多時候他可以坐在櫃檯裡發呆,沒客人的時候還能滑滑手機什麼的,根本沒什麼可抱怨,反正一個人的時候也只是到處閒逛罷了。
他毫無察覺,這工讀時間大量削減他在外惹事的可能性,只要事情不找上他,他幾乎是沒機會去找事闖禍了。
一回到家,他等不及先打了電話給陸駒,而對方也像在等他的電話似地,響沒超過三聲就被接通:「學長,現在能講電話嗎?」
「當然可以啊,今天過得還好嗎?」
那聲音聽來相當精神,加上背景的電視廣告聲,他不自覺地微揚淺笑。
「嗯,因為很想聽聽你的聲音……」
正因為見不到面,僅能聽到對方的聲音,所以每一個字的音節與起伏,都化為一絲一縷描摩勾勒對方神韻的色彩,繽紛絢麗著他的思緒,令他任何一聲輕喃嘆息都不捨錯過。
思念在氾濫,但他不討厭此時淹沒心口的輕度疼痛。見不到對方的時候,一點一滴地累積起這份想念,化為重逢時撲向對方的力道,才第一天而已,他已經開始期待周末的約會。
彼此分享著無關緊要的日常小事,僅是如此,就已足夠他捱過一夜又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