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08 女蘿與菟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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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2-27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林文庭揹著一個籮筐走在前頭,林文庭在採藥,他往前走著,時而停下來拔一些藥草,沾著土的植株,她拉著裙子走在後面,前一夜下了雨的地面滿是泥濘,繡了花的鞋子沾了泥土,走起來濕濕黏黏的,可她還是拉著裙子跟著他走在山路上,那是他們第一次上山。
「覺得很無聊嗎?」他問她。
「還好。」
他沒有對這句話做出評論,又走了一段路:「我沒有想到,妳真的會過來。」他突兀的說。
「在你心中,我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
「呵,我若說是呢?」
如意沒想到他那麼直接的給了肯定的答覆,一時有點氣悶:「你說是就是吧。」撇開頭不看他。
「呵呵。」他失笑的看著她,轉而拾起她的手,拉著她繼續往前走:「妳是大小姐,我是鄉野村夫,我本就配不上妳。」
聽著對方平淡的話,她覺得心頭一緊,反拉住他的手:「你不要這樣講.......」抿了抿唇覺得一股哽咽湧上喉頭,「是我對不起你。」
他走近摸摸她的頭。「說好了帶妳採藥的,反而惹妳難受,是我不對。」
然後,他們繼續往前走,走在略帶濕氣冷然的山野間,呂如意用手偷偷擦掉溢出來的眼淚。
他們停在一株松樹前,樹枝上頭生長著一叢叢倒掛的植物,灰綠色的垂絲狀,細長的枝幹倒垂下來,主幹兩側密生著細而短的側枝,隨風擺盪看著很柔軟。
仰頭看著林文庭上手採摘:「這是甚麼?」
「......松蘿,又稱女蘿。」
「『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妾做菟絲花。」
他停下採摘的動作,望著她:「妳看過菟絲子嗎?」
如意搖搖頭。
他把剛才的植物擺進籮筐裡,又繼續往前走,走出了林木聚集的所在,是一處臨著潭水的草地,說不出名字的綠草綿延在水潭前,那處綠地的中間,有一塊青黃參雜的植披,如同絲狀纏繞蔓生其中,他指著那塊青黃色的痕跡,對她道:「那就是菟絲子。」在沒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之前,他又說:「如意,女蘿跟菟絲,本就不長在一起。」
她還記得心中的震撼、委屈、惶然,顫抖了嘴唇,好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你到底想說甚麼?!」
對方放下了手,低垂眼簾,他只是說:「我也不知道。」
雨水的氣味盈滿了整個房間。
空氣中的溼度,布匹潤滿潮濕的氣味,略鹹,鹹得可以嘗到嘴裡的苦澀味道。寂靜,無所不納地捕捉著每一個移動摩擦發出的聲響,布匹的磨擦的聲音、棉被摩擦的聲音。她聽見耳邊的聲音來來去去,長長短短的說話聲響,她不明白那些話語的意思。逐漸的,她發現自己可以思考,可以聽得更加仔細。
這裡,是她的房間?
呂如意慢慢的睜開雙眼,陶褐色的房樑從模糊道清晰。記憶也跟著回溯,她被救回來了。
眼中的東西逐漸清楚了,而如意也發現旁邊有個人倚著床邊的牆正睡著,甚至,沒有發現她已經醒了。
文庭?
也許他已經照顧她許多天了?
這麼猜測著,盡可能不發出聲音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想看看他的臉。
你買了我的命,為什麼要這樣看護我?
呂如意呆愣地看著那張熟睡的臉龐,他睡得好辛苦,雙手抱胸地將頭倚靠著床樑,睡著,眉微揪,不安穩地。
她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她只是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去轉移視線。為什麼,是你?
夏蔚岐的眼眉跳動了一下,呂如意繃緊了神經,緩緩地,他睜開了雙眼,那疲憊充滿血絲的雙眼,看見了她似乎引起了點波動,太些微了,她來不及捕捉那樣貌就消失了。她沒有把視線移開,只是對望著,讓驚訝疑惑自然地留露出來,不消幾秒,她不懂她為何在那移開的雙眼裡補到了一絲慌亂。
「妳醒了?」夏蔚岐清了清喉嚨說。
「嗯。」呂如意慢慢的倚回床上。她看著他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又倒了第二杯,走回床前,「喝點水,妳三天沒吃東西了。」
昏了三天?難道他也照顧了我三天?她疑惑地接下杯子,也沒喝,雙手捧著那個水杯,滿腦子悶脹的感覺。看著夏蔚岐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單手支著下巴,歪頭看著她:「不會毒妳的,喝點水。」
「.......」
又安靜的對坐了一會兒,他看著呂如意稍稍啜飲了那杯水,才開口:「我小看妳了。」
「真那麼不想嫁我?」
「.......」對於呂如意的沉默,他彷彿也已經習慣了,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呂姑娘,妳知道呂家欠了我們夏家多少錢?我猜,愛女心切的呂老爺沒告訴妳吧?」
他說了一個數字,呂如意驚訝地瞪大眼睛,「沒甚麼好驚訝,妳們家有一批貨在臨出貨之前出了問題,為了趕上交貨期,呂老爺調了另一間商行的貨,可偏偏那間店的貨不行,兩邊虧損下來,就是筆大數目了。東湊西借的,好容易還上一點,又趕上商船船難,原本一趟船能賺下來的錢都沉海底了。
走投無路之下,妳說,他把女兒嫁給我抵債,有問題嗎?還是妳覺得,想要賣身給我還債比較清高?要不要試試,我覺得這樣也行。」
對方一改前幾次安靜的風格,把前因後果叨叨絮絮地跟她說了一遍。最後看著甚至有點愜意的望著她,似乎在等著答案。
「能不能告訴我,你看上我甚麼?」
聞言,頓了一頓,然後他說:「臉、性子、挺有趣的。」說這話時他的表情跟剛才一樣帶著隨意。
「那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彷彿覺得好笑的揚起嘴角:「因為死了太虧本了。呂姑娘,妳不覺得嗎?」
「原來是這樣。」
她記得,最後一天在山上,林文庭問她:「妳想跟我走嗎?」
那時候她選擇了回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為了僅僅的不安回來。
可現在她似乎明白了,低垂著眼望著床上的被單,這一切的爭執,或徒勞的抵抗,都像是在驗證自己的愚蠢跟自私。也好,她忽然覺得,這樣也好。
「你如果還娶,我就嫁。」呂如意說。
「可以。」對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