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長路慢浩浩

本章節 2683 字
更新於: 2018-07-27
  我們不再給黑白無常打工的隔天,鬍子越的爸爸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我很緊張,他爸爸卻沒回答我,說完就把電話掛掉,我乾脆直接殺去他家探個究竟。
  胡爸爸一看到我,氣急敗壞地說鬍子越瘋了,不但不會走路連話也說不清楚,他說話時吐出濃濃酒氣,看著地上一片狼藉,肯定是喝了不少。我想著應該沒那麼誇張吧,怎麼會好好一個人突然就瘋了呢?邊戰戰兢兢地推開鬍子越的房門。
  房間裡很亂,鬍子越坐在床上,愣愣地抬起頭望著我,喃喃地吐出兩個字:「你是誰?」
  我心頭一緊,他怎麼了?
  「……我的腳好痛。」鬍子越又說話了,我看了他的雙腿,想起他老爸說他不會走路的事情。
  我試著跟鬍子越搭話,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只顧著自言自語。我挺緊張,不知道他出了什麼毛病,如果是別人,我可能會帶他去看醫生,可現在我第一個想到的商談對象,居然是黑白無常。
  畢竟像鬍子越這樣的怪人,身上發生的應該也是無法用常理解釋的怪事。
  我打電話給黑無常,跟他說明了事情,他沉思一會:
  『恐怕是因為千陽鎖耗損太快,讓他有點兒神智不清了吧,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保險喔?你開我的車去吧!免錢的,而且跑得比較快。』
  結果還是要去醫院啊!我還以為黑無常發功就可以把他治好哩……不管怎麼說,幾分鐘後黑無常的車就出現在鬍子越家門口了,車裡沒有人,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把車弄過來的,可心裡還是很感謝。
  黑白無常真的是好老闆,好鬼,真心不騙。
  我把鬍子越扛上副駕駛座,自己也坐上去,關上車門。
  先說,我是有駕照的,只是很少開車而已。許久沒握到方向盤,我心裡不是普通的緊張,甚至很害怕會不小心犯下把煞車跟油門搞混這種兩光的錯誤。
  我設了導航,開往離這裡最近的大醫院。
  直走,右轉,直走,直走,紅燈。
  鬍子越坐在我旁邊,閉著眼睛,但似乎沒有睡著,嘴裡還在喃喃說著什麼。我突然覺得這場景好像似曾相識,我們去登山的時候,鬍子越曾說過他有做過這樣一個夢──「我夢見你在開車,我坐在副駕駛座,然後突然一輛貨車衝出來,把我們倆都撞飛了。」
  才剛這麼想,右轉之後彎進了一條馬路,開沒兩秒鐘,一輛小貨車以百米速度迎面直衝而來。
  不會吧!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宛如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我看著小貨車越來越接近,最後甚至能看見駕駛驚恐的臉。
  碰!
  震耳欲聾的碰撞聲,我感覺整個車頭都被壓縮,然後……然後……

  等我醒來,自己已經身在一個詭異的空間。整個視野中只剩下紅色,分不清上下左右,就是一片紅。
  那是個只有紅色的世界。
  「夜茫茫,水湯湯,多少愁思似錦長。哭斷腸,滿風霜,終究兩相忘。無緣無眠雙垂淚,不過奈何關……」
  是誰在唱歌?
  我從沒聽過那樣的旋律,像在哭泣般,幽怨的歌聲由遠而近,充斥了整個空間。
  我猛地坐起來抬頭一看,一個身穿紅袍的人朝我走過來。
  他是段長青。
  「小白,我來了。」
  「這裡是哪裡!鬍子越呢!」
  我慌張地抓住他的袍角,段長青把我的手掰開,冷靜地對我說:
  「你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
  瞬間整個空間的模樣改變了,仍是一片紅,不過有了物體的輪廓。
  彼岸花,地上是一大片的紅色彼岸花。天空是紅色的,飄著紅色的雲,花叢中隱隱約約透出了一條白色的道路。
  「這該不會……」
  「這裡是陰間,你正躺在黃泉路上。」
  段長青一把把我抓起來,我有點重心不穩,好不容易才站好。
  「黃泉路?我、我死了嗎?」
  「你說呢?」
  段長青沒有正面回答,只給了我一個曖昧的笑容。剛剛我眼中的最後一個鏡頭是車子衝過來的畫面,所以我這是被撞死了?
  「我是來接你的。」
  我想起來,他說過自己是陰間的引路人。
  「你知道嗎?在陰間我能突破肉體上的殘疾,也就是說我現在看得見。你長得挺不錯的。」
  段長青拍拍身上的彼岸花瓣,最後那句「挺不錯的」還故意加重語氣。
  「你來接我幹嘛?我還有事情沒辦完,我……」
  「你都變成這個樣子,還能完成什麼事?」
  「我是說我還不想死,我要回去!鬍子越怎麼樣了!」
  段長青聽了,無奈地嘆了口氣:
  「每個人都會這麼說,但人生自古誰無死,你終究要面對的。」
  不,這不可能……
  「那鬍子越還活著嗎?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鬍子越?他就實質意義上來早就已經死了,沒有三魂齊備,根本不能算是人。」
  段長青說得不以為然,好像他從沒把鬍子越當做人看,我卻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用力打了一下。
  「走吧。」
  段長青說著牽起我的手,一步步帶我走向「黃泉路」的盡頭。
  我真的死了嗎?不是說人死後不能馬上投胎,要等到宿願已了嗎?為什麼我會跳過那麼多步驟,直接被帶到這裡來?
  一路上安靜得可怕,沒有風,彼岸花卻會輕輕晃動,我甚至因為過於寂靜開始耳鳴,眼睛也逐漸疲勞,不管哪裡都只有紅色。最後一座腐朽的木橋出現在眼前,旁邊有一幢小茅屋。
  那是奈何橋嗎?但是我怎麼沒看見傳聞中橋畔的三生石,也沒有望鄉亭,總覺得跟我想像中的有很大的出入。
  「到了。」
  段長青終於放開我,走到茅屋裡,我想逃,卻發現身後的路居然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斷崖,我就站在崖邊。
  「走過來一點啊,小心摔下去。」
  段長青走出來的時候,手中端著一碗冒著蒸汽的湯。那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
  「喝下去。」
  他把湯遞給我,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伸手去接。那幢茅屋難道是孟婆的居所?可是她為什麼沒有出現,反而由段長青代勞?
  「沒有味道的,喝完了過橋。」
  段長青公式化地跟我說明,我也知道喝完了要過橋啊,問題是我不想喝……
  「可以等我了結宿願嗎?」
  我試著跟他打商量,但他卻充耳不聞:
  「快喝,不然把你踹下去。」
  「……」
  我看了一眼橋下,是一條紅色的河,裡面有很多像是人骨的東西載浮載沉。
  那八成就是忘川了吧。
  我該喝嗎?喝了就能忘卻一切,而且能投胎開始新的人生。可是我原本的人生還沒過完,我還有事情沒有解決,怎能甘願就這樣一走了之?
  段長青沒有瞳孔的雙眼「看」著我,形成難以言喻的無聲壓力。大概是看我仍在糾結,段長青終於忍不住上前掐住我的脖子,把我跩向河岸只差一步的距離。
  「你要是不喝,我現在就推你下去,在水裡你必須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直到你的腦中只剩下痛苦,忘記所有執念。這樣會比較好嗎?」
  段長青的語氣很嚴肅,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死了,而這是我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抉擇。
  「快喝,沒有時間了。」
  段長青的手一下子鬆開,我喘了幾口大氣,孟婆湯險些要灑出來。
  「你有什麼遺言嗎?」
  「……對不起。」
  這三個字毫無預警地脫口而出,但我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在向段長青道歉,而是跟我自己,或者跟我的家人,又或者是跟鬍子越。
  看來終究敵不過老天爺的決定,鬍子越,咱們來世再當兄弟吧。
  幾次深呼吸之後,我仰頭將手中的孟婆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