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

　　年節將至。大街上熱鬧歡騰，家家戶戶貼春聯、大掃除。孩童們穿起新衣，牽著父母的手，一面談天說地，一面哀求著要買糖吃。
　　城市的繁忙氛圍散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家人團圓的喜氣。幾棵櫻花樹沉默的在高樓大廈間綻放，粉色的花朵點綴了灰黑的城市之景，替周遭一成不變的景緻增添了些許色彩。
　　一名老年男子嘴角上揚，勾起的卻是淡淡的苦笑。歲月在他滄桑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也在心中留下了不可抹滅的傷痕。
　　去年這時，就算孩子沒空回來團圓，還是有老伴陪著。兩個人煮一頓豐盛的菜，聊著過往的回憶，倒也不賴。
　　但她走了。
　　某個夏日的夜裡，她走的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不知道今年孩子會不會回來呢？」
　　應該不會吧。他們住在其他地區，在加上孩子就算過年了，還有不少公司的事要處理，根本沒空回來。
　　看來今年得自己過年了。
　　他獨自一人走著，與一旁相伴而行的人們產生了強烈的對比。宛若兩個世界一般，一方是歡天喜地的過節，令一方卻被桎梏在悲傷的情緒裡。
　　他走著。走在早已踏過無數次的大街上，走在所有與家人共譜的回憶裡。
　　
　　牽著懷孕的她，在夜幕低垂之時走過這條街。
　　握住兒子的手，帶著徬徨不安的他踏進學校。
　　和她並肩站著，目送已獨當一面的孩子離去。
　　
　　如果可以活在回憶裡，那該有多好。老年男子輕輕嘆口氣，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棟老舊公寓前。拐過幾個彎，有些生鏽的鐵門出現。
　　「爸爸，我要吃糖！」
　　門後傳來孩童撒嬌的話語，還有父母無奈的勸誡聲。大概是自己想家人想瘋了，出現幻聽了——他如此判斷。
　　開鎖，迎接他的並非預料中的死寂，而是孫子高興的歡呼聲。小男孩飛也似的從最深處的廚房跑來，一把衝進老人的懷裡。
　　「爺爺回來了！」
　　把孫子抱在懷裡，隔著衣物也能感受到孩童略高的體溫。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老人——這是真的。
　　不知道多少次在夢中夢見團圓圍爐的場景，然後在夢醒後又意識到一切都只是幻覺，只是他的冀望。
　　是奢求，不是事實。
　　不過現在，他很確定孫子確實被自己抱在懷裡，很確定兒子跟媳婦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們怎麼會來？」
　　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不是問候，而是老人心中最深的疑問。明明已經好幾年沒團圓了，為什麼今年突然回來了？
　　「爸，一個人過年不好，所以我們回來了。」
　　兒子騷了騷頭，有些害羞的回應。其實他更多的情緒是畏懼，害怕父親會怪罪他們那麼多年沒回家團圓。
　　原本今年也不打算回來的，但是在母親突然離去後他想到——在自己致力於事業的同時，早已忘了最重要的人。
　　忘了將自己一步一步，拉拔長大的那兩人。
　　時間的沙漏永遠不會倒轉，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把握僅存的時光。
　　淚水奪框而出，老人遲了一拍，才意識到沿著臉頰流下的是淚水。但，不是在孤獨的夜裡流下的眼淚，而是喜極而泣。
　　「嗯。過年了，是該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