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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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2-09
怡箏老師將自己幾十年來的過去，粗略講解十餘分鐘，但是令溫馨自覺彷彿時間過去一天之久。
說完故事後，怡箏自言自語的接續說著。
「這十年來，除了拿身分證以及個人履歷、資料，我沒有回到原本的家，因為我不敢回去。」
「那裡曾是我最喜歡的家，是我的歸屬。可是已經遭到致命性的毀滅。」
「因此，我選擇了逃避。離開北部，定居偏鄉，曾經共事過的設計助理，李淑惠、夢婷的班級導師，許家寧、輔導我的心理師，江筱芬。這些年來，我沒有和她們聯絡。我甚至換了一支新手機，斷絕通訊。」
「我不想再接觸有關達銘和夢婷相關的人，我把自己關在任何人無法觸及的隱密空間。」
「時不時，我嘗試在白紙上設計，結果還是一樣，我畫不出來。」
「並不是我想重返設計領域，我想單純以興趣的心態，設計東西。」
「距離家人往生已經過了十年多，我還是畫不出來。」
「我知道原因，因為我，走不出來阿。」
「脆弱的自己，無法從過去的陰影走出來。」
「直到現在，仍然如此，往後，也是繼續抱持這種心態吧。」
「聽完我的過去，有什麼想法嗎?」
老師溫和的詢問，側臉不見任何哀傷。講述故事當中，老師沒有因為回想傷心過往，感到流淚哭泣，她只是一字一句，泰然自若地說故事。
「我覺得老師妳，很愚蠢。」
「!......確實，以妳的觀點來看，我所做的行為十分可笑。」
老師如此自嘲。
「我不是指老師失去家人，患病時期所做的行為。畢竟我沒有得過心病，我不清楚患病的感受。而是，因為家人意外身亡，輕易拋棄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室內設計師的工作。」
「如果我當時能夠堅強一點的話......」
「雖然妳的女兒、丈夫因為車禍事件去世，對妳產生很大的衝擊。雖說扶養小孩到九歲是要花不少錢沒錯，幾十萬、幾百萬的金錢血本無歸，確實深受打擊，而且師丈的收入更是斷絕。但這件事情的本身對妳的身體並無產生大礙，妳仍然可以持續設計的工作。」
老師無言苦笑著，因為怡箏並不是因為喪失錢財沮喪痛苦，陷入心病危害。而是長年可以依靠的伴侶，兩人一同養育的快樂泉湧，家庭的溫暖一夕之間被破壞，永遠消逝。失去親人、親情才是令怡箏深受折磨。
「可能老師覺得親人的地位很重要，但是，不能一直活在過去，要勇於走出來面對。」
「是阿、是阿。溫馨，妳說得很對，老師單方面的脆弱，把自己推入死亡邊界。」
如果當年怡箏沒有遇到那位幼稚園兒童，被她的純真想法、陽光的笑容治癒，當時怡箏只有自殺這條路可以解脫。
「老師，我有問題。有關師丈的發言。」
「請說。」
「師丈口中的第一所『樂園』究竟代表什麼?」
「恩......我也不知道耶，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深入仔細思考，所以他描述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但是我不管怎麼想，就是理不出頭緒。直到現在，我仍然得不出答案。」
老師微微搖頭，對於自己的丈夫留下的問題，如今依舊回答不出正解。
「溫馨，依妳的聰明才智，妳覺得會是什麼?」
「雖然我沒與師丈見過面，但是我覺得他可能患有精神上的妄想症狀。」
「阿呀~小小年紀，嘴巴可真毒。」
「實話實說而已。」
溫馨淡然地說出事實，疑問不只這點。
「第一所樂園謎團重重，第二所不遑多讓。人類失去人性，真的能建立不會發生任何社會案件的環境?」
「我也不知道喔。達銘沒有跟我解釋過。」
「是從何種角度思考、發想，才得出此結論，我完全沒有頭緒。師丈是個怎樣的人?」
「雖然我與達銘相處十餘年。老實說，我不認為自己認識馮達銘。」
「!」
「故事裡我有說過，我認識大學生的達銘。在此之前的他，我一概不知，他在什麼樣的背景家庭成長，結交過的朋友，小學、國中、高中等一切事蹟，對我來說完全是未知的領域。」
「……真虧你們還能走到結婚。難道妳不好奇?」
「當然好奇。不過達銘畢業那年有說過，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的過去說出來，或許是幾年後，甚至是十幾年，他會做好心理準備訴說他的故事。」
怡箏些許苦笑坦言。
「雖然我沒有在生活上表現出來，其實我內心裡希望他可以主動親口告訴我。我一直在等，不管過了多少年，我一直等著他!」
怡箏沒有刻意隱蔽達銘的資訊，連身為妻子的她一併隱瞞。
「現在得不到答案，因為達銘已經不在了。」
怡箏瞇細雙眼，仰望遠方追憶。
「達銘有時會說些奇特的論點，或許跟他成長背景、環境有關。如果我知情他的過去，可能有一絲絲的機會理解他當下說的話吧。」
「…………」
溫馨沉默不語，她知道自己再追問不知情的人，依然毫無結果。
老師順勢詢問溫馨的看法。
「溫馨，如果有人給妳選擇，失去人性，獲得高人一等的智慧、敏銳感知、健壯體格，妳會想交易嗎?」
「......可是我本身沒有情感。」
「但是妳還有道德上的良知吧?至少不會沒有理由傷害人，搶取別人錢財。」
「妳是說，獲得好處的同時，自己變成無法適應大眾社會上性格的人嗎?」
「是的。」
「應該不會，失去人性，感覺連同理性丟失。那個人就不再是我了。」
「是阿，我也是這麼覺得。但是達銘說過，失去情感的人們，有辦法打造美好的社會環境。」
比起溫馨，貌似老師更想知道達銘的想法。
然而溫馨不放過這個瞬間，轉而提問。
「老師，如果再給妳回到過去的機會，妳會催促師丈說出他的過去嗎?」
「那還用說，當然不會。」
「!?」
溫馨無法理解，老師解釋道。
「如果不是當事者自願開口，是被人逼迫的話，不管是當事人、傾聽者，彼此的心情都會不好受。」
「……與其一時的心情不悅，不如知情真相不是更好?」
「有時候，比起知道真相，處於無知的狀態，人類活得更幸福。」
「??」
「有些真相像是個『雙面刃』，可能知情一些事物能獲得成長，同時真正理解真相的自己，或許會感受到萬般的無助、無力感。」
老師說的這段話對比自己，因為她曾經活在親人在世的生活，在旁人眼裡卻是無理取鬧。更別說意識到實情的她，自己面臨幾近崩潰、自殺的想法。
老師語重心長地訴說。
「溫馨，我覺得妳應該多和其他人交流。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過程，會有收穫。」
「如果是跟大人交談，我可以接受。但是跟同年紀的孩子......」
溫馨冷漠地看著前方的孩童，有追逐、玩溜滑梯、扮家家酒、聊天等孩子會做的行為，這些行徑對溫馨而言沒有任何的價值。
「我覺得阿，人成長之際，依舊保有孩童天真的想法，相當美好的一件事。」
「這句話自相矛盾，成熟自然會退去幼稚，不可能兩者兼得。」
「妳說得沒錯，所以妳才要在這個年紀好好感受阿。孩子們純真可愛的想法。」
「不感興趣。」
溫馨果斷回絕，老師說起自己的事情。
「溫馨，妳知道我為什麼想要當幼稚園教師嗎?」
「因為想要再見一次當年遇到的小女孩。」
「可是後來我任職，已經確定她不在這裡，為何我願意留著?」
「......我不知道。」
「因為這個時期的孩子是最耀眼，大人或是青少年是無法任意模仿。」
「!」
「起初我想擔任教師並不是一心一意想要遇見那位小女孩，而是她帶給我『溫暖』，指引一條明確的道路給身處絕望的我。」
「......」
「那時候我像個瘋子，發出怪聲。如果是正常人，應該是會閃躲避開。」
如果有人不停發出噪音，翻著白眼，正常人會退而遠之。
「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反而還關心我的傷口，甚至對我打氣、鼓舞。這份善良，我想再次感受到，所以我才會想擔任幼稚園教師。」
當時怡箏的情形並非有人安慰得以了事，她不期而遇那位女孩，恰巧給予怡箏一道希望之光。
聽到這般答案的溫馨，問著。
「老師，在妳眼裡，我是什麼?」
「?可愛的小女孩啊!而且很聰明!」
「會把我當作是親生女兒嗎?」
一瞬間，怡箏把眼前的溫馨與當年遇到小女孩的身影重疊。
「!怎麼、突然這麼說?」
「如果老師私心擅自把我當自己的孩子對待，我不會介意。」
「要說沒有這種想法的話，可能我是在說謊吧。不只妳，我曾經把教過的孩童們，當作是自己的小孩陪伴。」
怡箏苦笑回話，露出遺憾的臉色。
「但是，不一樣。本質上的不同。」
「……」
「你們不是我親生的小孩，但是在某種意義上，我把妳們當作是家人。不過卻不是實質的家庭。」
「......」
「直到今日，我依然不曉得達銘口中樂園的真實面目是何者，但是在我眼裡來看，我的樂園就是這所幼兒園!」
怡箏張開雙手環視孩童。
「他們的純真想法，帶給我生活上的快樂。某種層面上，我才是被教導的一方，從他們身上我總是能獲取很多東西!他們是最可愛，且受人尊敬的老師。」
「......」
「我現在回家還是獨自生活。可是上班期間，有無數小孩願意陪伴我。別人工作辛苦勞累，我的情況正好相反，工作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
「設計或許是我的才華天職。但是，教導幼兒可以說是我最喜歡，心目中最美好的工作!這份工作才是我的本命職業，我該走的正確道路!」
「......」
「我覺得人阿，每個人天生下來都註定好命運，每個人類都有其相對應的道路，走向屬於自己的人生。」
「......」
「說完故事之後，我竟然沒有感到一絲後悔告訴妳我的過去。慢知慢覺恍然發現，我的使命好像完成了。」
「使命?」
「對，沒錯。」
「老師，妳的使命是什麼?」
溫馨對於老師的言論無法理解，不過她依舊詢問。老師側臉定睛的注視眼前的小女孩，這麼說著。
「我的使命是，『告訴妳這則故事』」
「!」
溫馨有些驚訝，但是她很快地變回原來的表情。
「其實老師我阿，在十幾年前早就死了，不管是肉體還是心靈上，早該往生去世。」
「......」
「當年，那輛車子再慢個一秒踩剎車，我毫無疑問被活活撞死。但是，命運不讓我這麼快死亡，因為我一生下來，它賦予我使命，還沒達成使命之前，它不能讓我往生。」
「......」
「只是那時候，我不曉得這份使命究竟為何。直到今天，說完故事的現在，我很確信，我的使命確實達成。」
「老師，雖然妳感性的說出實話，但是在我眼裡，這些話聽起來很愚蠢幼稚。」
「哈哈~是嗎?確實如妳所言，聽起來十分可笑呢!」
怡箏拍頭自嘲，感慨接應說著。
「如果沒有遇到達銘，我可能會是孤身一人，仍然在設計領域工作。正是因為命運讓我與達銘相遇，才會發生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最後遇到了妳!」
「我知道人的一生會相遇許多人，但是，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老師選擇了我?」 「並不是依我的意志選擇了妳，而是命運幫我安排的。」
「!」
「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是命運賦予我的任務，我清楚的感受到，現在的我完成自己的使命。」
「!?」
「聽完故事後的妳，一定能領悟些事物，變得更加成熟穩重。」
溫馨抬頭仰望著老師，老師像是避開她的視線，直直凝視前方。
「原來，完成使命是這種感覺阿，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老師，可別說想去自殺的話喔。」
「不會、不會啦!現在的我沒有想要自殺的傾向。」
「是嗎，那就好。」
「嗯?溫馨妳、是在擔心我嗎?」
「!......沒有，老師突然離職，會讓我感到心情不快罷了。我希望我就讀幼稚園的時間，是由老師授課。」
「明明上課在看課外書，沒有認真聽我講話。不管誰來教書，對妳而言沒有差別吧?」
「也是。」
「竟然不反駁!?」
隨即老師帶著愉悅的心情向溫馨道謝。
「謝謝妳替我操心。」
「老師的死活，對我來說根本毫無影響，我不希望其他教師接管我所屬的班級。」
「我可以把這句話解讀成，溫馨很喜歡我囉?」
「隨妳怎麼想。」
「咦~~~沒反應，不好玩~」
頓時，怡箏轉換氣氛，發自內心的闡述。
「不管多少年，我會在這所幼稚園，當個活潑開朗的老師，將我自己受用的知識、想法，傳達給這些孩子們!」
「我長大成人，我會再來這裡找您的。」
「!!」
溫馨突如其來的回應，令老師有些驚訝。
「老師是滿有知性的大人，我想長大後的我可以和妳好好聊聊，有關性方面的事情。」
「當然可......等等，最後一句妳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什麼，不要緊的事。」
「不過妳成人的話，老師都快七十......阿阿~差點就暴露我的年齡了。」
「反正老師的身體都躺進棺材一半了，沒什麼好計較的吧。」
「年齡可是女人的秘密呢!」
「呵呵~是嗎。」
「嗯!?溫馨，妳，笑了。」
近處相看，溫馨的嘴角微微上揚著。
「老師，妳看錯了。」
不到一秒的時間，溫馨馬上轉為正經的臉色。
「我沒看錯!妳笑了，剛才妳絕對笑了!」
「喔，是嗎。」
「可惡!應該要把妳的笑臉拍起來永遠保存，放到我的『可愛小孩相簿』裡。這個班級唯獨差妳一個!」
那什麼阿，聽起來怪恐怖的。
怡箏老師一旁懊悔，沒有第一時間把握機會。
「老師，妳這麼想看我的笑容嗎?」
「當然!求求妳!再笑一次看看，我想要守護這份笑容進到我的腦海裡。」
「等我成年後，我會回來這裡的。到時會努力地擺出我最好看的笑容。」
「咦!妳現在才五歲!等到成年不就還要十五年嗎!太久了啦!」
「是阿，確實很久。」
「我等不了這麼久!我不管!聽話，讓我看看，妳可愛的笑顏!」
「還有一點。」
溫馨轉移話題，分散老師的注意力。
「我回來這裡的時候，我要看到老師設計的幼稚園圖稿。」
「!?」
聽完故事的溫馨，除了師丈宣稱世上有莫名怪異的樂園存在，還有一道疑問留在溫馨的心中。
「溫馨，老師不是說過，我畫不出來嗎。或許再過十幾年，依然如此。」
「或許如老師所言，但是我想親眼看看設計師的圖稿。」
「如果要看的話，年輕時期的老師設計的房屋應該有書籍記錄下來，內容會附有設計圖稿的資料。」
即使老師婉言拒絕，溫馨卻死咬不放，固執己見。
「我不是要看『過去』的老師，我想看到的是『未來』!」
「???」
依精美、完成度來看，即便老師能重出江湖，難以與年輕的自己並駕齊驅，甚至是遠遠落後。如果要看良好的設計圖，年輕的自己有著絕對優勢。
總是以理性角度思考的溫馨，她想看到的事物是什麼?
「老師，妳還不理解我的意思嗎。」
「……抱歉，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現在與我交談的是現在的老師，年輕時代的老師我不認識。」
縱使溫馨此句說得明明白白，老師一臉矇懂。
「(溫馨的話中之意是什麼?僅僅是單純想看我的設計圖?)」
「(不、不對，應該不是。她想看到的是……!!!)」
「(難不成!)」
怡箏老師抽蓄鼻子，差點快流出眼淚，轉頭望向溫馨開心地答應。
「好，我答應妳!」
「真是遲鈍的老師。」
溫馨無言的嘆息。
溫馨的目的既單純且直白，「溫馨想幫助老師」而已。
聽完老師過去的她，些許知道老師隱蔽不說的理由。以及老師焦慮、訴求的地方。
其實老師希望盡早能從過去的陰影走出來，但是她卻沒有足夠的勇氣，直至現今，依然無法提筆畫圖。
或許老師告訴溫馨故事原委，自私的期望不具備人間情感的溫馨，能嚴厲的批判自己的愚蠢行為，藉此從過去的束縛掙脫。
然而溫馨不打算無情的評論是非，而是鞭子與糖果雙管齊下。
溫馨的真實想法是「看到老師成功畫出設計圖的一天」。
旁人的角度來看，或許溫馨單純好奇怡箏的設計才能，好奇心使然。
不過聽完故事的她，似乎有某種東西流進內心，轉變而成的潛藏意思是——
她想幫助老師走出陰影。
所以溫馨有所執著，不退讓一步。就是為了讓老師可以好好面對自己。
這份心意對老師來說，宛如當年在雨中遇到的女童感受如出一轍。
同時感受到小孩的心智年齡成長快速。
老師自覺再不說話，可能要當著溫馨的面前湧現情緒，說出這般提議。
「我們來打勾勾，做個約定!」
「打勾勾?」
「來，把一隻手伸出來，像我這樣。」
老師將小指伸出，其餘指頭蜷縮在手心，溫馨跟著照做，兩人小指互勾，彼此相視著對方。
「因為我們打勾勾了，所以說到要做到喔!十五年後，妳要回來這裡，擺出最好看的笑容給我看!」
「恩。」
隨即老師的小指鬆開，心動的發言。
「長大的妳一定是個漂亮的女生。一定比老師我好看許多。」
「老師是衡量標準的話，大部分的女生很好看吧。」
「喂!老師我以前可是很水嫩可愛的!」
「喔，是嗎。」
「瞧妳一副不信我的話。嗚嗚~歲月真是不撓人啊!」
老師年歲近五十歲，皮膚顯得皺褶、斑點，容貌上與年輕人相比更是年邁許多。
那一天，溫馨知曉怡箏老師的過去，兩人的情感、信賴急速上升。彼此互相約定，十五年後會再碰面。
但是，也就止步於此。
*
隔天，溫馨一如往常自己走進幼稚園，原以為門口會看到今日站崗的怡箏老師，不料卻是其他不認識的教職員。
這一年間，怡箏教師從未遲到、缺席、請假過，相當守時，遵守規範的優良老師。
溫馨進到校園，並非前往班級，而是走到教職員辦公室，並未看見怡箏老師的身影，於是詢問一位女教師。
「嚴怡箏老師人呢。」
「我們不知道，她也沒有打電話過來請假，妳是她的學生?」
「恩。」
「妳先回班上等著。」
「......好。」
溫馨面有不甘地離開，她走出辦公室，繞到辦公室外面的窗戶，偷聽裡面的對談。
「有誰聯絡上嚴怡箏嗎?」
「沒有，打她的手機沒有接通。」
「奇怪，她這幾年來都沒有請假過，怎麼今天......」
「如果她今天不來上班，由誰照顧那群孩子?」
「原本我們的人手已經夠少，只能麻煩其他幾位……」
『嘟~』
辦公室的電話響起，打斷園長的發言。
「這裡是文青幼稚園。」
『您好，我是聯合醫院的護理師。請問你們幼稚園中，是否有一位叫做嚴怡箏的教師?」
「有，請問她怎麼了?」
『因為......您是?』
「我是園長。」
『我要告訴您不幸的消息，這名教師在路上發生車禍意外，頭腦重撞，頭蓋骨破碎，肋骨數根斷裂，當場奄奄一息，院方極力搶救之下，仍然不治身亡。』
「!」
『在她身上發現是你們的教職員工，可以麻煩你們連絡她的家屬嗎?』
「等我一下。」
園長將話筒下端蓋著詢問。
「嚴怡箏有其他親屬嗎?」
「!?她怎麼了?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她走了。」
『!!!!!!!!!!!!!!』
辦公室每個大人不語驚頓。
「園長，這種情況開玩笑，我笑不出來。」
「沒跟你們說笑，是真的，打電話過來的人是某家醫院的護理師。她出車禍，幾乎當場斃命。現在我們要連絡她的家屬，但是我記得她......」
「她的親人好像都不在人世，親戚關係也幾乎斷聯，一人獨居。」
園長再次接聽電話。
「等一下我們會派人過去瞭解情況，哪家醫院?」
『聯合醫院，一樓急診室。』
「好，謝謝。」
電話掛斷後，園長正經地說。
「一位老師跟我來醫院，組長暫替我的位置，其他老師跟往常一樣上課。」
「老師她的班級學生怎麼辦?」
「組長，麻煩你了。今天不上課沒關係，但是要好好照顧他們。」
「我知道了。」
「誰願意跟我去一趟醫院。」
隨即一名女教師與園長離開辦公室，溫馨漠然地望著二人搭上計程車，無情地作出感想。
「(老師，死了。)」
「(反正昨天有問到老師的過去，心中的疑問被解惑出來。但是......)」
「(為什麼我現在感覺有點難受。)」
「(心臟緊縮的不適感。)
「(感覺透不過氣，彷彿被針扎到似的。明明......)」
溫馨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沒有任何外傷。
溫馨的表情沒有哭，沒有笑，依舊保持平常淡定的臉神。
「(我的身體，沒有生病吧。)」
溫馨帶著不適的心情，回到班級。
*
上午期間，組長宣稱怡箏請假一天，由他帶班上課。
中午用餐時段，溫馨看到園長他們返回校園，走往辦公室。溫馨趁組長不注意，在午休期間偷溜出去，在辦公室窗外聽著。
「園長，怡箏她真的......」
園長面有難色地搖頭，呼了一氣。
「她是為了救一名小學生，而發生意外。事情發生原委是該名學生過馬路掉了東西，在快紅燈時學生快跑折返，不料搶紅燈的車主加速前進，原以為前方無人，被小學生唐突的行為驚嚇。」
『......』
「雖然車主緊急煞車，已經走過斑馬線的怡箏聽見尖銳的剎車聲，眼見情況不妙，回頭捨身緊抱學生，該名學生只受到些微輕傷，不過怡箏......」
園長沒說出結果，帶點氣恨的敲著桌面。如果只是受到重傷或許會說出來，沒說的原因代表與早上聽到的消息一樣。
「事情經過大概是這樣。她沒有親人，我們好歹與她共事一段時光。過幾天我們找個時間，好好為她送別吧。」
『..............................................................................』
辦公室的氣氛萬分沉重。
「孩子們呢。」
與園長一同去醫院的女教師哽咽出聲。
「怡箏老師帶領班級的孩子們!該怎麼辦!」
「短時間，我會編排臨時課表，請你們支援，聘請其他教師。那段期間，可能會比較辛苦。」
「不是這個問題!那些孩子們，可是很喜歡......她阿。」
『......』
嚴怡箏的資歷在這所幼稚園不是最年長，但卻是該所學園的招牌，口碑受到多數家長好評，人望非同小可。
「他們再也看不到自己喜歡的老師，這該怎麼辦......」
『......』
眾人不知如何回應答腔。
「總而言之，首要目標是照勘好家長帶來的孩子們。」
『......是。』
其餘教師對於怡箏的死訊心情無法平復，整間辦公室的氛圍冰冷詭異。
「(有股討厭的感覺，酸溜溜、尖刺的不明觸感，而且還有很悶的不適感。)」
「(為什麼一聽到老師明確的死訊，這種觸感更為加深呢?)」
這個疑惑在溫馨心中找不到任何答案，暫且把疑問留在心底沉澱。
經過一個禮拜，怡箏帶領的班級由其餘教師、行政單位相互支援，但在今天，孩子們開始紛紛提出疑問。
「老師，怡箏老師的病還沒好嗎?」
這名女教師當初找了個藉口搪塞，指稱嚴怡箏最近得了流行性感冒，會請假數天。
「這個嘛......」
經歷數天的時間下，兒童會擔心老師的病情是很正常的心態。
「怡箏老師，沒事吧?」
「老師的病惡化了嗎?」
「老師沒事吧?」
「老師的病還沒好嗎?」
幼稚園兒童的語言詞彙不多，諸如此類的相關問題圍繞女教師。
「老師我去打電話問一下。」
女老師暫且離開教室，數分鐘後再度返回班級上。
「老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說，關於嚴怡箏老師的事。」
原本吵雜、熱鬧的教室瞬間安靜，聚集在女老師附近。
「怡箏老師她......最近出了點狀況。所以她前幾天辭去幼兒園教師的工作。」
「辭去?」
「什麼意思?」
「那是什麼?可以吃嗎?」
多數小孩不曉得老師的意思。
「怡箏老師不會再來這間幼稚園了。」
『!!!!!!!!!!!!!!』
多數孩子十分驚恐，爭先恐後地問。
「為什麼?」
「為什麼啊?」
「怎麼會?」
女教師安撫孩童，溫和地說。
「怡箏老師因為家裡有些狀況，她返回自己的家鄉。短時間，不會看到她了。」
孩子們的心情案耐不住焦躁，女老師面對多數兒童的發問下，不免驚慌失措，然而一名女孩以冰冷細聲卻清晰有力的開口。
「嚴怡箏老師，她上禮拜去世了。」
「!!!!!!!!!!!」
『?????』
所有的目光聚焦在溫馨幼小的身軀上。
「去世?那是什麼?」
「簡單來說，往生、死亡的意思。」
「往生?死亡?」
孩子們紛紛歪頭疑惑，不懂溫馨的話中之意。不過——
『嗚哇哇哇!!!!!!!!!!!!!!』
有一小部分的兒童知道名詞上的解釋，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
「妳跟我過來一下。」
女老師將溫馨的小手牽起，走出教室，託付組長暫且看管裡面的孩子。
老師蹲低身子與溫馨同高。
「妳怎麼可以亂說話呢?說謊是不對的。」
「............老師，妳確定我是在說謊?」
老師沒有出聲響應，溫馨再補一刀。
「上禮拜我不巧聽到辦公室的對話，怡箏老師出車禍喪命了。說謊的不是老師妳嗎。」
「!!......」
「我不懂，只要明確的說出怡箏老師已經死了，無法見到各位，問題不就解決了。」
「不能說阿......那種事情，不是一個五歲小孩該體驗的遭遇。」
「為什麼。」
溫馨冰冷的質問，女老師不安的緊擰眉間。
「他們還只是個孩子，不該在那麼早的年紀知道死亡離別這種駭事。」
「那是妳的想法而已。」
「有些小孩甚至不知道生命會有走到盡頭的一天，他們也許以為自己能永久活在這個世界。」
「如果有人這樣想真是可憐，既然如此，更應該讓他們知道現實面，永恆的生命是不存在的。」
「不能、不行阿。那種事情要自己慢慢體會，緩慢的成長，這個觀念不能以外人告訴的方式，必須自己發現!」
「自己知道這份真相，卻要隱瞞其中，欺騙他人，這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善意的謊言』嗎?」
溫馨面不改色，不過口氣帶點嚴肅。
「沒錯，有時候人不得不說謊。」
「可悲。」
「!」
「大人總是告訴我們，做人要誠實，犯錯要勇於承認，不可以隨意撒謊。現在老師是什麼樣子?妳是個教育者，這副德行如何以身作則。」
溫馨句句的嘲諷意味，使得女教師有些用力地握住溫馨的手。
「我也不想說謊啊!但是我不能告訴他們，不行啊!不能讓這些孩子受到傷害!」
「『為什麼以說出真相會對他們造成傷害為前提』」
「這、這是因為......」
「妳只是以自己主觀的判斷，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在保護他們。反而讓他們喪失知情真相的機會罷了。」
「......」
「妳這種行為不是保護，而是害了他們。妳不是保護幼小孩子受人尊敬的好老師，妳是個思想膚淺，設限別人成長的可憐生物。」
老師越發緊力的握住溫馨的小手，令她有些痛苦的發出聲音。
「!阿，抱歉......妳的名字是?」
女老師慢一拍的鬆開，並且詢問眼前冷靜的女孩。
「林溫馨。」
女老師聽到這個名字恍然大悟。
「林溫馨?怡箏老師常提到，特別的孩子?」
「或許是吧。」
「聽她說，妳沒有人類應有的情感，從這些對話來看，確實可瞥之一二。」
「那又如何。」
「妳不懂我的感受，我也無法理解妳。妳對我的行為感到排斥，我虛心接受，但是請妳別在班上說些多餘的話。」
「妳是說，我要跟妳一樣，自己知道實情，卻隱瞞真相?」
「沒錯。」
溫馨表情依舊冷冷的相視眼前的教師。
「他們想知道真相，我卻要閉口不言。」
「對，妳什麼話都別亂說。」
「老師，接下來妳會怎麼做。」
「我不會告訴他們嚴怡箏的死訊，我會自己想辦法。」
「老師，以為小孩很好欺負嗎。妳這種行為很幼稚，相當可憐!」
「拜託了，請妳別出聲。」
「......算了，我不想再跟妳這種人多費唇舌。」
溫馨快速轉身地離開，女教師隨後跟上一同進到班上，走到前面宣布著。
「嚴怡箏老師她雖然不告而別，但是她很喜歡妳們。」
「老師，怡箏老師沒有死吧?」
「沒有、沒有。」
女老師鎮定地告訴兒童，孩子彷彿心中放下一塊石頭，開朗微笑地發問。
「老師，怡箏老師有說過，她哪時會再來嗎?」
「!?這、我不清楚耶。」
「我們之前約定好要一起玩扮家家酒呢!」
「還有捉迷藏。」
「還有老師年輕時期的趣事。」
「我還想再看看，老師畫的詭異房子。」
眾多孩童此起彼落的討論有關怡箏老師帶給他們的歡樂活動。
眼下班級的氣氛和樂融融，他們以為怡箏老師單純的辭去工作，認為總有一天還會相見。
「(滿嘴謊言，醜陋的大人。)」
溫馨無法理解老師隱瞞真相的真正意圖，認定老師是在玩弄學生的心態。
溫馨持續地回憶，自我對白。
「(上個禮拜，老師說過自己會一直在幼稚園當個稱職的教育者，沒想到隔天卻發生意外。)」
「(十五年後的約定自然無法實現。本想到時候跟她好好聊聊自己的成長經歷，畢竟老師人還挺好的......!?)」
「(每當我在看書，老師不會讀空氣的跑來打斷我，明明是很討厭的行為，為什麼我現在回想起來......很歡樂?)」
「(再也看不到怡箏老師了。)」
「(看不見了，肉眼上兩人無法對焦，也無法聽到老師的聲音。)」
這時，溫馨心中湧起一股情感。
『溫馨~大姊姊來找妳玩喔~』
『溫馨，我又來囉!』
『溫馨，妳今天在看什麼書啊?』
『我來騷擾妳囉~』
『溫馨~』
記憶的對話內容，過去看見的畫面一一浮現在溫馨腦海。
「(她對我來說，只是如同過客的存在。)」
「(為什麼我會......!?)」
溫馨不受控制的吸著鼻水，臉部發燙，臉龐的液體不自覺的滴落。
她慢慢走到廁所照鏡子，眼前看到的是一名女孩潤溼眼眶，無論誰來看都是在哭泣的小孩子。
「(原來，我也有哭的情緒。)」
她感慨的撫摸臉龐並發笑，對於自己像是個人類感到萬分有趣。
「(眼淚，止不住阿。)」
溫馨自從有記憶以來，不曾哭笑過，上禮拜與怡箏的相處，不經意的淺淺微笑，現在的她彷彿回歸嬰兒時期，控制不住情緒哭泣。
怡箏老師與溫馨短短相處一年，卻帶給溫馨最為欠缺的一項要素。她在今日第一次感受到人類哭泣的心情。
這年的溫馨還只是個五歲的孩童，外表稚嫩，留著一頭烏黑長髮，心智年齡不同於一般兒童，面容總是保持淡定。雖然年紀甚小，智慧超於常人。
這是一位天才，還是五歲幼齡的冷淡女孩在幼兒時期經歷的事件。
怡箏老師帶給溫馨距離相隔十年多的過去，悽慘痛心的經歷，知道這則故事的她，往後的日子會指引她到何種道路前進，度過什麼樣的人生呢?
(End)
說完故事後，怡箏自言自語的接續說著。
「這十年來，除了拿身分證以及個人履歷、資料，我沒有回到原本的家，因為我不敢回去。」
「那裡曾是我最喜歡的家，是我的歸屬。可是已經遭到致命性的毀滅。」
「因此，我選擇了逃避。離開北部，定居偏鄉，曾經共事過的設計助理，李淑惠、夢婷的班級導師，許家寧、輔導我的心理師，江筱芬。這些年來，我沒有和她們聯絡。我甚至換了一支新手機，斷絕通訊。」
「我不想再接觸有關達銘和夢婷相關的人，我把自己關在任何人無法觸及的隱密空間。」
「時不時，我嘗試在白紙上設計，結果還是一樣，我畫不出來。」
「並不是我想重返設計領域，我想單純以興趣的心態，設計東西。」
「距離家人往生已經過了十年多，我還是畫不出來。」
「我知道原因，因為我，走不出來阿。」
「脆弱的自己，無法從過去的陰影走出來。」
「直到現在，仍然如此，往後，也是繼續抱持這種心態吧。」
「聽完我的過去，有什麼想法嗎?」
老師溫和的詢問，側臉不見任何哀傷。講述故事當中，老師沒有因為回想傷心過往，感到流淚哭泣，她只是一字一句，泰然自若地說故事。
「我覺得老師妳，很愚蠢。」
「!......確實，以妳的觀點來看，我所做的行為十分可笑。」
老師如此自嘲。
「我不是指老師失去家人，患病時期所做的行為。畢竟我沒有得過心病，我不清楚患病的感受。而是，因為家人意外身亡，輕易拋棄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室內設計師的工作。」
「如果我當時能夠堅強一點的話......」
「雖然妳的女兒、丈夫因為車禍事件去世，對妳產生很大的衝擊。雖說扶養小孩到九歲是要花不少錢沒錯，幾十萬、幾百萬的金錢血本無歸，確實深受打擊，而且師丈的收入更是斷絕。但這件事情的本身對妳的身體並無產生大礙，妳仍然可以持續設計的工作。」
老師無言苦笑著，因為怡箏並不是因為喪失錢財沮喪痛苦，陷入心病危害。而是長年可以依靠的伴侶，兩人一同養育的快樂泉湧，家庭的溫暖一夕之間被破壞，永遠消逝。失去親人、親情才是令怡箏深受折磨。
「可能老師覺得親人的地位很重要，但是，不能一直活在過去，要勇於走出來面對。」
「是阿、是阿。溫馨，妳說得很對，老師單方面的脆弱，把自己推入死亡邊界。」
如果當年怡箏沒有遇到那位幼稚園兒童，被她的純真想法、陽光的笑容治癒，當時怡箏只有自殺這條路可以解脫。
「老師，我有問題。有關師丈的發言。」
「請說。」
「師丈口中的第一所『樂園』究竟代表什麼?」
「恩......我也不知道耶，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深入仔細思考，所以他描述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但是我不管怎麼想，就是理不出頭緒。直到現在，我仍然得不出答案。」
老師微微搖頭，對於自己的丈夫留下的問題，如今依舊回答不出正解。
「溫馨，依妳的聰明才智，妳覺得會是什麼?」
「雖然我沒與師丈見過面，但是我覺得他可能患有精神上的妄想症狀。」
「阿呀~小小年紀，嘴巴可真毒。」
「實話實說而已。」
溫馨淡然地說出事實，疑問不只這點。
「第一所樂園謎團重重，第二所不遑多讓。人類失去人性，真的能建立不會發生任何社會案件的環境?」
「我也不知道喔。達銘沒有跟我解釋過。」
「是從何種角度思考、發想，才得出此結論，我完全沒有頭緒。師丈是個怎樣的人?」
「雖然我與達銘相處十餘年。老實說，我不認為自己認識馮達銘。」
「!」
「故事裡我有說過，我認識大學生的達銘。在此之前的他，我一概不知，他在什麼樣的背景家庭成長，結交過的朋友，小學、國中、高中等一切事蹟，對我來說完全是未知的領域。」
「……真虧你們還能走到結婚。難道妳不好奇?」
「當然好奇。不過達銘畢業那年有說過，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的過去說出來，或許是幾年後，甚至是十幾年，他會做好心理準備訴說他的故事。」
怡箏些許苦笑坦言。
「雖然我沒有在生活上表現出來，其實我內心裡希望他可以主動親口告訴我。我一直在等，不管過了多少年，我一直等著他!」
怡箏沒有刻意隱蔽達銘的資訊，連身為妻子的她一併隱瞞。
「現在得不到答案，因為達銘已經不在了。」
怡箏瞇細雙眼，仰望遠方追憶。
「達銘有時會說些奇特的論點，或許跟他成長背景、環境有關。如果我知情他的過去，可能有一絲絲的機會理解他當下說的話吧。」
「…………」
溫馨沉默不語，她知道自己再追問不知情的人，依然毫無結果。
老師順勢詢問溫馨的看法。
「溫馨，如果有人給妳選擇，失去人性，獲得高人一等的智慧、敏銳感知、健壯體格，妳會想交易嗎?」
「......可是我本身沒有情感。」
「但是妳還有道德上的良知吧?至少不會沒有理由傷害人，搶取別人錢財。」
「妳是說，獲得好處的同時，自己變成無法適應大眾社會上性格的人嗎?」
「是的。」
「應該不會，失去人性，感覺連同理性丟失。那個人就不再是我了。」
「是阿，我也是這麼覺得。但是達銘說過，失去情感的人們，有辦法打造美好的社會環境。」
比起溫馨，貌似老師更想知道達銘的想法。
然而溫馨不放過這個瞬間，轉而提問。
「老師，如果再給妳回到過去的機會，妳會催促師丈說出他的過去嗎?」
「那還用說，當然不會。」
「!?」
溫馨無法理解，老師解釋道。
「如果不是當事者自願開口，是被人逼迫的話，不管是當事人、傾聽者，彼此的心情都會不好受。」
「……與其一時的心情不悅，不如知情真相不是更好?」
「有時候，比起知道真相，處於無知的狀態，人類活得更幸福。」
「??」
「有些真相像是個『雙面刃』，可能知情一些事物能獲得成長，同時真正理解真相的自己，或許會感受到萬般的無助、無力感。」
老師說的這段話對比自己，因為她曾經活在親人在世的生活，在旁人眼裡卻是無理取鬧。更別說意識到實情的她，自己面臨幾近崩潰、自殺的想法。
老師語重心長地訴說。
「溫馨，我覺得妳應該多和其他人交流。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過程，會有收穫。」
「如果是跟大人交談，我可以接受。但是跟同年紀的孩子......」
溫馨冷漠地看著前方的孩童，有追逐、玩溜滑梯、扮家家酒、聊天等孩子會做的行為，這些行徑對溫馨而言沒有任何的價值。
「我覺得阿，人成長之際，依舊保有孩童天真的想法，相當美好的一件事。」
「這句話自相矛盾，成熟自然會退去幼稚，不可能兩者兼得。」
「妳說得沒錯，所以妳才要在這個年紀好好感受阿。孩子們純真可愛的想法。」
「不感興趣。」
溫馨果斷回絕，老師說起自己的事情。
「溫馨，妳知道我為什麼想要當幼稚園教師嗎?」
「因為想要再見一次當年遇到的小女孩。」
「可是後來我任職，已經確定她不在這裡，為何我願意留著?」
「......我不知道。」
「因為這個時期的孩子是最耀眼，大人或是青少年是無法任意模仿。」
「!」
「起初我想擔任教師並不是一心一意想要遇見那位小女孩，而是她帶給我『溫暖』，指引一條明確的道路給身處絕望的我。」
「......」
「那時候我像個瘋子，發出怪聲。如果是正常人，應該是會閃躲避開。」
如果有人不停發出噪音，翻著白眼，正常人會退而遠之。
「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反而還關心我的傷口，甚至對我打氣、鼓舞。這份善良，我想再次感受到，所以我才會想擔任幼稚園教師。」
當時怡箏的情形並非有人安慰得以了事，她不期而遇那位女孩，恰巧給予怡箏一道希望之光。
聽到這般答案的溫馨，問著。
「老師，在妳眼裡，我是什麼?」
「?可愛的小女孩啊!而且很聰明!」
「會把我當作是親生女兒嗎?」
一瞬間，怡箏把眼前的溫馨與當年遇到小女孩的身影重疊。
「!怎麼、突然這麼說?」
「如果老師私心擅自把我當自己的孩子對待，我不會介意。」
「要說沒有這種想法的話，可能我是在說謊吧。不只妳，我曾經把教過的孩童們，當作是自己的小孩陪伴。」
怡箏苦笑回話，露出遺憾的臉色。
「但是，不一樣。本質上的不同。」
「……」
「你們不是我親生的小孩，但是在某種意義上，我把妳們當作是家人。不過卻不是實質的家庭。」
「......」
「直到今日，我依然不曉得達銘口中樂園的真實面目是何者，但是在我眼裡來看，我的樂園就是這所幼兒園!」
怡箏張開雙手環視孩童。
「他們的純真想法，帶給我生活上的快樂。某種層面上，我才是被教導的一方，從他們身上我總是能獲取很多東西!他們是最可愛，且受人尊敬的老師。」
「......」
「我現在回家還是獨自生活。可是上班期間，有無數小孩願意陪伴我。別人工作辛苦勞累，我的情況正好相反，工作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
「設計或許是我的才華天職。但是，教導幼兒可以說是我最喜歡，心目中最美好的工作!這份工作才是我的本命職業，我該走的正確道路!」
「......」
「我覺得人阿，每個人天生下來都註定好命運，每個人類都有其相對應的道路，走向屬於自己的人生。」
「......」
「說完故事之後，我竟然沒有感到一絲後悔告訴妳我的過去。慢知慢覺恍然發現，我的使命好像完成了。」
「使命?」
「對，沒錯。」
「老師，妳的使命是什麼?」
溫馨對於老師的言論無法理解，不過她依舊詢問。老師側臉定睛的注視眼前的小女孩，這麼說著。
「我的使命是，『告訴妳這則故事』」
「!」
溫馨有些驚訝，但是她很快地變回原來的表情。
「其實老師我阿，在十幾年前早就死了，不管是肉體還是心靈上，早該往生去世。」
「......」
「當年，那輛車子再慢個一秒踩剎車，我毫無疑問被活活撞死。但是，命運不讓我這麼快死亡，因為我一生下來，它賦予我使命，還沒達成使命之前，它不能讓我往生。」
「......」
「只是那時候，我不曉得這份使命究竟為何。直到今天，說完故事的現在，我很確信，我的使命確實達成。」
「老師，雖然妳感性的說出實話，但是在我眼裡，這些話聽起來很愚蠢幼稚。」
「哈哈~是嗎?確實如妳所言，聽起來十分可笑呢!」
怡箏拍頭自嘲，感慨接應說著。
「如果沒有遇到達銘，我可能會是孤身一人，仍然在設計領域工作。正是因為命運讓我與達銘相遇，才會發生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最後遇到了妳!」
「我知道人的一生會相遇許多人，但是，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老師選擇了我?」 「並不是依我的意志選擇了妳，而是命運幫我安排的。」
「!」
「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是命運賦予我的任務，我清楚的感受到，現在的我完成自己的使命。」
「!?」
「聽完故事後的妳，一定能領悟些事物，變得更加成熟穩重。」
溫馨抬頭仰望著老師，老師像是避開她的視線，直直凝視前方。
「原來，完成使命是這種感覺阿，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老師，可別說想去自殺的話喔。」
「不會、不會啦!現在的我沒有想要自殺的傾向。」
「是嗎，那就好。」
「嗯?溫馨妳、是在擔心我嗎?」
「!......沒有，老師突然離職，會讓我感到心情不快罷了。我希望我就讀幼稚園的時間，是由老師授課。」
「明明上課在看課外書，沒有認真聽我講話。不管誰來教書，對妳而言沒有差別吧?」
「也是。」
「竟然不反駁!?」
隨即老師帶著愉悅的心情向溫馨道謝。
「謝謝妳替我操心。」
「老師的死活，對我來說根本毫無影響，我不希望其他教師接管我所屬的班級。」
「我可以把這句話解讀成，溫馨很喜歡我囉?」
「隨妳怎麼想。」
「咦~~~沒反應，不好玩~」
頓時，怡箏轉換氣氛，發自內心的闡述。
「不管多少年，我會在這所幼稚園，當個活潑開朗的老師，將我自己受用的知識、想法，傳達給這些孩子們!」
「我長大成人，我會再來這裡找您的。」
「!!」
溫馨突如其來的回應，令老師有些驚訝。
「老師是滿有知性的大人，我想長大後的我可以和妳好好聊聊，有關性方面的事情。」
「當然可......等等，最後一句妳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什麼，不要緊的事。」
「不過妳成人的話，老師都快七十......阿阿~差點就暴露我的年齡了。」
「反正老師的身體都躺進棺材一半了，沒什麼好計較的吧。」
「年齡可是女人的秘密呢!」
「呵呵~是嗎。」
「嗯!?溫馨，妳，笑了。」
近處相看，溫馨的嘴角微微上揚著。
「老師，妳看錯了。」
不到一秒的時間，溫馨馬上轉為正經的臉色。
「我沒看錯!妳笑了，剛才妳絕對笑了!」
「喔，是嗎。」
「可惡!應該要把妳的笑臉拍起來永遠保存，放到我的『可愛小孩相簿』裡。這個班級唯獨差妳一個!」
那什麼阿，聽起來怪恐怖的。
怡箏老師一旁懊悔，沒有第一時間把握機會。
「老師，妳這麼想看我的笑容嗎?」
「當然!求求妳!再笑一次看看，我想要守護這份笑容進到我的腦海裡。」
「等我成年後，我會回來這裡的。到時會努力地擺出我最好看的笑容。」
「咦!妳現在才五歲!等到成年不就還要十五年嗎!太久了啦!」
「是阿，確實很久。」
「我等不了這麼久!我不管!聽話，讓我看看，妳可愛的笑顏!」
「還有一點。」
溫馨轉移話題，分散老師的注意力。
「我回來這裡的時候，我要看到老師設計的幼稚園圖稿。」
「!?」
聽完故事的溫馨，除了師丈宣稱世上有莫名怪異的樂園存在，還有一道疑問留在溫馨的心中。
「溫馨，老師不是說過，我畫不出來嗎。或許再過十幾年，依然如此。」
「或許如老師所言，但是我想親眼看看設計師的圖稿。」
「如果要看的話，年輕時期的老師設計的房屋應該有書籍記錄下來，內容會附有設計圖稿的資料。」
即使老師婉言拒絕，溫馨卻死咬不放，固執己見。
「我不是要看『過去』的老師，我想看到的是『未來』!」
「???」
依精美、完成度來看，即便老師能重出江湖，難以與年輕的自己並駕齊驅，甚至是遠遠落後。如果要看良好的設計圖，年輕的自己有著絕對優勢。
總是以理性角度思考的溫馨，她想看到的事物是什麼?
「老師，妳還不理解我的意思嗎。」
「……抱歉，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現在與我交談的是現在的老師，年輕時代的老師我不認識。」
縱使溫馨此句說得明明白白，老師一臉矇懂。
「(溫馨的話中之意是什麼?僅僅是單純想看我的設計圖?)」
「(不、不對，應該不是。她想看到的是……!!!)」
「(難不成!)」
怡箏老師抽蓄鼻子，差點快流出眼淚，轉頭望向溫馨開心地答應。
「好，我答應妳!」
「真是遲鈍的老師。」
溫馨無言的嘆息。
溫馨的目的既單純且直白，「溫馨想幫助老師」而已。
聽完老師過去的她，些許知道老師隱蔽不說的理由。以及老師焦慮、訴求的地方。
其實老師希望盡早能從過去的陰影走出來，但是她卻沒有足夠的勇氣，直至現今，依然無法提筆畫圖。
或許老師告訴溫馨故事原委，自私的期望不具備人間情感的溫馨，能嚴厲的批判自己的愚蠢行為，藉此從過去的束縛掙脫。
然而溫馨不打算無情的評論是非，而是鞭子與糖果雙管齊下。
溫馨的真實想法是「看到老師成功畫出設計圖的一天」。
旁人的角度來看，或許溫馨單純好奇怡箏的設計才能，好奇心使然。
不過聽完故事的她，似乎有某種東西流進內心，轉變而成的潛藏意思是——
她想幫助老師走出陰影。
所以溫馨有所執著，不退讓一步。就是為了讓老師可以好好面對自己。
這份心意對老師來說，宛如當年在雨中遇到的女童感受如出一轍。
同時感受到小孩的心智年齡成長快速。
老師自覺再不說話，可能要當著溫馨的面前湧現情緒，說出這般提議。
「我們來打勾勾，做個約定!」
「打勾勾?」
「來，把一隻手伸出來，像我這樣。」
老師將小指伸出，其餘指頭蜷縮在手心，溫馨跟著照做，兩人小指互勾，彼此相視著對方。
「因為我們打勾勾了，所以說到要做到喔!十五年後，妳要回來這裡，擺出最好看的笑容給我看!」
「恩。」
隨即老師的小指鬆開，心動的發言。
「長大的妳一定是個漂亮的女生。一定比老師我好看許多。」
「老師是衡量標準的話，大部分的女生很好看吧。」
「喂!老師我以前可是很水嫩可愛的!」
「喔，是嗎。」
「瞧妳一副不信我的話。嗚嗚~歲月真是不撓人啊!」
老師年歲近五十歲，皮膚顯得皺褶、斑點，容貌上與年輕人相比更是年邁許多。
那一天，溫馨知曉怡箏老師的過去，兩人的情感、信賴急速上升。彼此互相約定，十五年後會再碰面。
但是，也就止步於此。
*
隔天，溫馨一如往常自己走進幼稚園，原以為門口會看到今日站崗的怡箏老師，不料卻是其他不認識的教職員。
這一年間，怡箏教師從未遲到、缺席、請假過，相當守時，遵守規範的優良老師。
溫馨進到校園，並非前往班級，而是走到教職員辦公室，並未看見怡箏老師的身影，於是詢問一位女教師。
「嚴怡箏老師人呢。」
「我們不知道，她也沒有打電話過來請假，妳是她的學生?」
「恩。」
「妳先回班上等著。」
「......好。」
溫馨面有不甘地離開，她走出辦公室，繞到辦公室外面的窗戶，偷聽裡面的對談。
「有誰聯絡上嚴怡箏嗎?」
「沒有，打她的手機沒有接通。」
「奇怪，她這幾年來都沒有請假過，怎麼今天......」
「如果她今天不來上班，由誰照顧那群孩子?」
「原本我們的人手已經夠少，只能麻煩其他幾位……」
『嘟~』
辦公室的電話響起，打斷園長的發言。
「這裡是文青幼稚園。」
『您好，我是聯合醫院的護理師。請問你們幼稚園中，是否有一位叫做嚴怡箏的教師?」
「有，請問她怎麼了?」
『因為......您是?』
「我是園長。」
『我要告訴您不幸的消息，這名教師在路上發生車禍意外，頭腦重撞，頭蓋骨破碎，肋骨數根斷裂，當場奄奄一息，院方極力搶救之下，仍然不治身亡。』
「!」
『在她身上發現是你們的教職員工，可以麻煩你們連絡她的家屬嗎?』
「等我一下。」
園長將話筒下端蓋著詢問。
「嚴怡箏有其他親屬嗎?」
「!?她怎麼了?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她走了。」
『!!!!!!!!!!!!!!』
辦公室每個大人不語驚頓。
「園長，這種情況開玩笑，我笑不出來。」
「沒跟你們說笑，是真的，打電話過來的人是某家醫院的護理師。她出車禍，幾乎當場斃命。現在我們要連絡她的家屬，但是我記得她......」
「她的親人好像都不在人世，親戚關係也幾乎斷聯，一人獨居。」
園長再次接聽電話。
「等一下我們會派人過去瞭解情況，哪家醫院?」
『聯合醫院，一樓急診室。』
「好，謝謝。」
電話掛斷後，園長正經地說。
「一位老師跟我來醫院，組長暫替我的位置，其他老師跟往常一樣上課。」
「老師她的班級學生怎麼辦?」
「組長，麻煩你了。今天不上課沒關係，但是要好好照顧他們。」
「我知道了。」
「誰願意跟我去一趟醫院。」
隨即一名女教師與園長離開辦公室，溫馨漠然地望著二人搭上計程車，無情地作出感想。
「(老師，死了。)」
「(反正昨天有問到老師的過去，心中的疑問被解惑出來。但是......)」
「(為什麼我現在感覺有點難受。)」
「(心臟緊縮的不適感。)
「(感覺透不過氣，彷彿被針扎到似的。明明......)」
溫馨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沒有任何外傷。
溫馨的表情沒有哭，沒有笑，依舊保持平常淡定的臉神。
「(我的身體，沒有生病吧。)」
溫馨帶著不適的心情，回到班級。
*
上午期間，組長宣稱怡箏請假一天，由他帶班上課。
中午用餐時段，溫馨看到園長他們返回校園，走往辦公室。溫馨趁組長不注意，在午休期間偷溜出去，在辦公室窗外聽著。
「園長，怡箏她真的......」
園長面有難色地搖頭，呼了一氣。
「她是為了救一名小學生，而發生意外。事情發生原委是該名學生過馬路掉了東西，在快紅燈時學生快跑折返，不料搶紅燈的車主加速前進，原以為前方無人，被小學生唐突的行為驚嚇。」
『......』
「雖然車主緊急煞車，已經走過斑馬線的怡箏聽見尖銳的剎車聲，眼見情況不妙，回頭捨身緊抱學生，該名學生只受到些微輕傷，不過怡箏......」
園長沒說出結果，帶點氣恨的敲著桌面。如果只是受到重傷或許會說出來，沒說的原因代表與早上聽到的消息一樣。
「事情經過大概是這樣。她沒有親人，我們好歹與她共事一段時光。過幾天我們找個時間，好好為她送別吧。」
『..............................................................................』
辦公室的氣氛萬分沉重。
「孩子們呢。」
與園長一同去醫院的女教師哽咽出聲。
「怡箏老師帶領班級的孩子們!該怎麼辦!」
「短時間，我會編排臨時課表，請你們支援，聘請其他教師。那段期間，可能會比較辛苦。」
「不是這個問題!那些孩子們，可是很喜歡......她阿。」
『......』
嚴怡箏的資歷在這所幼稚園不是最年長，但卻是該所學園的招牌，口碑受到多數家長好評，人望非同小可。
「他們再也看不到自己喜歡的老師，這該怎麼辦......」
『......』
眾人不知如何回應答腔。
「總而言之，首要目標是照勘好家長帶來的孩子們。」
『......是。』
其餘教師對於怡箏的死訊心情無法平復，整間辦公室的氛圍冰冷詭異。
「(有股討厭的感覺，酸溜溜、尖刺的不明觸感，而且還有很悶的不適感。)」
「(為什麼一聽到老師明確的死訊，這種觸感更為加深呢?)」
這個疑惑在溫馨心中找不到任何答案，暫且把疑問留在心底沉澱。
經過一個禮拜，怡箏帶領的班級由其餘教師、行政單位相互支援，但在今天，孩子們開始紛紛提出疑問。
「老師，怡箏老師的病還沒好嗎?」
這名女教師當初找了個藉口搪塞，指稱嚴怡箏最近得了流行性感冒，會請假數天。
「這個嘛......」
經歷數天的時間下，兒童會擔心老師的病情是很正常的心態。
「怡箏老師，沒事吧?」
「老師的病惡化了嗎?」
「老師沒事吧?」
「老師的病還沒好嗎?」
幼稚園兒童的語言詞彙不多，諸如此類的相關問題圍繞女教師。
「老師我去打電話問一下。」
女老師暫且離開教室，數分鐘後再度返回班級上。
「老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說，關於嚴怡箏老師的事。」
原本吵雜、熱鬧的教室瞬間安靜，聚集在女老師附近。
「怡箏老師她......最近出了點狀況。所以她前幾天辭去幼兒園教師的工作。」
「辭去?」
「什麼意思?」
「那是什麼?可以吃嗎?」
多數小孩不曉得老師的意思。
「怡箏老師不會再來這間幼稚園了。」
『!!!!!!!!!!!!!!』
多數孩子十分驚恐，爭先恐後地問。
「為什麼?」
「為什麼啊?」
「怎麼會?」
女教師安撫孩童，溫和地說。
「怡箏老師因為家裡有些狀況，她返回自己的家鄉。短時間，不會看到她了。」
孩子們的心情案耐不住焦躁，女老師面對多數兒童的發問下，不免驚慌失措，然而一名女孩以冰冷細聲卻清晰有力的開口。
「嚴怡箏老師，她上禮拜去世了。」
「!!!!!!!!!!!」
『?????』
所有的目光聚焦在溫馨幼小的身軀上。
「去世?那是什麼?」
「簡單來說，往生、死亡的意思。」
「往生?死亡?」
孩子們紛紛歪頭疑惑，不懂溫馨的話中之意。不過——
『嗚哇哇哇!!!!!!!!!!!!!!』
有一小部分的兒童知道名詞上的解釋，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
「妳跟我過來一下。」
女老師將溫馨的小手牽起，走出教室，託付組長暫且看管裡面的孩子。
老師蹲低身子與溫馨同高。
「妳怎麼可以亂說話呢?說謊是不對的。」
「............老師，妳確定我是在說謊?」
老師沒有出聲響應，溫馨再補一刀。
「上禮拜我不巧聽到辦公室的對話，怡箏老師出車禍喪命了。說謊的不是老師妳嗎。」
「!!......」
「我不懂，只要明確的說出怡箏老師已經死了，無法見到各位，問題不就解決了。」
「不能說阿......那種事情，不是一個五歲小孩該體驗的遭遇。」
「為什麼。」
溫馨冰冷的質問，女老師不安的緊擰眉間。
「他們還只是個孩子，不該在那麼早的年紀知道死亡離別這種駭事。」
「那是妳的想法而已。」
「有些小孩甚至不知道生命會有走到盡頭的一天，他們也許以為自己能永久活在這個世界。」
「如果有人這樣想真是可憐，既然如此，更應該讓他們知道現實面，永恆的生命是不存在的。」
「不能、不行阿。那種事情要自己慢慢體會，緩慢的成長，這個觀念不能以外人告訴的方式，必須自己發現!」
「自己知道這份真相，卻要隱瞞其中，欺騙他人，這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善意的謊言』嗎?」
溫馨面不改色，不過口氣帶點嚴肅。
「沒錯，有時候人不得不說謊。」
「可悲。」
「!」
「大人總是告訴我們，做人要誠實，犯錯要勇於承認，不可以隨意撒謊。現在老師是什麼樣子?妳是個教育者，這副德行如何以身作則。」
溫馨句句的嘲諷意味，使得女教師有些用力地握住溫馨的手。
「我也不想說謊啊!但是我不能告訴他們，不行啊!不能讓這些孩子受到傷害!」
「『為什麼以說出真相會對他們造成傷害為前提』」
「這、這是因為......」
「妳只是以自己主觀的判斷，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在保護他們。反而讓他們喪失知情真相的機會罷了。」
「......」
「妳這種行為不是保護，而是害了他們。妳不是保護幼小孩子受人尊敬的好老師，妳是個思想膚淺，設限別人成長的可憐生物。」
老師越發緊力的握住溫馨的小手，令她有些痛苦的發出聲音。
「!阿，抱歉......妳的名字是?」
女老師慢一拍的鬆開，並且詢問眼前冷靜的女孩。
「林溫馨。」
女老師聽到這個名字恍然大悟。
「林溫馨?怡箏老師常提到，特別的孩子?」
「或許是吧。」
「聽她說，妳沒有人類應有的情感，從這些對話來看，確實可瞥之一二。」
「那又如何。」
「妳不懂我的感受，我也無法理解妳。妳對我的行為感到排斥，我虛心接受，但是請妳別在班上說些多餘的話。」
「妳是說，我要跟妳一樣，自己知道實情，卻隱瞞真相?」
「沒錯。」
溫馨表情依舊冷冷的相視眼前的教師。
「他們想知道真相，我卻要閉口不言。」
「對，妳什麼話都別亂說。」
「老師，接下來妳會怎麼做。」
「我不會告訴他們嚴怡箏的死訊，我會自己想辦法。」
「老師，以為小孩很好欺負嗎。妳這種行為很幼稚，相當可憐!」
「拜託了，請妳別出聲。」
「......算了，我不想再跟妳這種人多費唇舌。」
溫馨快速轉身地離開，女教師隨後跟上一同進到班上，走到前面宣布著。
「嚴怡箏老師她雖然不告而別，但是她很喜歡妳們。」
「老師，怡箏老師沒有死吧?」
「沒有、沒有。」
女老師鎮定地告訴兒童，孩子彷彿心中放下一塊石頭，開朗微笑地發問。
「老師，怡箏老師有說過，她哪時會再來嗎?」
「!?這、我不清楚耶。」
「我們之前約定好要一起玩扮家家酒呢!」
「還有捉迷藏。」
「還有老師年輕時期的趣事。」
「我還想再看看，老師畫的詭異房子。」
眾多孩童此起彼落的討論有關怡箏老師帶給他們的歡樂活動。
眼下班級的氣氛和樂融融，他們以為怡箏老師單純的辭去工作，認為總有一天還會相見。
「(滿嘴謊言，醜陋的大人。)」
溫馨無法理解老師隱瞞真相的真正意圖，認定老師是在玩弄學生的心態。
溫馨持續地回憶，自我對白。
「(上個禮拜，老師說過自己會一直在幼稚園當個稱職的教育者，沒想到隔天卻發生意外。)」
「(十五年後的約定自然無法實現。本想到時候跟她好好聊聊自己的成長經歷，畢竟老師人還挺好的......!?)」
「(每當我在看書，老師不會讀空氣的跑來打斷我，明明是很討厭的行為，為什麼我現在回想起來......很歡樂?)」
「(再也看不到怡箏老師了。)」
「(看不見了，肉眼上兩人無法對焦，也無法聽到老師的聲音。)」
這時，溫馨心中湧起一股情感。
『溫馨~大姊姊來找妳玩喔~』
『溫馨，我又來囉!』
『溫馨，妳今天在看什麼書啊?』
『我來騷擾妳囉~』
『溫馨~』
記憶的對話內容，過去看見的畫面一一浮現在溫馨腦海。
「(她對我來說，只是如同過客的存在。)」
「(為什麼我會......!?)」
溫馨不受控制的吸著鼻水，臉部發燙，臉龐的液體不自覺的滴落。
她慢慢走到廁所照鏡子，眼前看到的是一名女孩潤溼眼眶，無論誰來看都是在哭泣的小孩子。
「(原來，我也有哭的情緒。)」
她感慨的撫摸臉龐並發笑，對於自己像是個人類感到萬分有趣。
「(眼淚，止不住阿。)」
溫馨自從有記憶以來，不曾哭笑過，上禮拜與怡箏的相處，不經意的淺淺微笑，現在的她彷彿回歸嬰兒時期，控制不住情緒哭泣。
怡箏老師與溫馨短短相處一年，卻帶給溫馨最為欠缺的一項要素。她在今日第一次感受到人類哭泣的心情。
這年的溫馨還只是個五歲的孩童，外表稚嫩，留著一頭烏黑長髮，心智年齡不同於一般兒童，面容總是保持淡定。雖然年紀甚小，智慧超於常人。
這是一位天才，還是五歲幼齡的冷淡女孩在幼兒時期經歷的事件。
怡箏老師帶給溫馨距離相隔十年多的過去，悽慘痛心的經歷，知道這則故事的她，往後的日子會指引她到何種道路前進，度過什麼樣的人生呢?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