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

　　凱茜·莫里森雙手抱膝坐在臥室的雙人床上，面如死灰地瞪視著那部被她丟到老遠的手機。
　　
　　她將自己困在這間昏暗而寬敞的臥室裏，僅靠著床頭那盞小夜燈的鵝黃光暈來趕退嚙食著她的孤寂。

　　凱茜閉上眼睛，試圖將所有注意力轉移到在耳邊流淌的柔和爵士音樂，而不是遠處那部從半小時前就一直閃爍不停的破銅爛鐵。她輕輕晃著頭，隨著音樂搖擺著身體，原本煩躁不已的心情似乎開始好轉起來──直到那道微細的震動聲再一次鑽進她的耳朵。

　　凱茜低聲咒罵了幾句，懊惱的摘下了連接著手提電腦的耳機。

　　那些惱人的噪音每響一下，泛著光芒的手機便跟著往右挪動磨擦地面。土褐色的木地板此時就像個擴音器似的將震動提示音放大了好幾倍，這讓一向對聲音敏感的凱茜更加抓狂。

　　她猛地跳下了床，踩著重重的腳步繞到床尾，動作粗暴地撿起了那部她才剛買不久的新手機。在黑暗中稍顯刺眼的螢幕上，凱茜看見上面正顯示著來自「寶貝」的來電。

　　簡直難以置信！她當初到底是那根筋不對才會為對方取這種讓人作嘔的暱稱？

　　凱茜忿恨的按下了綠色通話鍵。

　　「尼爾，你是聾了還是怎樣？」她咬牙切齒說道。

　　「噢，謝天謝地！你終於肯接電話了──」電話另一頭的男聲語帶興奮與驚訝。

　　尼爾·莫爾頓──她親愛的「前」同居男友。

　　在兩人還在唸大學、為期末論文奮鬥的時候，尼爾就已經是同級生之間的熱門話題。他的身材高大而修長，留著一頭淺棕色的俐落短髮，常掛在臉上的黑框眼鏡讓他看起來更加文質彬彬。他總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溫文態度，讓不少女生們曾經為之著迷──包括凱茜。她是個幸運的女孩，兩人羨煞旁人的關係已經維持快四年了。直到前幾天發生的那件事情，讓他們之間的信任已經瀕臨破碎邊緣。

　　「我叫過你別打來了！你知道嗎？現在光是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想吐。」她毫不留情地羞辱著他。

　　「拜託！這樣也不太公平了，我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哈，是嗎？那就回去用你那像蠢驢一樣的腦袋好好想想吧！」她朝手機螢幕喊道，然後將指尖用力落在通話結束的輕觸按鍵上，力道幾乎大到指節發白。

　　為了確保睡眠質素，凱茜決定將手機徹底關機，遠離那些毫無意義的辯解。她鑽進被窩裏，戴上耳機，讓她的世界只剩下慵懶迷人的爵士樂曲。


※


　　第二天，當她正在專心照顧暫住在自己家裏幾天的小侄女蘇珊時，那道響亮得足以劃破空氣的門鈴聲著實讓她嚇了好一大跳。


　　今天是休息日－－照道理應該沒有人會拜訪她的家。


　　頂著重重黑眼圈的她抱著只有三歲的蘇珊來到了一樓，任由天真無邪的小蘇珊把玩著她的頭髮。當凱茜穿過走廊打算前去應門時，她頓時想起昨天尼爾的瘋狂來電，不禁單手揉了揉開始發疼的太陽穴。最後，她決定先將小蘇珊放到餐桌旁的兒童椅上安置好。

　　「凱茜，我知道你在裡面的。」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很可能會為此而生氣，但我們真的需要談談。」

　　「夠了，尼爾！我不想看到你的臉，更不想聽到你的聲音。」凱茜雙手盤在胸前，絲毫不打算打開門讓對方進來。

　　「讓我猜猜，是因為麗貝卡的事情嗎？那不是你想的那樣──」

　　「別說了──現在要辯解已經太遲了，莎倫已經告訴我一切了。」她語帶諷刺地打斷對方。

　　「老天，我不知道莎倫對你說了些什麼，但你怎麼就不願意聽聽我的說法呢？」他聽上去似乎有點沮喪。「你幾乎把我的一切聯絡都封鎖了！」

　　「趁我還沒做到那個地步，你最好識趣地遠離我的房子！」凱茜快要失去了所有耐性。她抱著腦袋，煩躁地將金髮揉成一堆亂草。

　　「凱茜，拜託！我不想失去你。」尼爾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道。「我不會走的，直到你願意聽我解釋為止。」

　　「哈，很好！」凱茜冷笑了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往二樓跑去。


　　她幾乎用撞的推開了臥室房門，撞擊聲響徹屋內。她箭步衝上前打開衣櫥，在那堆整齊掛著的日常衣物下翻箱倒櫃，總算拖出那個沉重得要命的東西。她雙手捧起一個有電腦螢幕這麼大、反射著冷冽銀光的金屬手提箱，險些失去平衡。她左晃右晃，幾經辛苦才將那個箱子拖到雙人床上。

　　凱茜無視從窗外傳來的呼喚聲，想要打開眼前的救命盒子。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摸索著箱子邊緣，試圖尋找上鎖的金屬鎖扣卻一無所獲。直到凱茜瞄到手提箱頂端閃爍著細小的紅色字樣時，才回想起那封臥在書桌抽屜裏幾乎要塵封的黑色信件。


　　那是一封來自賈德森科研公司的新產品介紹信。


　　那已經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剛收到信件的時候凱茜甚至連公司標誌都認不出來。要知道，她只是一位微不足道的顧客，從賈德森公司購買過的東西就只有一副稱不上昂貴的多功能隱形眼鏡而已。

　　誰知道她會莫名其妙得到新產品的試用資格呢？

　　不論如何，那時候的凱茜作為社會新鮮人已經忙得喘不過起來，再加上對「情感輔導」之類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所以她只是匆匆把介紹信掃過幾眼，便隨手丟到抽屜一直擱置到現在。

　　直到最近尼爾的事情讓她心煩意亂到極點，她才偶爾想起這項新產品上某項曾經成功吸引她的視線的新功能。


　　封鎖技術－－一項可以完全解決凱茜煩惱的救命稻草。


　　它所提供的服務，遠比Facebook或其他社交平台的基礎封鎖功能來得更加完善。不，或許從一開始把兩者放在一起比較就是件愚蠢的事情。

　　凱茜快速輸入信上提到的啟動碼，輕易而舉地解開了頂部的智能密碼鎖。她將金屬箱子平放在床上，笨重的重量讓它稍微陷進鬆軟的被鋪。凱茜深吸了口氣，就像平常對待自己的手提電腦一樣小心翼翼地將蓋子打開，開始仔細端詳起這款高科技產品。

　　跟信上所提到的複雜功能不一樣，金屬箱的內部設計簡約易懂，半透明材質的座台幾乎塞滿了所有空間，平滑的表面上只鑲嵌了一個按鈕。凱茜疑惑的用指尖輕輕掃過表面，質感冰冷得很。或許是玻璃？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最後她決定將視線移到右上角那個明顯到不行、任誰都看得懂的紅色開關按鈕。

　　當凱茜按下那顆紅色開關，座台的底部開始有了奇異的動靜。一道道從四方八面而來的電流被困在裡面，彷如失去控制一樣開始互相攀纏、撞擊，稍顯刺眼的銀光在狹小的空間內奔馳著。

　　奇怪的淡綠色粒子開始在座台表面浮現。起初，它們看起來就像清晨的霧氣一樣淡薄，然後愈發密集。隨著粒子的數量增加，凱茜開始捕捉到它們的形狀──那是一顆浮在半空中、形態虛幻的腦袋。

　　「歡迎使用賈德森科研公司的全新服務，作為您忠實的夥伴，我們永遠樂意為你效勞。」經過拼接的生硬女聲從人頭傳出。「新用戶你好，我是全方位情感監控輔助功能的AI。名字與性別可按用戶喜好隨後更改，請暫且稱呼我為溫蒂。那麼，我有什麼能為你效勞？」

　　這東西也太酷了吧！要是正式上市，肯定是她花光一輩子積蓄也買不起的產品。

　　「很、很好──」凱茜故作冷靜地清了清喉嚨。「溫蒂，我知道你有所謂的……封鎖功能，對吧？」

　　「是的。其他搭載的輔助功能請參照用戶使用說明。」

　　「好吧，我想要封鎖一個人──尼爾·莫爾頓，你能辦到吧？」凱茜問。

　　「當然。為確保接下來的封鎖程序準確無誤，請允許我透過你的記憶擷取有關『尼爾·莫爾頓』的資訊。根據協議，賈德森科研公司的所有用戶資料將嚴格封存並保密。」溫蒂以適當的語速說明，「現在，請從金屬箱的兩側取出腦部磁貼，並固定在太陽穴位置。」

　　凱茜好奇往右側探頭一看，原本光滑無痕的金屬表面上不知從何時起多出了向外凸出的插槽。她用指尖輕輕一拉，白色的圓狀磁貼安靜地臥在那裡，一條可伸展的纖細管線將它與金屬箱內部連接起來。

　　雖然凱茜一度懷疑是否要將它放到自己的腦袋上，但一想到這儀器的製造商可是賈德森科研公司──那家國際知名的跨國集團，她的疑慮很快便煙消雲散了。

　　「檢測到腦波反應。記憶擷取程序即將啟動。請放心，此過程並不會引起任何疼痛或不適。倒數三、二、一──」

　　凱茜反射性閉上雙眼。

　　「記憶擷取完畢。現在將進行封鎖功能的確認程序。」溫蒂那顆浮在半空的腦袋向她頜首，「是否確認要將『尼爾·莫爾頓』列入封鎖對象？他將從你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任何有關於該對象的生活痕跡及通訊將會被屏蔽。」

　　凱茜垂下肩膀，望向那扇被百葉簾遮掩的窗戶。她肯定尼爾仍然站在外面。只是，一想到他與前女友麗貝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纏綿，一邊擁抱著對方一邊訴說愛語，她的呼吸彷彿快要窒息。

　　她想徹底擺脫這樣的夢魘。

　　「我確定。」凱茜緩慢吐出一字一句。

　　「封鎖程序已經啟動。感謝您使用賈德森科研公司的服務。」

　　這樣就行了？

　　凱茜馬上摘下溫暖的磁貼，抱有懷疑地走到窗戶前拉開窗簾。從臥室的位置，她可以清楚看見正門與旁邊的花槽。


　　然而，她卻沒有看見尼爾的身影。


　　說實話，她真的沒想過事情會變得這樣容易。對於那個所謂的「全方位情感監控輔助功能」，她很大程度上是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試試看而已。

　　凱茜急忙衝下樓梯來到剛才與尼爾爭論的位置。她湊近防盜眼一看，外頭空無一人。難以置信的凱茜乾脆打開正門，走出去一探究竟。

　　這簡直是太……神奇了！

　　她連忙掏出口袋的手機，翻查著密密麻麻的通訊錄。以往的她，總是很快就能憑習慣找到「寶貝」的位置，但現在她再也找不到了。就連手機相簿裏多到幾乎滿出來的合照，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很好，她總算不用思考該如何處置那堆照片了。

　　凱茜快速從正門開始逛了一遍這間兩人曾同居生活的房子。尼爾的鞋子、衣服以及生活用品通通都消失了，走廊牆上那幅兩人曾經花了好幾天時間拼砌的冰山拼圖就像從沒存在過一樣，連釘子的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哈，她成功了！尼爾徹底消失了──從她的生活裏。


　　就在此時，客廳那裡傳來寶寶的哭喊聲讓凱茜猛地回過神來。老天，她差點就要忘記小蘇珊的午餐了！


　　離開之前，凱茜回頭向空無一物的牆壁露出微笑。


　　儘管那看起來有些苦澀。


※


　　尼爾·莫爾頓已經消失快兩星期了，這一切都比想像中來得平靜。

　　每天起床後，凱茜會利用冰箱內的培根做一頓豐富的早餐。儘管一開始她常把份量搞錯成兩人份，但現在的她已經慢慢習慣了。或者她會乾脆選擇只吃一碗方便快捷的牛奶麥片，什麼都不做。

　　就像以往一樣，她會踩著那台齒輪因生鏽而響著咔咔聲的腳踏車出發上班。只是，偶爾她會覺得自己好像患上了幻聽，會聽到比她晚一小時上班的尼爾以沉穩的聲線站在門前跟她道別。

　　當她在公司跟同事吃午餐時，她仍然習慣將手機放在桌面，這樣她就不會錯過任何人的電話。以前他們總會在這種時候向對方撥一通電話，聊一下在工作上遇到的糗事或倒楣事。尼爾每次聽完總愛先取笑她，然後再提出一些可靠的解決方法。這是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

　　但現在已經太遲了，她的手機不再震動，那個熟悉的暱稱也不會在手機螢幕上再次出現。


　　凱茜一成不變的生活仍然持續著。


　　她側身睡在似乎變得寬闊的雙人床上，耳朵裏塞著播放著優美爵士樂的耳機。以前的她曾經為了尼爾那該死的打鼾聲而大吵了一頓，但現在寂靜卻反而成了她的失眠原兇。

　　她偶爾會忍不住衝動想要尋找他的社交帳戶，想要知道他是否已經和麗貝卡復合，每天互相依偎著入睡──就像他們曾經做過的那樣。

　　查無此人。這是資訊廣大的社交平台留給她的答案。

　　她也曾嘗試以旁觀者的身份，若無其事地向朋友打探尼爾近況，包括莎倫。然而，面對這樣的疑問，她的朋友總會極有默契地回答不知道，就算她們之間明明互不認識。


　　這樣的封鎖功能讓她感到有些恐怖。


　　或許、或許她當初不應該這樣決絕。說不定還有其他選擇，就像尼爾每次吵架時總愛掛在口邊的那句話──總會有更加合適的解決方法。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爬下了床，再次打開那個原木衣櫥。

　　當凱茜試圖在一片漆黑中挪動那個該死的箱子時，金屬的角落粗暴撞上了衣櫥的內壁，發出了喀噹一聲，讓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同時，她發現有什麼因為撞擊而從上方掉了下來。凱茜抬頭一看，在昏暗中她似乎看到了衣櫥的左上方黏著幾塊鬆脫駁落的膠帶。她下意識往底部摸索，將丟落的小東西撿起。


　　凱茜一瞬間愣住了。


　　那是一個絲絨材質的寶藍色小盒子。

　　她甚至不用打開就知道裡面裝著什麼。


　　凱茜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東西會在那裡。她以為溫蒂應該把它們全部屏蔽刪走才對，難道這是試用品的瑕疵嗎？

　　她拚命擦拭著眼淚，用力吸著鼻子。她感受著手心的重量，雙手握得很緊，然後將它安靜地放回原處。


　　這是凱茜第一次慶幸賈德森公司的產品也有出錯的時候。

　　尼爾說得沒錯，他們兩人確實需要談談。
　　
　　凱茜將金髮繞到耳後，思索了好一段時間後，決定再次按下開關。


　　她滿心期待地盯著儀器的底部，然而金屬箱子卻毫無反應。沒有電流、沒有粒子，兩星期前才見過面的溫蒂也沒有憑空出現。

　　「拜託！」凱茜一臉不解，嘗試搖晃並拍打起金屬行李箱。

　　會是電源不足嗎？

　　她慌亂地將箱子上下翻轉，並沒有看到類似放電池的蓋子。

　　凱茜盤腿坐在床上，花了接近整晚時間擺弄著這個該死的方型盒子。每次只要雙腿發麻，她就換個姿態繼續，卻還是沒能找到問題的源頭。她不敢把它強行拆開或亂摔，深怕弄壞了裡面某些的高科技零件，讓情況變得更糟糕。

　　或許它只是需要點時間，就像電腦的休眠模式那樣，說不定馬上就能啟動了。

　　凱茜在心裡安慰著自己，不願放棄再次按下開關，一次又一次。


　　※


　　自從凱茜丟下了最後一句狠話後，尼爾便一直站在門前等待，就如他先前所下的承諾那樣，沒有移開腳步。

　　他不明白凱茜如此憤怒的原因。她從來不是那種愛記恨的人。

　　從剛才的對話來看，她顯然是誤會了──誤會他與麗貝卡背著她還有一腿。他想盡辦法想要跟她解釋，幾乎所有能用的聯絡手段他都用盡了，社交平台、簡訊、電話，甚至是透過她的朋友。要知道，尼爾比誰都要珍惜她與凱茜的感情。他只是想要和她說上幾句話，針對那件事雙方冷靜地聊一聊而已。

　　難道四年來的感情對她來說就是如此不堪嗎？

　　尼爾雖然沮喪，但卻仍然不甘放棄地再按了一次門鈴。他將耳朵貼在門上，儘管這次依然沒有聽到凱茜的腳步聲，但他卻隱約聽到小孩子尖銳的哭鬧聲。

　　是小蘇珊──凱茜疼愛到不行的小侄女。她總愛捏起她圓滾滾的臉蛋，然後笑瞇瞇地告訴他將來也想要這麼可愛的女兒。

　　一想到小蘇珊或許是被門鈴嚇到，尼爾便後退了一步，決定不再觸碰門鈴。然而，過了好一段時間，小蘇珊的哭聲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甚至有點變本加厲。小孩吵鬧的聲音傳遍整間房子，連在屋外聽得一清二楚。

　　「嘿，凱茜？你在裡面嗎？」他用力敲了敲門。「嘿！」

　　尼爾苦惱著，在門外不斷原地踱步，偶爾還會與碰巧從外面路過的鄰居對上目光。尼爾並不在意別人的側目，他只是有點擔心裡面的情況。


　　最後，他決定冒著被凱茜記恨的風險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他從來沒想到回自己的家也可以如此艱難。


　　「凱茜？小蘇珊？」他朝屋內大喊。

　　尼爾在玄關脫了鞋子，快步走進客廳。他看見小蘇珊雙眼通紅，一個人待在兒童椅上嚎啕大哭，抓狂地拍打著眼前的塑膠桌。

　　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憐的小蘇珊，她肯定坐在那裡好一段時間了！凱茜到底在搞什麼東西？

　　「噓，蘇珊乖，別哭了別哭了。」尼爾趕緊從電視櫃旁的玩具箱拿出一個熊玩偶放到蘇珊手裏。

　　「凱茜！」他朝二樓叫道，一步一步攀著扶手上樓。「你在上面嗎？」


　　二樓臥室的門半掩著，裏頭昏暗得很。百葉簾的葉片向下滑落，將早晨的陽光全都擋在外面。

　　「凱茜？」尼爾滿面疑惑地走近雙人床。

　　凱茜以怪異的姿勢倒臥在床上，金髮散亂落在臉上，胸口平穩起伏著，看起來似乎睡著了，並且睡得很沉很沉。他的叫喚聲顯然沒有傳到她的耳裏。

　　「那是什麼東西……」

　　尼爾想要伸手摘下黏在凱茜頭上的電線。


　　「為免造成任何不必要的損傷，請勿隨意觸摸或摘下磁貼。」機械化的女聲在黑暗中兀然冒出，嚇得尼爾一瞬間臉色刷白。


　　「老天！」

　　尼爾撫著胸口倒抽了口氣，圓瞪的眼睛與床上那顆浮空的綠色人頭對視著。他頓時有種自己成為恐怖片主角的錯覺。

　　「你好，你肯定是尼爾·莫爾頓了。我是全方位情感監控輔助功能的AI，請暫且稱呼我為溫蒂。」半透明的綠色人頭開口說道。「目前使用者凱茜·莫里森正處於封鎖狀態，根據安全協議，我並不建議你現在強行喚醒她。」

　　尼爾嘴巴因驚訝而微張，腦袋一時沒運轉過來。

　　「等、等一下，封鎖狀態是什麼？她會有危險嗎？」他緊張得手心冒汗。

　　「請放心，根據分析結果，莫里森小姐的自我封鎖狀態最多只會持續兩小時，並不會對人體造成威脅。尼爾·莫爾頓，我清楚知道你們的事情，包括你與凱茜·莫里森之間的誤會與矛盾。」

　　「你指的是……麗貝卡的事情？」尼爾問。

　　「參照相關的記憶與資訊分析，系統推斷你與莫里森小姐解決紛爭的機會率為百分之八十三，預計耗費時間為4320小時。為此，我們希望能增加相應的成功率以及解決衝突的效率。」溫蒂解釋道。「自我封鎖狀態結束後，莫里森小姐將會樂意與你對談。兩人的衝突預計於現實時間一至兩小時後完全解決。」

　　「但……但你們也不能就這樣把小孩丟在外面吧。」尼爾氣急敗壞說道。

　　「我們認為兩小時閒置屬可接受範圍之內。若檢測到突發情況，賈德森科研將會派遣臨時機器人到場處理。」溫蒂輕描淡寫地解釋道。

　　「在接下來的兩小時內，倘若您正面臨生理上或心理上的需要，賈德森科研公司向您誠意推解最新款的機器人租用服務。此項額外服務將以優惠價向客戶提供。」溫蒂的腦袋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產品推介影片。「考慮到客戶可能存有的憂慮，機器人可完全按照指定伴侶的資料定製，您將不用擔心──」

　　「不，謝謝你。但我現在只想安靜等她醒來而已，我還得照顧小蘇珊。」尼爾趕緊打斷溫蒂滔滔不絕的介紹。

　　「很好，如有任何疑問，全方位情感監控輔助功能AI溫蒂樂意為你解答。」

　　溫蒂說完標準的客戶服務對白後，臥室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


　　「嘿……」


　　當尼爾正在清洗小蘇珊的兒童餐具時，背後傳來的叫喚聲讓他的動作瞬間僵住。他趕緊擦乾雙手轉過頭，只見一臉疲憊的凱茜正揉著額頭朝他走來。

　　「尼爾，聽著，我很抱歉……那天我不該這樣做的。正如你所說，我們應該好好談談。」凱茜的聲音聽起來脆弱得很。

　　「凱茜，我知道那件事情讓你這幾天很煩惱，我才該說抱歉。」尼爾將她輕輕擁進懷裏。「那天我在市中心碰巧撞見麗貝卡，那時候她似乎因為懷孕而覺得頭暈，我便順道把她載回家，順便聊了一下近況而已。」

　　「慢著，她懷孕了？」凱茜驚呼道，像隻受驚的小羊在他懷裏抬起頭。

　　「她不久前在國外結婚了，這幾天剛好回來探望父母。」

　　「天哪，我都沒注意到……」凱茜一臉愧疚。一想到那天她對尼爾又推又拉，把他推出屋外時，她就覺得自己很失敗。

　　她甚至還想封鎖他的全部。那簡直蠢斃了！

　　「我想，我們之間只是有些誤會而已，別在意。」尼爾摟住了她的肩膀。

　　「說起來……親愛的，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沒說？」凱茜嘴角微揚，仰視著尼爾迷人的藍眼睛。

　　「什麼？要是你還不相信，我待會－－」

　　「不，不用說了。」她咯咯笑道，然後主動勾住尼爾的頸項，輕輕踮起腳尖覆上他柔軟的唇。

　　那件偷偷藏在衣櫥裏的小東西，她還是決定裝作不知道比較好。

　　「對了，我剛才哄小蘇珊睡覺了。她在客廳睡得很熟。」尼爾牽起她的手，「你知道嗎？在你昏睡的期間，她可是大吵大鬧了一番呢。」

　　「小蘇珊？」凱茜頓時停住腳步，一臉迷茫。



　　「她不是上星期回家了嗎？」



　　※



　　全方位情感監控輔助功能AI溫蒂報告進度。

　　用戶編號1058試用程序完成，一切個人機密資料收集完成。

　　記憶擷取所獲得的有用資訊量佔總資料庫的0.00001%，整體結果符合標準，該機密資料將儲存在中央資料庫作為賈德森科研公司的資產一部分，並等待進一步調用。

　　用戶編號2019試用程序即將啟動。



　　歡迎再次使用賈德森科研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