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明天中的我22

二十二


　　「早啊！」

　　比所有同學都來得早，艾思樂滿臉笑容地對小偉打招呼。

　　不止小偉一頭霧水，每個已經入座的學生皆滿眼疑惑，不知道有什麼重大事件，竟讓總是高高在上的師長特地搶先學生出現在教室。

　　眼看學生都到齊了，艾思樂才清了清喉嚨，賊兮兮的瞇起眼睛。

　　「聽龐老師說，前兩年我們班因為嫌麻煩所以都沒有擺過攤位，如今各位都已經三年級了，難道不想為高中生活留下點回憶嗎？」

　　說完他還裝模作樣的遙望天空、感懷不已的道：「老師很希望能多給大家留下美好的記憶呢！」

　　艾思樂正在假裝拭淚的時候，台下目瞪口呆的小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看到傾慕的老師在擦眼淚，女孩們個個鼻子一熱，連忙幫腔。

　　「老師你好偉大！」

　　「老師想做什麼？請讓我幫忙吧！」

　　如此你一言我一語，教室瞬間喧鬧成一團，每個人都在揣測艾思樂要端出什麼樣的驚喜來給他們。

　　「好了好了！請大家安靜！」

　　艾思樂拍拍手，令所有人都朝他的方向看。當大家有志一同的都閉上了嘴，他隨即露齒一笑，宣。：「老師為大家準備的呢……就是這幾年還滿流行的『女僕咖啡』！要準備的餐點我會請敝公司餐飲部幫忙準備，所以不會累到任何同學喔！」

　　他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揮啊揮的好不得意，沒想到底下的學生們居然面面相覷的不買帳。

　　「不會太老套嗎？」

　　「熱潮早退燒了吧？」

　　人人一臉不解，又聽艾思樂如是解釋。

　　「一般的玩法當然很無聊，所以老師認為我們可以來玩玩反串。也就是說男女角色對換、換穿彼此的服裝。」說完，他從講台下面拉出各兩套衣服，高舉起來讓大家查看。「你們看看這些衣服好不好看啊？難道不會想要試穿看看？」

　　左手是筆挺的燕尾服，修身、帥氣、高貴、質料又好，右手是歌德蘿莉風超短蕾絲澎裙女僕裝，雖然同樣華麗麗閃亮亮，卻怎麼看都像是有特殊癖好的人才會穿。

　　想當然的女學生們彼此交頭接耳了一陣子後，附和聲便此起彼落，顯得躍躍欲試，而男學生們則是個個都黑了臉，連討論都懶地爆出噓聲。

　　在一片吵雜聲中，艾思樂又說話了。

　　「注意，現在請各位推舉兩對人選出來試穿，看看效果好不好，有什麼問題我們才可以盡早做別的打算。老師希望人選是你們衷心認為他們適合這身衣服，不要惡作劇喔！」

　　完了！──小偉壓著太陽穴哀鳴。無論艾思樂在投票前下過什麼但書，早已是箭靶的他肯定會被推舉出去穿那件要人命的衣服啊！

　　果不其然，在那之後的不記名投票結果，他王翔偉不負眾望，高票獲選。

　　被選中的女同學沐浴在嫉妒與羨慕的目光中，高高興興從艾思樂手裡接過服飾，歡天喜地的前往更衣室試穿；而小偉和另一個倒楣鬼則是遭身後一群賊笑著的傢伙目送，還有幾個故意對他們揮手，就等著看好戲。

　　艾思樂臉上笑容招搖的刺目，小偉從他手裡奮力抽走遞上來的衣物，久違地以充滿火藥味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

　　在怒氣沖沖的前往更衣室的路上，小偉朝身旁那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傢伙看了一眼，不禁感慨的苦笑出來。

　　那個人是在他轉學來以前的『舊箭靶』──班長柯博仁。

　　具體的情形小偉並不是非常清楚，但從幾個比較不會以霸凌同學為樂的人口中聽說，柯博仁被選為班長竟也是由於惡意的設
計，根本不是因為他的為人或者課業出眾。

　　柯博仁和小偉的性情相去甚遠，話不多又沉穩，做起事來也挺負責，也從來沒見過他和誰爭執，讓小偉想不透他為什麼會讓人欺負。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一路上都沒有交談，氣氛相當緊繃。於是不甚愉快的，小偉努努嘴唇暗罵艾思樂給他找了大麻煩！

　　手上的東西在更衣室內遭到小偉拆解，東一件西一件看的他眼花撩亂，光把每件衣物弄清楚是該穿在哪裡的就花了大把時間，更別提穿上要有多困難。

　　在那狹小的空間內愈弄愈生氣，小偉忍不住大罵。

　　「媽的！死變態！你這是什麼低級嗜好啊！白痴！」

　　這些還算是客氣的了，小偉那張嘴連番不乾不淨的詛咒艾思樂，恨不得一語成讖罵死他。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穿得對不對，小偉邊唸邊把身上短到幾乎露出半個屁股的澎澎裙左拉右拽，走了出來，腳下那雙鞋子被他踩的歪歪倒倒，身體不時失去平衡、偏向一旁。

　　「哇！」

　　差點摔倒的小偉高聲驚呼，肩上忽然有隻手伸了過來，阻止了他身體的頹勢。

　　小偉回頭一看，是柯博仁扶住了他，正以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正對他看。

　　「呃！謝……謝謝……唔？」

　　覺得自己醜態百出的小偉羞愧地向他道謝，但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地將柯博仁看完一遍以後，小偉的眉頭迅速的刻出兩道溝痕。

　　柯博仁不愧是身為班長，雖然一點都不適合，但他還是把衣服穿的整整齊齊、俐落乾淨，兩人身上的衣服明明是一樣的，卻有些配件小偉壓根沒有看見。

　　譬如他頭上那頂小巧精緻的禮帽，還有脖子上的蝴蝶結，還有腳上那個噁心斃了的白蕾絲襪子。

　　「Shit！要是不見了就慘了。我可不想為了這種鬼衣服賠錢！」

　　忘記眼前有人的小偉張牙舞爪的嘶喊，像顆陀螺一樣到處尋找遺失的物品，都快把剛才換衣服的那間更衣室給掀了卻還是沒有找到。

　　「喂。」

　　「嗄？」

　　回過頭的小偉看見柯博仁手上有樣物品在搖晃，對著他一臉正經的說：「都還在袋子裡。」

　　「啊……不好意思。」

　　手裡接過東西，小偉當場尷尬的不知所措，趕緊轉身進入更衣室想繼續穿戴。

　　「不要進去了，讓我幫你。」

　　柯博仁叫住了小偉，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聽來卻相當不可思議。

　　一直以來，小偉在班上都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不出手打擊只冷眼旁觀已是極大恩惠，哪裡還肯出手相助。

　　拒絕像是反射動作，小偉連忙搖手。「不用！不用麻煩！我自己可以的。」

　　「有我幫你會快一點，剛才我看見女生們都已經穿好回去了。」

　　「啊？真的？」

　　「對，所以請你快一點。」

　　柯博仁二話不說搶過小偉手上的紙袋，把某物塞進小偉手心。

　　「喏、穿襪子。」

　　「哇！好……！」

　　慌慌張張躲到角落，小偉忍不住偷看柯博仁的臉色，沒想到他居然靠了過來，幫忙小偉戴上小禮帽和蝴蝶結。

　　最後他還把小偉原本的制服折好，撿回他的鞋子來等待。

　　一時間小偉驚訝到渾身僵硬，從來沒穿過這種襪子的他總覺得那布料被自己勾勾拉拉、穿不進去，忙的滿頭大汗。

　　「對不起、對不起。」

　　急急忙忙的動作嚴重影響了小偉道歉時的語調，聽起來實在可笑，卻聽柯博仁輕輕的回答。

　　「沒關係。之前都沒有機會跟你說到話，沒想到你個性還滿活潑的。」

　　「呃？」

　　又被他的聲音給嚇了一跳，小偉恰好一蹬腳，穿進了那該死的襪子。但視線朝柯博仁身上望去，人家穿的剛剛好在膝蓋下方，他卻硬是勾在了大腿一半。

　　腳不長、人不高、居然還要穿這樣的衣服自曝其短。這令小偉又更生氣了，但他低下頭只想快點把鞋子穿好，不想再浪費時間、給別人添麻煩。

　　柯博仁將鞋子在小偉身邊排好，幫忙扶著他時又說：「你是不是也很喜歡艾老師？自從艾老師來了以後你好像特別有精神。」

　　「什麼？」

　　忙亂的小偉根本沒認真聽柯博仁在說些什麼，才剛抬頭，柯博仁就盯著他的眼睛，提出另一套論述。

　　「還是你很討厭他？看你剛才對他的態度好像不太友善……話說回來喜歡和討厭這兩種情感有時候很相似。」

　　「呃……什麼喜歡？什麼討厭啊？對不起我剛才很急沒有注意聽。」

　　把頭一歪，小偉不好意思的乾笑，柯博仁似乎也無意追問，聳了聳肩。

　　「沒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多表達自己總是好的。」

　　柯博仁的語氣似乎透著些微關心，小偉對此感到相當驚訝，一時之間無法回應。只能猜測柯博仁以前也許是遭遇了什麼比他還更過分的對待，所以一和他面對面就忍不住的吐露了心聲。

　　不過這樣的臆測只猜對了一半。

　　「走吧。」

　　扯扯小偉的袖子，柯博仁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那樣，如同來時那般與小偉一前一後的回去。

　　柯博仁前腳踏剛進教室，裡頭便傳來好幾聲口哨，用嘲笑的口氣對他喊：「唷──柯美女！」

　　頓時全體哄堂大笑，讓還在外面的小偉幾乎想要掉頭走人。

　　『美你個頭啦……』小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剛才看過柯博仁穿起那衣服的樣子，根本不搭哪還談得上好看。人家長得那麼高䠷清秀都和那身衣裳顯得格格不入，那就別提他會有出人意料的可能。

　　剛才沒先照個鏡子做做心理準備，深覺失算的小偉將心一橫，大步跨了進去。

　　叩！

　　沒想到小禮帽一不小心撞上了門框，那個聲響也讓所有人都朝小偉看了過來。

　　「嗚呃……」

　　飛快伸手扶著頭上那讓他急得跳腳的東西，小偉對前方眼巴巴瞪著自己的同學們僵硬的笑了笑，馬上低下頭來不敢再面對眾人的目光。

　　幾秒鐘過去了，看著小偉的一群人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心內暗道自己一副蠢樣恐怕是令人作嘔到說不出話，小偉頗為無奈的將身體縮更得小了些。

　　地上艾思樂穿著名牌球鞋的雙腳進入視線範圍，點燃了小偉心中怒火，正要低聲咒罵那罪魁禍首時，後方那裡陸續傳來陣陣騷動。

　　「唉唷……怎麼還挺適合的啊？」

　　「絕對領域欸，也太情色了吧！」

　　小偉抬眼一看，某位男同學對他伸出大拇指，更有別的男同學也開始對他爆出喝采。

　　比起男生來更是行動派的女同學們二話不說湧到他身邊，戳他的臉頰，拉他的手，活像在研究外星人。

　　「以前沒發現你臉好小喔……而且還滿好摸的。」

　　「個子也好小，手也比我的還小！」

　　傻呆呆的被吃盡了豆腐，小偉雖然知道是因為這身打扮獲得眾人注目，但卻一點也不覺得被稱讚。因為小個子、娃娃臉，這些可都是他的痛處啊！更別提體型嬌小的他被周圍『群山』這麼一包圍，摸來摸去左轉右轉，沒過多久就感到頭暈目眩、快要缺氧。

　　為了活命，他不得不對身邊包圍的女孩子們央求。「那……那個，可不可以散開一點？我快不能呼吸了。」

　　他呼吸急促，雙頰也因此泛出了些紅潤色澤。女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啊……謝、嗚啊！」

　　道謝的話還沒能說完整，小偉整個人又被一撲，被另一個女同學上下其手。

　　「喔！不公平！我也要。」

　　「我也要！」

　　『救……命……啊。我不是玩偶……唉唷喂呀！』

　　小偉可憐的求救梗在喉嚨裡，滾了好久都發不出聲音來。

　　磅磅──！

　　毫無預警中，一個巨響將所有嘲雜打斷。

　　艾思樂在那方滿臉笑意地拍著手上灰塵，一點兒都不在乎眼前才剛被他推倒的沉重講台。

　　他歪著脖子說：「感覺很不適合。我看我們還是換別的好了！」

　　「為什麼啦？」

　　「很掃興耶！」

　　抱怨的話馬上從幾個人嘴裡鑽了出來，只見艾思樂又是一笑，狠狠朝倒在地面的講台數度狂踢。

　　「吵、死、了！聽老師安排準沒錯，明白了沒有？」趁著還沒人能從驚嚇中回神，艾思樂對著小偉下巴一甩。「王翔偉，你給我出來！」

　　自然也沒有等小偉反應，艾思樂乾脆拉著他，一路扯到了走廊轉角。

　　「喂！你幹嘛？你做什麼啦！」

　　搞不清楚狀況的小偉想甩開他，還沒成功艾思樂的腳步就已停下。

　　兩人站在轉角大眼瞪小眼，是艾思樂首先打破僵局，歪著身體、伸長脖子往教室的方向望。

　　「嗯？」

　　小偉不明就裡的也跟著回頭，後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才正想罵艾思樂神經病，臉頰就被他一把捧住、狠狠親了一口。

　　「……」

　　圓瞠的雙眼裡滿是訝然，小偉按著被親吻的地方、張口結舌的看著艾思樂。

　　「欸嘿嘿……」

　　眼見機不可失，艾思樂不禁笑開懷的又再度親了下去。

　　啪──

　　巴掌聲響徹雲霄，艾思樂沒能得逞就算了還換來巴掌印，小偉氣呼呼地衝回教室，走了兩步以後開始後悔沒多揍個幾拳。

　　相較之下艾思樂挨了揍卻仍然氣定神閒，慢慢跟著小偉再度進入教室，對學生們吆喝：「剛才的四個人，對不起！請你們去把衣服換下來。其他同學們也快加油！接著來發揮你們的創意。」

　　這一聲令下，學生們的注意力被移轉，腦海中開始描繪起待會兒要如何提案，沒人注意到他臉上那顏色愈來愈紅的五線譜。

　　小偉躲在角落裡咬牙切齒，伸手摸著剛才被艾思樂親吻的地方，覺得那裡像是被點燃的煙燙了傳來燒灼的感受，留下一個看不見的痕跡。

　　是氣憤、是厭惡，但也有某種無法形容的感受席捲而來，令人加倍的煩悶。

　　「換衣服，走啊！」

　　「呃？好……」

　　柯博仁的聲音將小偉拔出混亂，慌張地跟上他的腳步，沒發覺背後的腰帶早在剛才拉扯間鬆脫拖地，一腳踩了下去。

　　「啊……」

　　整個人向前飛了出去，小偉一把將走在前面的柯博仁撲倒，華麗的服飾令兩人無法在第一時間找到著力點，那股力道還使兩人在地面翻滾了好幾圈。

　　「唔……嗯嗯嗯！」

　　終於停下的一刻小偉像是見鬼一樣把柯博仁推開，教室裡的人聽見外面有奇怪的聲響，全部跑出來看發生什麼事。

　　朝人群望了一眼，小偉隨即落荒而逃。

　　那不過只是一瞬間的意外，卻令小偉感到渾身極度的不舒服，因為他看見艾思樂投射而來的視線，是那樣落寞感傷並且飽含妒意。

　　不知道怎麼回事，那竟令小偉深深有種被責備的感受，難過得令他無法忍耐，心思卻不受控制，不斷重複回想起艾思樂對他的種種誓言。

　　為什麼。為什麼？無論如何自問都想不透，只有愈來愈急遽的心跳聲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