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傳歡負情,我自未常見,三更開門去,始知子夜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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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1-05
「海坡村到了,趕快下車。」在司機的催促下,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蓬頭垢面的李克梅走下了長途汽車,一下車,天涯島熱辣辣的陽光就立刻投射到他身上。連日來的奔波讓李克梅的大腦有些遲鈍,看著眼前碧波蕩漾的大海,再看看頭頂湛藍的天空,他只覺得腦袋一陣眩暈。

從濱海公路走進海坡村,李克梅裏找了一家小旅館,一進旅館房間,他倒頭就睡,可是,即使睡著他也得不到片刻安寧,在夢裏,他還是不停的被追殺,中間驚醒過來好幾次。等終於睡醒後,外面的天色已經黑透了,李克梅只覺得全身酸痛,頭痛欲裂。

起床後,李克梅漫步來到了海灘上,這個時候的海灘只有稀稀疏疏幾個人,溜達了一會,李克梅就悄悄的鑽進了那個伊斯蘭古墓群,過了一會,他又從裡面悄無聲息的走了出來,然後又溜達著回到了海坡村裏的小旅館。

在李克梅旅館房間隔壁住的是一個年輕小夥子,大概是閑極無聊,這個年輕人一直想找機會和李克梅攀談,但都被李克梅冷冷的拒絕了。後來有一天,當李克梅在沙灘上坐著看海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就徑直坐到李克梅身邊,然後就開始講他的過往,講他如何被女朋友拋棄,講老闆如何苛刻他,講家人如何嫌棄他,絮絮叨叨的沒個完。

當天回到旅館後,李克梅向旅館老闆詢問起他隔壁這個年輕人的情況,老闆笑道,「你是說花白賴啊,他腦子有問題,他媽的,他經常光著身子在旅館裏瞎跑,常把其他客人嚇到。」說到這裡,老闆就臉一沉,開始向李克梅催要拖欠的房費。

李克梅只得再三懇求,「再寬限幾天,我的朋友一定會把錢打過來,到時候給你雙倍的房費。」

在李克梅到海坡村的第十五天頭上,以摧枯拉朽之勢,羅納德-特朗普贏得了共和黨2016總統候選人資格,現在,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到特朗普的身上,他針砭時弊,他慷慨激昂,他頤指氣使,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從一個口無遮攔的花花公子到被眾人所追隨的意氣風發的政治家,特朗普的這個蛻變超乎所有人的想像。要是按照以往,李克梅肯定會對他親愛的Donnie的這次勝利欣喜若狂,但奇怪的是,現在他卻完全沒了感覺,提不起一丁點興趣。

到海坡村的第二十天頭上,李克梅在電視上看到了原海棠省賈省長被立案審查的新聞,一刻都沒再等,他敲開隔壁花白賴的門,說想借電話用一下,另外還想借二百塊錢。

對於李克梅能主動來找他,花白賴顯得非常高興,赤裸著身體,他把電話拿給李克梅,然後又找出了二百塊錢,他說,其實他手頭也很不寬裕,但他非常願意交李克梅這個朋友,「兄弟,不知怎麼搞的,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說不出的親切,就好像冥冥中我們早就相識一樣。」

拿了電話還有二百塊錢,李克梅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他撥通了楊維阿的電話。

李克梅先是問起埃爾伯的情況,楊維阿告訴他,汽車相撞後,埃爾伯受傷很重,還沒送到醫院就死掉了。王基恩受的傷比較輕,經檢查,只有輕微的腦震盪和幾處擦傷,不過當天晚上趁護士不注意,他跳樓自殺了,既然王基恩人都沒有了,也就不再追究其法律責任,因為王基恩之前有過抑鬱症病史,所以就對外通報是抑鬱症病發,一時想不開自盡了。

楊維阿講道,除了埃爾伯,馬路邊的一個無辜路人也被失控的汽車碾壓致死,至於黑三,他在警方抓捕的時候負隅頑抗,被當場擊斃,唯一遺憾的是,馬東就像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麼找都找不到。

最後,楊維阿問起李克梅現在在哪裡,李克梅說在天涯島海坡村。

掛了電話,李克梅走到穿衣鏡前,他看到,鏡子裏的這個人居然如此陌生,他倦怠麻木的眼神,油膩糟亂的頭髮,尤其是那張臉,蒼白蠟黃,沒有一絲血色,看上去就像剛剛死去一般。

在把電話還給花白賴後,李克梅在外面的攤販那裏買了一件新襯衫換上,然後又理了頭髮,颳了鬍子。經過這麼一番拾掇,雖然李克梅還是有些憔悴,但比先前卻精神了許多,只是,他的眼裏還有淡淡的哀傷。

走到村口的濱海公路,李克梅搭上了到海角鎮的班車,不到半個小時,汽車就來到了海角鎮。在街上走了一會,李克梅看到了張敏超市的牌匾,不過他沒有進去,因為張敏的老公也在裡面,過了一會,張敏戴著遮陽帽從店裏走了出來,看樣子,她應該是去幼稚園接孩子。

咣當咣當的踩著高跟鞋,張敏在前面走著,而在她的身後,望著那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背影,李克梅亦步亦趨。

幼稚園並不遠,大概走了十來分鐘就到了,這個時候,幼稚園門口已經密密麻麻站著一大堆家長在等待。沒有走到人群中去,張敏站到了稍遠處一棵大樹的樹蔭下,然後取下了遮陽帽。

李克梅繼續朝前走,在走過張敏大約有四五步後,他停下了腳步,然後背靠著幼稚園的圍牆。終於,在歷經千難萬險之後,李克梅又站到了他日夜思念的女人面前。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已是六年的光陰,六年說起來也不是很長,但它足以改變很多。

少女清澈的眼睛和秀麗的容顏不見了,那夏夜之下明媚的笑容和身上散發的光華也消失了,麻花辮子變成了齊耳短髮,此刻,張敏化著濃濃的妝,塗著豔麗的口紅,嘴裡還吧嗒吧嗒的嚼著檳榔。

在天涯島熱帶金色的陽光下,樹上的蟬在瘋狂的鼓噪。怔怔的看著張敏,李克梅一動不動,他的眉毛又開始跳動。

張敏非常的驚訝,她認出了李克梅,不過她的臉色很快就沉寂了下去,然後就輕輕垂下了頭,繼而,她又抬起頭來,然後斜著腦袋,直勾勾的盯著李克梅。

這時,幼稚園的放學鈴聲響起,遲疑了一下,撇過頭,張敏慢慢的走過李克梅。李克梅看到,在走到幼稚園大門口的時候,張敏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過了一會,張敏帶著她的孩子從幼稚園裏走了出來。幾乎是同時,張敏的老公也騎著摩托趕了過來,他示威似的朝李克梅狠狠盯了幾眼,然後就載著張敏和孩子揚長而去,自始至終,張敏都沒有朝李克梅的方向再多看一眼。

趕天黑的時候,李克梅坐著班車回到了海坡村,不過他沒有回村裏的小旅館,而是在村外的商店買了一瓶酒,然後在海灘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在那裏,他咕咚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瓶酒。李克梅看到,在月夜之下,洶湧翻騰的海潮就像咆哮疾進的怪獸,似乎隨時都要飛躍而出把他吞噬掉。笑了笑,李克梅站起身來,然後毅然決然的朝大海裏一步步走去。

大概是酒喝的太多,每一次走到水深處,海潮都把李克梅東倒西歪的打回沙灘,幾次之後,海水嗆到嘴裡,他只覺得胃裏一陣噁心,然後就趴在沙灘上開始嘔吐起來。

看來尋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李克梅去意已決,今天,他一定要和他那不堪的遭受咀咒的命運做個了結,於是他又欣然走進了那片陰森的伊斯蘭古墓,在一棵樹下刨了一會後,那支Glock19就從沙地裏冒了出來。借著皎潔的月光,李克梅用手摩挲乾淨槍上的沙子,然後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就在李克梅要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有人急急沖進了樹林,那個人扒掉褲子,蹲在了距李克梅幾米之外,然後他就一邊痛苦的呻吟著,一邊盡情的渲泄起來。

還真是巧了,沖進來的這個人正是花白賴。在渲泄了一會後,花白賴也認出了李克梅。眼含著熱淚,花白賴滿懷愧疚的向李克梅點頭致意,「不好意思,吃烤魚拉肚子了。」

李克梅,「是哪一家?」

花白賴,「阿麗燒烤。」

李克梅,「阿麗用的魚一直都不新鮮,很多都發臭了。」

花白賴,「你怎麼知道?」

李克梅,「是張敏告訴我的,阿麗是張敏的朋友,我原來吃了阿麗的烤魚也拉了肚子。」

花白賴,「誰是張敏?」

不知怎麼的,李克梅突然就有了傾訴的慾望,於是他開始給眼前蹲著的花白賴講述他那苦難的命運,還有那始終擺脫不掉的咀咒,李克梅一邊自顧熱烈的講述著,一邊任熱淚盡情的流淌過臉龐。

在傾訴完之後,李克梅感覺一下子輕鬆了很多,他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舉槍對準了花白賴。

花白賴一下子跪倒在地,他連連禱告磕頭,懇求李克梅不要殺他,「兄弟,你的痛苦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因為跟你一樣,我也是個苦命的人,你看,我還借電話給你,還借你二百塊錢,如果你實在拿不出來的話,那二百塊錢我就不要了。」

禁不住哀求,心腸一軟,李克梅揮手示意讓花白賴走。連屁股都沒擦,提上褲子,花白賴一溜煙的跑出了樹林。

在目送花白賴離去之後,李克梅又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但是,惡臭飄飄渺渺的一陣陣襲來,看著花白賴留下的那幾大灘傑作,他厭惡的皺起了眉頭。

看著天空中那彎皎潔的明月,李克梅站在那兒獨自遐想了一會,最後,他把槍放回坑裏,再埋上沙子,然後走出了那片樹林。

月光映照著廣袤的天涯島灣,在魅影重重的沙灘上行進了一會,李克梅回到了海坡村,可等他剛走到他旅館房間的門口,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幾個人把他撲倒在地,然後又給他戴上了手銬,在把房間細細搜查了一遍後,他們把李克梅帶離了旅館。

從房間的貓眼裏,花白賴目睹到了李克梅被押送走的那一幕。

現在,該輪到我粉墨登場了。

從房間的貓眼裏,我目睹到了李克梅被押送走的那一幕,過了好長時間,我才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躺在旅館的床上,我開始回想李克梅先前在樹林裏講的那些曲折離奇的故事,什麼張敏、埃爾伯、王基恩、大革命、小英雄大鬧西京城、帝國,說實話,直到這個時候我依然認為那些故事全都是些酒醉之後的譫言妄語。不瞞大家,在看到李克梅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他神智很不正常,他形容憔悴,神情淡漠,明顯就是受過刺激的樣子。可是,那晚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覺,後來我心裡就開始惦記那把槍,我很想知道那把槍是不是真的,我清楚的記得,先前那幾個便衣並沒有從李克梅身上搜到槍。

出了門,借著月光,我又摸索著來到了那片古墓所在的林地。

巡視了一圈,參考先前我渲泄留下的標記物,再依據李克梅當時的方位,我大致設定了一個區域,然後我就用雙手開始奮力刨挖沙子,沒一會,我的手碰到了一個硬物,拿出來一看,果然是那把手槍,天吶,居然是個真傢伙。我繼續奮力刨挖,很快,我又在坑裏刨出了一個移動硬碟,看著那個硬碟,我熱血賁張,想起先前李克梅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我居然在那片陰森森的墓地裏咯咯的笑了出來。

走出那片林地,我把槍拋到了大海裏,然後回到小旅館,把移動硬碟接到我的電腦上。只是大致流覽了一下,我就清楚的意識到,一個嶄新的世界正呈現在我的眼前。

第二天一早,結清了小旅館的費用,我攜帶行李來到了天涯島汽車站,但在臨登車前,我突然有了個主意,於是我把行李寄存在車站,然後搭乘班車來到了海角鎮,找到了張敏的那家超市。從外面向裏看去,整個超市只有收銀臺那兒有一個女人,我猜她就是張敏。

徑直走到收銀臺,看著眼前這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我突然很想笑。

收銀臺前的這個女人正在嚼檳榔,被檳榔鮮紅的汁液所渲染,這使得她一張一合的嘴看上去就像是血盆大口一般,看上去有些瘮人。

我不禁有些感概,這天底下的咄咄怪事真是無奇不有,說實話,眼前這個嚼檳榔的女人確實有些許風韻,但也僅此而已,完全看不出她還有什麼特別魅力之處,可是,她怎麼就讓李克梅愛的發狂,愛的要死要活的,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嚼著檳榔,女人很不耐煩的問道,「要買什麼?」

我,「有件事要打擾一下,請問你是張敏嗎?」

嚼檳榔的女人,「是的,我就是。」

我,「是這樣的,昨天是不是有個叫李克梅的男人來找過你。」

張敏,「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和李克梅在海坡村住一個旅館,雖然是萍水相逢,但我們卻一見如故,他給我講過一點你們之間的故事,我一點都不誇張,我真的還沒見過天底下比他更癡情的男人。是這樣的,昨天在見過你之後,李克梅回到了海坡村,然後一口氣喝了三瓶酒,最後因為酒精中毒,他被送到304醫院搶救,在我送他到醫院的時候,雖然他已經完全昏迷,但他嘴裡還在不停的呼喊你的名字,說什麼我心愛的女人拋棄了我,我不想活了,讓我去死。」

終於,這個一臉市儈相,起初還很不耐煩的的張敏哭了,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她的眼淚一顆顆流了下來,把她的妝容都弄花了。一邊抽泣,張敏一邊說本來李克梅早就該來接她,但李克梅突然有好幾個月沒有消息,所以昨天她很生氣,然後她就嚷嚷著要跟我一起去見李克梅。

我趕忙安撫道,「幸虧我發現的及時,現在他已經過了危險期,今天我來找你,唉呀,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你是不了解我的為人,不瞞你說,為了朋友,即使是素昧平生的朋友,我也是願意傾盡我的所有來幫助的,多少年來我這個人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但問題是我現在囊中羞澀,再也拿不出治療費用,實在沒辦法了,我這才厚著臉皮來找你,看你是不是能看在你們過去情誼的份上,救救急,當然了,如果你實在拿不出來的話,也不要勉為其難。」

二話沒說,張敏拿出了收銀機裏的三千多塊,擔心不夠,她又從手機裏給我轉了一萬五千元。我說要不要寫個借條,張敏一邊使勁拉下超市的卷簾門,一邊生氣的催我趕快回去,「你告訴李克梅,就說我愛他,讓他一定要等我,我現在回家準備一下,呆會我就去304醫院找他。」

本來我是想拿了錢一走了之的,但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禁不住心裡的好奇心,於是我從海角鎮直接來到天涯島304醫院,躲在醫院對面的公交月臺。一個小時後,我看到張敏拎著個大皮箱從的士上下來,然後急急的進了醫院,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她又滿臉愁容的拎著皮箱從醫院裡走了出來。

那天,站在醫院大門口,張敏焦急的朝大街上四處的人群張望著,搜尋著,後來,她就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說實話,張敏那落寂的身影還真讓人有些心疼,我當時很想走過去安慰安慰她,不過好在她哭了一會後,又拎著皮箱坐的士走了。

看著的士朝海角鎮的方向漸行漸遠,我鬆了一口氣,這些水性楊花的女人,稍那麼一撩撥,她們就衝動的像火燒火燎的,唉,人世間的感情真的是說不清道不明。

回到天涯島車站,取了寄存的行李,又重新買了票,我坐上了長途汽車。

汽車在天涯島灣疾馳,看著窗外急急退去的椰林,我浮想聯翩。此刻,李克梅和張敏的情感糾葛已經困擾不到我,現在,我一心想要成為世界首富,並且最終要創建一個帝國,帝國的名字我都想好了,非常的勵志,就叫花白賴帝國。用手摸著藏在褲襠裏那鼓鼓囊囊的沉甸甸的硬碟,說實話,我認為夢想並非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