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月光照著，司徒玴清楚的看到戀塵臉上細緻的表情變化。她原是悲然的神情，在看到自己的瞬間先是驚訝，然後臉上漾開了笑容，那欣喜仿若孩子見到糖似的，那麼單純，又那麼甜如蜜。

　　司徒玴不自覺跟著戀塵臉上的甜蜜笑開，不久，戀塵喘吁吁的開了摘星樓的門，就站在門前，笑臉盈盈的對著他。司徒玴本想著應該要狠心離去，於情於理都不該與戀塵再有所牽連，可腳步卻不由心思的往戀塵的方向走去。

　　「怎麼這麼晚還沒睡？」戀塵無法克制臉上的笑意，看著眼前的人，她臉熱熱燙燙的，像有什麼燒著一樣，連夜裡的冷風如冰霜都澆不熄。

　　司徒玴心想，這人兒雖與自己初見時不一樣了，不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模樣，卻越發可愛動人，喜怒形於色，另有風情。

　　「做夢了，出來吹風散散心。」司徒玴不再是拒她於千里的冷漠，臉上甚至還帶著溫和的笑意。

　　戀塵不明白司徒玴怎麼會對她有這麼溫和的笑容，有別於一整天的冷漠，戀塵簡直受寵若驚。

　　她雖不太明白司徒玴心裡細緻的迂迴和轉折，可她就是感受得出來，司徒玴雖然從她來到灝景苑後就對她很友善，可卻是沒有溫度的，不若五年前那個少年熱切，就像應付不重要、不熟識的客人一般，雖也是溫柔體貼，但卻客氣且充滿距離。

　　不如此刻，他是真心誠意的與她相視、與她對談。

　　「什麼夢能驚擾司徒公子的寧靜夜晚？」戀塵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燙，像是要冒火燒起來一樣，她不敢再恣意看著司徒玴的雙眼，只好別開眼神轉移話題般的問。

　　司徒玴察覺了戀塵的迴避，可他沒有避開她的雙眼，仍然是直勾勾的看著那清澈雙眸，似乎是想從裡面看穿些什麼。

　　「夢裡見了一名女子。」司徒玴也不知道自己基於什麼心態對戀塵說出夢中情境，他甚至連對紜兒都未曾提過隻字片語的。

　　聽明白了司徒玴所說，戀塵即刻沉默，心裡酸酸苦苦，全都漾了開來。可她還是故作鎮定，維持著臉上的表情，強顏歡笑說：「定是紫紜總管吧？你們倆感情可好了！」

　　戀塵猶如孩子般十分單純，不是個善於隱藏情緒的人，司徒玴心思細膩，自然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也不知怎的，瞬間心底一陣難受，也沒經思考就開口反駁戀塵的猜測：「不是她！」

　　反倒是戀塵被司徒玴突如其來的反駁給嚇著了，她疑惑的看著司徒玴。

　　司徒玴這才靜下心來，覺得有些困窘，可也不知從何解釋，甚至不知怎麼解釋自己的脫序，只好轉移話題：「戀塵姑娘呢？這麼晚怎麼不睡？」

　　戀塵這才想起自己輾轉難眠，想的全是司徒玴的事情，所以才到陽台去看看月亮，透透風，也聞聞花香，讓自己心神安寧一些。

　　哪知，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復了一些，一回頭，就看見了她那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樓台下。她的心怦然一動，什麼也來不及想，也不顧自己沒有梳妝打扮，就匆匆的跑下樓來。

　　想到這，戀塵臉皮薄，又爬上了紅霞。

　　司徒玴是有注意到的，心裡也覺得這樣的戀塵嬌俏可人，可他心裡還是惦記著自己與紫紜的關係，也明白到底該如何對待戀塵才對他們兩人都好，所以他索性當作夜色黑暗沒有注意到了。

　　戀塵吶吶說了句睡不著，抬眼看到司徒玴，正好看到他的眼睛，正專心的打量著自己，戀塵一時招架不住，低下頭不敢再看司徒玴。

　　司徒玴不自覺的微微笑，轉而提議：「不如我們到園子裡坐著聊天吧，反正長夜漫漫，閒來也是無事。」

　　戀塵還是不敢看向司徒玴，於是只是點點頭。

　　司徒玴若除去對戀塵的防備，平心而論，覺得這個戀塵單純可愛，司徒玴又想起這幾天戀塵的一舉一動，他雖刻意與戀塵保持距離，但都看在眼裡，這會兒一股腦地想起，覺得有趣，頓時心情大好，不自覺的笑意更漾了開來。

　　戀塵真沒看過司徒玴這樣笑的，雖不知他一個人想了甚麼笑成這樣，但那笑容就像這個明月夜裡增添了清爽的風一樣，原本感到寒冷的也都不寒冷了，一時之間她竟看傻了眼。

　　這個深夜裡，似乎整個灝景苑都睡了，園子裡寂靜無聲，只有戀塵和司徒玴漫步在月下。

　　司徒玴沒開口，戀塵也沒說話，他們兩人一前一後，靜靜的走在夜中，風一陣一陣吹，戀塵這才想到自己匆匆忙忙跑下樓、又一時欣喜就跟著司徒玴走離摘星樓，竟沒記得加件外衣。

　　戀塵走在司徒玴身後，縮縮身子，試圖抵擋涼意，可是卻沒什麼效果，在風吹過的瞬間，戀塵纖弱的身子跟著發抖。戀塵只好雙手還抱著自己，隔著衣裳搓揉著自己的手臂。可她的手實在是冰冷，怎麼搓揉也無法讓自己更溫暖一些。

　　戀塵覺得冷得有些難受。

　　這時候，一雙大手輕輕柔柔的把一件披風輕輕放在戀塵的肩上，又細心的替她攏了攏領口。戀塵抬頭一看，司徒玴就站在她的面前，正專心的替她披上披風。

　　戀塵覺得有股暖意從裡到外，由心中流瀉出來，溫暖著她。

　　他的人比戀塵高出了許多，擋住了前方的月光，戀塵無法細看他的表情，可他那一雙眼睛，明亮有神，彷彿夜中也能幽幽散發光芒的寶石一樣，戀塵一時無法移開目光，像要掉進那隱晦的寶石光芒之中。

　　司徒玴替戀塵批上外衣，心裡也明白自己就該轉身繼續往前走，可身前這人一雙眼睛全然藏不住心事，澄淨透明、清明光亮，好似看著看著，就能看見她的心思。

　　這麼說也是了，她一雙美眸水波流轉，映著他的身影。司徒玴想起，眼前這佳人，不顧路途遙遠的來到京城尋他。

　　她已不是當日落入人間不食煙火的仙子，現在的她，是個充滿誠實面對自己情感，為愛來到他身邊女子，而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他留給她的信物。她一個女子尚且如此，他這個當初留下信物的男人為何不敢承擔？為何處處閃避？為何不顧當日心中悸動之情？

　　司徒玴心中為之震動，可卻只有一瞬，下一刻他立即想起紫紜，想起不能背棄紫紜，便壓抑住心中突然滿溢的那些情愫，別開眼，轉過身，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