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殷商　鹿台

　　絕美無比的妲己正倚在商王子受的懷裡。

　　酒池肉林，她都看膩了。

　　驚聲尖叫，她也聽煩了。

　　王對她的寵愛她都知道，但她不知道要怎麼回報，只能不斷的墮落。

　　可恥的淫賤毒婦，已是世人對她的說法，她都知道，但她不知道從何反駁，也不知如何反駁，更不願反駁，只任由他們說，她心底也有部分是這麼認為自己的，於是只默認。

　　記得王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本王很喜歡妳，但這不代表本王現在想獨占妳。若妳想逃，就快走吧！」

　　明明是要放走她的一句話，可卻反而讓她逃也逃不掉的成了紂王的戀奴。

　　這個時代，女人沒有地位可言，自從她的父親無視她的意願，以部落的名義將她獻給紂王那一刻起，她就已成了紂王的附屬品。她本絕望的以為，紂王一定會將她關在深宮中，那個毫無自由可言的深宮，自己必然是一輩子再也無法享有自由，也無法得償所願了。

　　害怕那樣的未來，妲己原本打算等時機一到她就要逃，死命地逃離，逃得越遠越好，然後要與自己真正愛的人離開商王的天下，遠走高飛。但卻因為王的這一句話，而起了不該有的憐憫之心，也因為這一時的猶豫而錯過了原本的幸福，讓她深深的陷入王那致命溫柔裡，再也逃不掉了。

　　在他的身邊，妲己才知道，王並不是殘暴無道的，也並不是無血無淚的，只是在取捨和選擇之下，一步一步的變成如今的樣子¬，而那之中，也有她的一份原因和責任在，她也是促使王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元兇。

　　但是儘管如此，看著王為自己廢王后、廢太子，為自己建造鹿台、築摘星樓，妲己說不感動都是騙人的。

　　喝了口酒，主動吻上王的唇，妲己為一報答的方法就是不斷的讓王愛她。

　　而她對他，她不知道，或許只有感謝和感恩。

　　好早好早前，她的心就給了另一個人……

　　但是，卻也因為她的愛，害死了那個人……

　　都是她害的，她連保護自己心愛的人都沒辦法，她果真就如世人說的，終究只是蕩婦禍水吧……

　　「愛妃，又在想他了，嗯？」子受扣住妲己的下顎，手在她的纖纖腰際來回穿梭，愛撫著，挑逗著，也示威著。

　　「王您別嘲笑我了，人都死了，有什麼好想的呢？」妲己的表情平靜，語調也沒有起伏，彷彿在談論著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物。儘管子受口中那人，是她今身最遺憾的人。

　　「是嗎？」子受扣住她下顎的手多施了點力。「那就看著本王。」

　　語落，又是一吻，霸道且帶著獨佔欲地拮取她唇舌中的甜蜜。

　　妲己習慣性的回應著子受，兩人吻得難分難捨。子受空出一隻手，示意跳舞奏樂的閒雜人等統統離開。然後，他抱著妲己橫躺在榻上。

　　紂王的手開始解開妲己薄到無法遮蓋她曼妙身材的衣物，用他的唇舌吻遍她的全身。他狂傲的宣誓：「妳是我的，不管是誰都沒辦法從我身邊將妳奪走。今生是，來生也是，永遠永遠都是。」

　　在她面前，他從來都不是一國之君，他只是個男人，深愛她卻得不到完整的她的可憐男人。他只能張牙舞爪的宣示，斬除所以會奪取她的可能，儘管那樣子揮舞著雙手也會傷害到她，但比起失去她，子受寧願他們兩人都受傷。

　　妲己背脊突然一陣寒冷，這樣霸道的宣誓讓她的心好難受……

　　但她沒法推開子受，只能在他的懷中隨著他的掌心、他的指尖、他的唇舌、他的氣息、還有他的一字一句，喘息著。

　　可恥？可悲？一切都被妲己拋到腦後。不管這是報恩還是真心，她不想在意也不想在乎了。妲己想著，或許從她的愛人被處死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跟著死了，那些年少輕狂的夢想，那些逃脫現在的勇氣，那些對未來的渴望，全都跟著愛人一起死去，而活著，也只是為了這個令她不知是愛是恨的王……

　　有人曾經告訴她，她之所以願意留在王的身邊，是因為王對她的愛讓她感動，所以她願意陪伴著這位孤獨的王。

　　也有人告訴她，是因為在這朝夕相處之間，她也愛上了王，所以她要和他長相廝守。

　　但是妲己全都不置可否，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歡愉過後，兩人相擁。

　　妲己用她細長的手指，撫著子受的胸前。

　　「這是本王的弟弟刺傷的。」
　　──那是好久前她問起時他告訴她的。

　　「為什麼呢？」
　　──那時她剛進宮，不了解勾心鬥角，亦不了解爭權附勢。

　　「因為他要爭取王位。」
　　──那時他臉上的笑容，好淒涼。

　　「王一定也很寂寞吧……」

　　妲己是知道的，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王不想放開自己。他曾說過的，並不僅是因為她美麗，更是因為她能夠貼近他的心。

　　妲己有時甚至不明白，自己愛的明明就不是王，但對王那種貼近的、理解的、關心的感受，到底從何而來？好像出自本能的，就想說出那些話，就會了解，就會莫名的眷戀。

　　子受對她，有過好多好多的誓言。他對她的愛是生生世世的霸佔，不想放手。

　　但她對他，卻有著好多好多的愧疚。她想，自己對他的情意只是以報答為起點，就只是報答。

　　他不知道，也看不透她的心意，他不妄想，他只想把她永遠的留在自己的身邊。

　　她不知道，也不願意明白自己的心，刻意忽略那些疑惑的情緒，只知道在心碎過後，她只想肆意的待在他身邊，汲取他的溫柔和寵愛，撫慰自己的傷痛。

　　日復一日，每天都是同樣的糜爛，每天都是一樣的虛幻。他們之間，究竟是誰先對不起誰，誰更對不起誰，從來也說不清楚。

　　久了，妲己也不再問著自己那些無解的惆悵問題，說是報答他的寵愛也好、說是她真愛上了他也罷，她只知道此生，從此以後她都會留在他的身邊陪伴他，這是她對自己、對他的承諾。

　　直到後來，姬發滅商。

　　子受登上鹿台自焚。

　　而妲己也上吊自殺。

　　死後的妲己回到天庭，正是戀塵，此時應已洗去塵緣，轉化為仙體，作為仙界的小倌，服侍眾神仙們。

　　掌管此事的仙官讓戀塵在嫦娥的月宮裡作為掌事的女倌，並未其取名為絕塵仙子，作為新的註解，以提醒戀塵，凡塵事已了，勿再戀念。

　　戀塵作為掌事很是盡責，但仍然安靜的有如無聲的傀儡，只有戀塵自己知道　　前世記憶經歷過時間的洗滌，雖看似隨風逝去，但卻有些說也說不清的情緒固執的留在她的心裡，儘管已經不記得事情的樣貌，但那些對王的歉疚和愛意卻離不去。

　　儘管記憶早已模糊不清，那份感覺卻長存在她的心中。

　　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感，只是好像所有的情緒都隨著這份感覺而被封印在她的心底，連同那段模糊不清、怎麼也記不清楚的記憶一起。

　　好像曾經那麼深刻、那麼甜蜜、那麼痛苦，卻什麼都留不下……

　　絕塵仙子無法跳脫這樣的情緒，總是陷在這些困境之中，照理是不能作為仙倌的。於是戀塵又回到了最初來到天庭的那個園子裡，再次在掌事官的手中化為原型，一隻巨大的綠蛇被化去一身的功力，甚至連記憶也被封印，此次下凡已經不是一般的歷劫，無所安排，要讓戀塵在凡塵間打滾，直到那一身的執著眷戀全數磨盡，才能再次回到天庭。

　　嫦娥在不捨戀塵，也無法逆天行事，只得在仙界與凡間的交界口悄悄的為她送行。

「我什麼也給不了妳，只能替妳稍微鬆動記憶的封鎖，好讓妳在人間還有所依循，不至於什麼都不知道。」

　　說完，嫦娥在大蛇的兩眼中間輕輕一點，一道白色的光芒漸漸收攏，從指尖進入大蛇的身體裡，大蛇什麼反映也沒有，一雙眼睛沒有靈性的看著嫦娥，甚至說不上是看，就只是對著而已。

　　嫦娥心理無限惆悵，但也只能嘆口氣，由負責的仙官送戀塵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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