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取有餘而補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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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2-16
  第一道雷落下時,玄裔就本能的運起精氣抵抗,氣脈充足,雷電即便通過經脈也僅引起普通的疼痛感,是可以忍耐的痛麻,姜莫卿說他不特意運氣抵抗,說到底,也不可能不運氣,雷電通過了心脈會死,即便是修道之人一樣是血肉之軀,弱點是相同的,因此它猜測姜莫卿只是運氣護住心脈,其餘的地方就任雷電為之。

  肯定是很痛的。

  然而即便是運氣抵抗,同樣能達成淬骨的目的,既然這樣,又何不讓痛感少一些?雷電連續的劈下來,與精氣相互抵消,一邊計算著剩餘的精氣,適時補充,一邊又全力地運轉著周天。

  雖然運氣抵抗會讓他的妖丹再小一些,但它就是怕痛。

  對修道人而言,雷劫不僅是粹體,增進修為,還有煉心,精氣有限,在整個過程中要如何分配運用,是他們要面對的課題。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損有餘而補不足,天道對萬物從來都是公平的。

  妖修化形首先是年紀,再來是長相,年紀是妖丹大小決定,長相是妖修捏出來的。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化出成年的身形,這就是選擇的一種,倘若它沒有去救姜莫卿,也許它能順利的化作少年的人身,但它只猶豫了幾秒便去了,而且過程消耗了大把的精氣,回到家時它也曾經覺得不划算,然而回頭想想,它並不後悔幫他,年紀難道比得上人命?

  它是妖修,時間是它最不缺的東西。花一點時間換一個朋友,它覺得值。

  天雷連劈九道,即便運氣抵抗,也讓它的意識開始有些迷糊了,恍惚之間,玄裔彷彿聽見了族裡那隻老貓的諄諄告誡,『別讓那些人族的花言巧語給騙了,說甚麼愛你、疼你都是騙人的,一旦被發現是妖族,轉眼間就對你喊打喊殺,絕不手軟。』

  它從未被關尚音或姚樂責打過,也許他們曾板著臉說不行,說它壞,但它知道都只是說說而已,他們還是疼愛它的。只要它是貓身就能一直快活的跟他們生活下去。

  妖族身份就是它烙在身上的印痕,一輩子都擺不開,化形有甚麼好,玄裔想,化形的煩惱太多了,要煩惱被討厭,要煩惱被丟掉,它要是凡貓有多好。

  玄裔趴在地上喘氣,抬眼看著天上的劫雲,正在醞釀第二階段的雷電,身上的痛感開始蔓延,可即便想當凡貓也不行啊。

  哪有這樣半途而廢的,告饒天劫也不會饒它啊,否定一切它也已經在這裡被雷劈了,否定一切就白痛了啊,要劈就劈得痛快一點。它就是妖,就是妖才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的鏟屎官,它的鏟屎官們就是香焙焙的兩個傻瓜,不護著要怎辦。

  它想,要是那兩個傻瓜敢嫌棄它,朕就把他們吃掉,好歹還能增加功力啊,混蛋。

  雷電再次劈下來了,黑貓冒著煙的身體重新被籠在雷電之下,體內的丹液裹著游龍般的雷電,液面晶瑩閃爍,順著一個方向流轉的丹液中心出現了玉石般的小點,比丹液的顏色略深,再九道天雷,丹液的中心小點更像是玉石的透澤,外層液體流動的速度開始加快,瀲灩流光,如皓月瑩輝,無暇亮潔。

  黑貓的身形開始泛光,四肢內縮,團成一個球狀般,整個身體都被包裹在雷電裡,它幾乎感覺不到痛感了,呼吸皆是熱氣,它甚至不知是吸進身體裡的究竟是火球或者電氣。

  身如煉獄。

  由內向外地灼燒著它的四肢百骸,內裡的那團炙焰燃燒著斑斕的火花,毛皮被褪去,肉體將被融化,四肢被拉扯,身軀被拉長,將它扯散成一塊一塊,一節一節的骨頭形變,重新組合,臟器位移、變形、排列,裹上了肌肉,皮膚,安上了五官,眼、耳、鼻、舌、身。

  化形,宛若普通的土石,經過了上百萬年的擠壓,產生形變、質變,最終能形成透亮的玉石般,本質上相同,但型態再也不同以往。晶瑩的丹液流動速度逐漸減慢,黏稠性增加,彷彿液體與液體間產生了高張度的拉扯,流動的痕跡因此被記錄下來,由裡到外,看似無規則卻又遵循著規律的波浪蜿蜒,或深或淺,低處是銀,高處是白,最終,流動停止了下來,中央的核心泛著透澤,玉盤如銀的光澤。

  震耳欲聾的雷鳴不知何時消失了,玄裔依舊維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沒有甚麼時候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地上的土石磕人,摩娑著的身體,風一吹甚至有些冷然。身體似乎有甚麼不同了,等了等,耳邊逐漸泛起了沙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慢慢的睜開眼,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十指纖長的手,下意識地動了動,他意識到是自己的手。玄裔雙掌用力,撐著坐了起來。

  他看到自己身上其他的部分,曲著的腿,沾土的腳掌,赤裸的下身,略顯單薄的軀幹,掌心黏著土石,拍了拍,細膩柔滑,風吹在身上甚至泛起細小的雞皮疙瘩,有點冷。他下意識搓了搓身體,然後肩膀上多了衣服覆蓋的感覺,玄裔揚起了頭。對上是姜莫卿倒置的臉,他微喘的站在他身後,「忘了給你帶衣服了,先將就著穿。」

  蓋在玄裔身上的是一件外套,他拉了拉,「謝謝。」

  姜莫卿揚起笑,蹲到他身前,維持著跟他一樣的高度,咧著嘴笑道:「不用,化形成功了,恭喜。」

  看著他彷彿發自內心的開心笑臉,玄裔還有些恍惚,他歪著頭,忽然想到,忘記給自己捏臉了,他想起前輩說,要是沒有強烈的捏臉慾望,天道就會依照你的本心,為你選張臉......他當時聽了還想,天道還真......管好寬。

  他不自覺抬起雙手捧著臉,忽然有點毛,到底會長甚麼樣子?

  姜莫卿看到他這樣卻是笑了,「放心,小帥哥一枚。」

  玄裔看到對方笑,卻沒跟著笑,「你喜歡嗎?」

  他歪著頭看一看,陽光的說:「還不錯,哥挺喜歡。」

  「喔,」玄裔面無表情,淡淡地問:「看著像幾歲?」

  「唔......15、6吧?還未成年。唔,是不是小了點?」

  「還好。」他默默垂下眼眸。

  姜莫卿看他這樣,噯咻一聲,站了起身,一手撐著腰,對他伸出一隻手,「要起來嗎?天色看著還好,下山還不晚。」

  他看著對方幾秒,伸出自己的手,搭上了他的。

  對方手上一用力,玄裔腳上使力,身軀被拉直時,迅雷不及掩耳,截住了一隻往他下腹戳的手臂,手臂上,拿著一把刀。

  姜莫卿揚著無辜的笑臉,「被發現了。」

  「你太急了。」他淡淡地說,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完全不像是手臂上再跟人爭力一般。

  姜莫卿捏緊他的手,捏得他有些疼,另一隻手臂也在使力,嘴上依舊花花,談笑風生:「我覺得還行,吶,要是哥贏了,妖丹就給我罷。」

  「呵呵。你覺得呢?」

  「不給我就搶了。」

  玄裔終於露出了笑容,春花秋月般的美好純真,「那就給你罷。」他散去了手上的力氣,刀鋒如同劃奶油一般戳進了他的臍下三寸,疼痛收穫了注意力,行云流水的運刀往旁一劃,一剜,最終往外一挑。

  妖丹被刀鋒帶出來時,沾著血肉的圓球在地上滾了幾圈,再不復位於丹田時,嬋娟般的光采,姜莫卿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臉上漂染鮮血。沒有去撿那妖丹,他甩了甩刀上的血。

  反手握著刀子,「很明顯嗎?」彷彿有些大惑不解地摸著自己的臉。

  玄裔肚子上的洞正泊泊地冒血,他痛得蹲了下來,抱著肚子,鮮血染紅了身下,他忍著痛說道:「那人氣息純淨,並未沾染血腥,你拿他來當誘餌,本就選錯了。」

  「但這不就是你的心魔?」他不解地詢問。

  「呵,那又怎樣。懷不懷疑跟信不信本就兩回事,天難不成還容不得人多想了?」他一邊痛得吸氣,一邊微喘著斷斷續續把話說完。

  『姜莫卿』反而笑了起來,抹了抹唇,「你可真有趣。照如此說,是我選錯了模板?」閒聊般的繼續問。

  玄裔簡直想罵娘,他激動了:「你到底有沒有看到我在流血,很痛啊,混蛋。」

  他臉上淌著血,呵呵地笑得令人發毛,「快回答,或者想我多捅幾刀,反正不會死,痛一下而已。」

  媽的變態!!!

  玄裔疼得咳了起來,咳了半天又說:「那、那人沒穿外套,要脫也是脫上衣,還有,他肯定不會說喜歡,咳,最重要的是,我的年紀太大的。」

  「嘖嘖嘖,倒是拎得清,不錯。」『姜莫卿』平鋪直述,稱讚似地說話,沒有再問,看玄裔在地上喘,鮮血汪了一地,最終打了一個響指,一切如同漩渦般扭曲了,成為攫獲他神志的黑影。

  玄裔神智消失時想,這愚蠢的心魔劫,就別讓朕遇見天道本人,媽的混蛋。

  連續36道天雷,9道一輪,每一輪間隔20~30分鐘,風收雲散時,天空已泛薄薄的霞光,姜莫卿坐在枝幹上計算著天雷地數目,雷電刺眼,他後來受不住閉上了眼,抱臂仰頭靠在枝幹上,第二輪結束,他也找到一個規律,訂了時間,閉眼休息。

  等他耳邊的雷電聲消失時,遠方的貓型已經變成了一個人型,姜莫卿俐落的攀著枝幹下樹,邊走邊跑地到了對方所在之地。

  姜莫卿微喘著,看著昏倒趴在地上,身上套著一件黑色長衫的人,不由得心揪了起來,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玄裔翻了過來,輕輕拍掉他臉上沾著的塵土,舉重若輕地抱了起來。

  好輕,他想。看著那張熟睡稚嫩的臉蛋,他卻覺得心裡怎麼都平靜不下來。

--貓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