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本章節 3155 字
更新於: 2018-07-23

  ——那是相當炙熱的火炎。

  淡雅的、純淨的、熾熱的……橙色。

  兵器擦撞的聲音不斷響起,快速移動造成的視角晃動,令骸看得出神。

  ——這是,哪裡?

  在面前與自己搏鬥的,是個尚且稚嫩的少年。

  然而一雙同樣純粹的眼瞳中,卻閃爍著迷人的色彩。

  是的……迷人。

  「嗚喔喔喔——!」

  少年大吼著向他衝來,火焰在身後炸開,像是花朵般璀璨綻放。

  那副模樣不知為何令他想起某個總是陪在身邊的青年。

  來不及閃避對方猛然伸出的手,掌心的烙鐵接觸皮膚傳來劇烈的疼痛,沒過多久卻轉變為一種輕柔溫暖的感受。

  彷彿從臉部開始往內部溶解,扭曲醜惡的黑暗被那抹柔和固執的火炎燃燒殆盡,在右眼深處有什麼東西消失了——他可以清楚感覺到。

  這是……什麼?

  為什麼……

  模糊的視界中,他看見了少年靜靜凝視自己的臉孔。

  平靜柔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帶著些許堅定的意志。

  那張臉……

  他忽然感到了恐懼與驚愕。

  「……綱吉……?」





  *





  昏暗的天花板是他睜眼後第一個見到的事物。

  骸用手肘抵著床鋪緩緩起身,伴隨著呼吸,腦袋一抽一抽地傳來疼痛。

  現在是什麼情況?

  試圖轉動生鏽的大腦,他深吸口氣,用力閉眼,爾後張開。抬起頭觀察四周,床的周圍用簾幕遮蔽視野,從縫隙間透過來的微光並不足以照亮空間。這裡沒有開大燈,只能依稀辨認出物品的輪廓。

  「醒了?」

  一道帶著疲憊的女音響起,隨後簾幕被粗魯地拉開,站在外頭的是一位髮色怪異的年輕女性,身穿白袍,手上端著一杯咖啡,正不斷冒著熱氣。

  他垂頭抬手摸了摸脖子,身上到處都佈滿已經乾掉的汗水;衣服被換成了寬大的診療服,手腕插著針頭,一旁則掛著透明的點滴袋,大概是一些維他命或者補充體力的東西。

  「……這裡是什麼地方?」

  異常沙啞且乾澀的嗓音讓他嚇了一跳,連忙又撫上喉嚨,蹙起眉。

  「醫療班。」

  喝了口咖啡,她打量了骸一番,然後問道:「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什麼是誰……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自己是誰?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骸更想先問另一件事。

  「妳是誰?」

  警戒地弓起背,骸瞪視著她。

  倏然間,一個陌生的名字竄過腦海。

  骸很確定那是個名字,但卻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知道,明明一次都沒聽過。

  「秦月……?」

  「喔?」

  面對他的話語,女子並不顯驚訝,只是感到有趣似地勾起唇角。

  ——不僅僅是名字。

  當那個莫名其妙的詞彙出現在腦海後,一陣劇烈的頭痛令他忍不住扭曲了表情,緊摀著不斷抽痛的右眼,一滴滴冷汗再度浸溼衣襟。急促地喘著粗氣,骸抑制著難聽的呻吟,曲起膝蓋弓著身。

  他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從記憶深處不斷湧出自己所不熟悉的回憶——?

  像是要打破沉重的氛圍,女子冷澈的聲音劃過空氣,鑽入耳中。

  「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努力擠出力氣張嘴問道,他微微抬頭,視野變得模糊,「、啊……該死、妳,做了什麼……」

  這股異常的痛感究竟是怎麼回事……?

  骸覺得自己的腦袋像要炸開似的,胸口傳來異常急速的鼓動,顫抖的指尖幾乎抓不住東西。

  杯子放上桌面發出叩的聲響,女子來到床邊,拉了張板凳坐下。

  「妳——呃啊……」

  終於忍不住彷彿世界都在旋轉的劇痛,骸閉上眼,身體一軟,側著倒了下去,腦袋差點磕到旁邊的櫃子,還是女子伸手扶他一把才沒在額上腫個包。

  「真是。」

  將人塞回床上,好好蓋上被子,女子無奈地嘆口氣,「還真折騰人哪,Ralph。」





  *





  當他再度甦醒,已經是接近午夜的時候了。

  腦袋裡充斥著陌生的記憶,他試圖解析那些東西究竟是怎麼來的,但卻徒勞無功。

  彷彿是自己所留下似的,並沒有哪處不協調……只是內容令人匪夷所思。

  只是——澤田綱吉……為什麼自己會和澤田綱吉……?!

  而且那副小孩的身軀究竟是怎麼回事!

  昏眩過去的時候他動用力量窺視了那些異常的記憶,發現那名愚蠢的男人居然存在其中,這簡直令他倒胃。

  同住?開什麼玩笑!就算再怎麼親近,他也不會和誰睡同一張床!

  「醒了就出個聲好嗎。」

  疑似抱怨的喊聲由遠而近,秦月冷冷地背著光站在床前,這次手上拿的是板夾,與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裡頭裝滿清澈的液體,應該是開水。

  「……我的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並不想尋求誰的協助,但眼前的女子顯然是唯一會透漏消息給自己知道的對象。

  從那些回憶中可以得知自己是被蒙在鼓裡的,澤田綱吉不想讓他知道事實,所以選擇了隱瞞;當然也可能是那軟弱的同情心作祟的緣故。骸不想去思考是哪個理由,現在重要的是問清楚這副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

  雖然幻術能做到那樣的效果,但他不認為會有需要自己如此使用的情況出現。

  而且他並沒有切身使用的記憶。

  如果他沒有判斷錯誤——這裡,應該是十年後的未來。

  經歷了與白蘭的戰役,對未來世界自然是有點印象的,而那份印象與記憶中的事物相當吻合。

  「先喝水吧,我會告訴你的。」

  將杯子遞給他,秦月在板凳上坐下,然後重重吐出一口氣,「看來記憶確實有繼承到呢。」

  沁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滋潤的感覺真是好到不能再好。骸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用衣袖擦擦嘴。

  記憶繼承——意思是……?

  饒是像他這樣一世英名也無法推測出事情的前因後果,線索實在太少了。

  「我就長話短說,」接過空杯放上桌,她取出板夾上頭的文件,低頭瞄了眼,「你看到的那些記憶,都是『身體退化後的你』在這裡所感受到的東西。」

  「身體退化後的我……?」

  「嗯……什麼啊,還不明白嗎?」像是受不了他的遲鈍,秦月再度嘆氣,「你是從『幼時的六道骸』進展到『少年的六道骸』囉。怎樣,高不高興?」

  高不高興什麼的……應該說這件事本身就讓人難以接受吧。

  定睛望著秦月,骸可以感覺出對方沒有說謊。

  正確來講,從那些記憶就能知道,秦月根本是個懶得編織謊言的人。

  「這個時空的你中了類似於十年後火箭筒的彈藥所以身體退化,才會成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根據研究報告來看,雖然身體退化了,但會隨著時間慢慢恢復,倒也不是什麼大事。」秦月眨眨眼,慢條斯理地給他說明著,「現在呢,問題來了。」

  「或許是因為受到刺激,你的腦袋也跟著退化,記憶回溯到與年齡相同的時間點。」

  「……妳的意思是,」忍住驚愕的神情,那張臉變得相當僵硬,「我現在的這個記憶,只是一個過渡期?」

  讚許地給了幾下掌聲,她滿意地點頭,「Bingo!看來你的智商終於回來了一點。」

  ……什麼東西。這女人也太沒禮貌了吧?

  沒有理會對方險惡的視線,秦月盡著解釋的義務,繼續開口道:「我看你這樣子差不多十六、七歲?所以是剛結束未來戰?」

  「……啊。」

  變得不是很想回應的骸微微點頭。

  「雖然還沒查明為什麼精神會回溯,但根據你的反應,在這裡所留下的記憶會傳遞給下一個階段的意志。」提筆在紙張上書寫,筆尖劃過硬面的沙沙聲不絕於耳,「有什麼感想嗎?」

  要說感想,倒是有一堆。不過骸還沒有與秦月關係親密到願意告訴她。

  「看來是沒有了。」

  無謂地聳肩,她起身拿起玻璃杯,轉身往簾幕後方的長桌走去,一面說道:「我去給你找點什麼吃的,乖乖待著別動。」

  門扇自動開關的聲音響起,望著空蕩蕩的房間,骸有些出神地想著。

  坦白講,他很想當作這只是一場夢,睡醒了全都不記得。

  畢竟,他怎麼可能會願意——願意去相信,自己此刻所感受到的所有事物,都只是虛假的。

  按她所述,現在的自己不過是給未來的、這個時空的主人鋪路罷了。

  「……」

  他怎麼可能願意忍受。

  怎麼可能……能夠接受。

  轉頭看著簾幕拉開後所展現出的一片夜景,骸沉默著。

  ……映入眼簾的美麗景色、吸入肺葉的空氣、手指碰觸的被褥。

  ——全都不屬於……「此刻的自己」。





  二修於2018/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