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發燒的世界之一

本章節 2469 字
更新於: 2020-12-01
  第三話:發燒的世界


  呼吸灼熱,額頭滾燙,除此之外,身體一片冰涼,不管蓋幾層棉被還是冷的發顫,四肢痠痛到輕輕一動就忍不住發出哀號,真紀覺得自己虛弱的像頭剛出生的小獸。
  吃力的睜開眼,房間籠罩在一層朦朧燦爛的光暈中,腦袋像是承受不住如此高溫的折磨般,生出一股飄飄然的浮空感。
  自從那天暈倒在舊校舍後,真紀隨即發起高燒。
  彷彿身體再也承受不住似地,搬遷到新的住處所累積的疲憊一口氣爆發,來勢洶洶,壓垮真紀全人,高燒反覆,時降時燒,極其耗費體力和精神,使她不得不請假,乖乖躺在床上養病。
  或許是因為身體總算因著生病而被迫暫停活動,她一直避而不去管的內心世界,總算抓住機會活躍了起來,許多視而不見,或刻意延宕的問題,一一浮現心頭。
  她自省地思忖:自己其實還沒好。
  在家鄉時,真紀曾在蕭警官的幫忙下去看心理醫師,雖然醫生沒說治好了沒,但真紀一直以為她的情況應該穩定下來了,否則雙親的舊友蕭警官不會讓她離開家鄉來到花獅子。
  之後她也的確努力適應新生活,偶爾會在午夜夢迴驚醒時痛哭而已,所以真紀一直以為自己好的差不多了,恢復說話也應該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結果還是太天真了啊!她在心中低嘆。
  不要說治好,自己根本從現在才剛開始面對父母不在的事實,適應新生活只被用來逃避的藉口罷了!總算明白自己的真實現況的真紀,露出無奈的苦笑。
  忽然發起的高燒融化在心中築起的復原假象,被迫露出尚未結痂的傷口,她束手無策,惟盼望時間和眼淚能沖去些許痛楚。
  每天躺在床上,使得真紀閒到開始回想去年的此時自己在做什麼?
  應該是在學校和好朋友一起上課、傳紙條、吃午餐、拍照。非常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天。
  然後眼淚又流了出來,哭到連自己都想說:「夠了沒?」卻止不住淚,反反覆覆到了最後,她放棄掙扎了,哭就哭吧,治不好就治不好吧。
  「我現在就是這麼懦弱不堪啊!」真紀在LINE裡和好朋友小花訴苦。
  對方回以安撫的動態表情。
  「我去廁所。」
  打完這兩個字,真紀宛若久臥在床的老人家,慢吞吞的坐起身,窩在棉被裡的啣蟬奴被驚擾的喵了一聲,全身痠痛令她忍不住一路哀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走到門前,扶著牆壁喘氣。
  打開門,慢慢走向廁所,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因而停下腳步。
  「……為什麼不治療真紀?」
  是鄭鏡。
  真紀吃了一驚,回過身走向樓梯間,靠著冰涼的磨石子坐下去,側耳細聽。
  低頭煮粥的房東,以順時鐘的方向攪動勺子,免得糊底。
  他丟入紅蘿蔔細絲,而後說道:「當你看到一個人很努力地走獨木橋時,你會和他說很危險,還是加油?」
  正在挑揀咖啡豆的鄭鏡,雖然不懂房東為何這麼問,仍側頸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什麼都不說,驚動他就不好了。」
  房東呵呵笑瞇了慈藹的眼。「真紀正在走獨木橋啊,她這麼努力,我怎麼好要她放棄呢?」
  鄭鏡啞然。
  房東叨絮道:「真紀這孩子是很乖很努力的好孩子。說直接點,就是因為她很努力,很加油,所以才會生病唷!所謂創傷後症候群,就是一群很努力想要從事故中走出來,恢復正常的人才會得的病唷!他們太加油了,所以太勉強自己了。其實哪有什麼正常的人呢?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點精神上的病,這才是人哪。」
  所以自己並非努力的不夠或太沒用才生病嗎?
  房東的話瞬間解開真紀內心的結,感到些許安慰和解脫。
  濡濕的感覺滑下臉龐,坐在樓梯間的真紀察覺自己又哭了,連忙摀住嘴,深怕哽咽的聲音會傳到樓下。
  她還想再多聽一點這溫柔體貼的話語。
  「人真的很麻煩。」鄭鏡又愛又恨的低喃。
  「所以才需要其他人啊。」房東將切的細細的肉末丟入粥中,繼續攪拌,蒸騰的熱氣將他的臉籠罩在一團霧氣中。
  「也是。」鄭鏡很認同這點。
  「我們現在只要陪在真紀旁邊就好,等她過橋,走來我們身邊。或是等她伸出手,拉她一把。」房東語態自然,彷彿現在這種狀況沒啥大不了的。
  鄭鏡微微皺眉。「如果她走不過來呢?像那天她站在河堤上,好像前面有一堵牆似地,連一步都邁不開。」一想到那天的情況,他便覺得心煩意亂。
  「這時候也只能等待唷!後來真紀不還是回來了嗎?她可以的,只是需要比一般人多一點點的時間。像是有時候人會掙扎的不想上班或上學啊,在臉書上寫什麼「黑色星期一」之類的,其實大家都會想逃避現實唷!偶爾的逃避對身心有益,並非一定要照著既定生活步驟去做就是對的或正確的生活。」房東舀起一勺子的粥。「小鏡,幫我嚐一下,我是貓舌,怕燙。」
  鄭鏡擦擦手,起身,走到吧檯後,嚐了一口粥。
  「沒味道。」
  「真紀發燒啊……加一點點鹽好了。還有,幫我開一下冰箱的水蜜桃罐頭,發燒時會很想吃冰涼涼的東西,如果真紀沒胃口吃熱粥,就給她吃點罐頭,或是果凍,梨子也不錯,我都買了。」
  「知道了。」
  「用那個水玉的玻璃碗裝,我看真紀好像很喜歡那個碗,常常拍不是?」
  「她真的很愛拍照。」拿開罐器的鄭鏡說。
  「那是真紀和外界接觸的一種方式吧。經過那樣的事情,她肯定會害怕陌生人,透過相機,比直接接觸還能感到安全,這是好事唷!她還願意接觸,沒有將自己封閉起來。其實,她很敏感,很純潔,明明被陌生人那樣暴力式的傷害了,仍願意信任人,勇敢的住到我們這裡來,若非擔心會刺激她,真的很想和她說她很棒了,可以放鬆一直繃緊的肩膀了。但是不能說,我們只能在一旁守護。」
  「守護就夠了嗎?」鄭鏡覺得這種說法聽起來很偷懶。
  「守護是很困難的唷!要有耐心,觀察並用心感覺這個人的變化,然後不能插嘴。人哪,有時候需要的就只有這個,其餘的,時間啦、身體的力量啦,會漸漸去做一切的。」
  已經明白房東的意思的鄭鏡接話道:「所以如果我對真紀說「去找房東聊聊」,反倒會讓她以為自己的努力被否定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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