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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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1-15
《番外篇:定情》
「唔……」屋內飄散一絲舒服輕吟,後腰被人以指按壓,力道拿捏得極好,好得讓操勞整日的身軀都鬆了。
「再下點……」紀敏趴在床褟,閉眼指示負責按摩的手。
成天彎腰拾藥,不然就是蹲著顧那一甕甕藥爐,饒是紀敏這樣的年輕男人也給折騰得渾身痠疼,尤其後背腰窩更是痛得連打直背脊都難。
「再下一點……」
按摩的手遲疑了會兒,而後拉下紀敏的裡褲,對準穴位按壓尾椎附近的筋絡。
「唔。」整個背從頸肩到尾椎全被伺候得舒舒服服,舒服得讓紀敏越發昏沉,睡意也越來越重。
「敏……」細細的吻綿疊落在紀敏裸背,按壓的力量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染了情慾的輕撫。
「別鬧……」
鬆軟的身子懶得很,連翻身推開在背上挑火的人都懶,掀唇含糊地抗議了句,卻哪抵擋得了早想趁機跟溫存的情人。
「敏兒……」
硬物輕碰紀敏大腿討好磨蹭,情事上雖是由他主導,可每次通關放行的大印,蓋或不蓋的權力卻掌握在紀敏手裡。然而今晚磨蹭腿邊的硬熱似乎沒有退開的意思,甚至帶著侵奪之姿轉向未經潤澤的菊穴。列丹颺十根指頭猶如怒張鷹爪,抓著兩邊臀瓣向外掰開,露出瑟縮在內的菊穴,勃發的慾望如準備破開關門的巨木一回重過一回頂刺緊閉的穴口,等待堅固的城門被頂開一絲小縫,任其破關而入發兵直搗。
「列丹颺你敢……啊──」
威脅被劇烈的痛楚腰斬,本是熟悉溫順大貓驟然回復本性變成噬人巨虎,這種彷彿要被人從身後密處為始撕裂全身血肉的劇痛紀敏從未有過,連兩人生澀莽撞被情慾蒙昏腦袋的第一次也沒這般疼。不僅如此,痛楚還挾著讓人恐懼的發洩,不帶情感的擁抱就像被人凌辱似地讓紀敏怒意騰升,回手就是一記手刀發了狠地砍在列丹颺後頸。
這一記震醒蒙了理智的列丹颺,清醒後看見自己居然像個狂徒似蠻橫佔有情人的身子,錯愕下一時間沒了反應,笨蛋一樣僵滯。
「還愣著做什麼?快退出去。」
「好……」
隨著兇器逐漸退出,重新閉合的甬道內傳來一抽一抽的疼,讓身為醫者的紀敏擰眉。
看來是傷到了……
「天哪,血……」果然,怒拔的兇器上沾著一絲絲暗紅的血,看得列丹颺更加自責。
「扶我起來。」
列丹颺滿臉愧疚,依言將紀敏扶起靠坐在床頭。「敏,我……」
「去把我衣服暗袋裡隨身攜帶的錦袋取來。」
「好……」
垂著腦袋,列丹颺像隻做錯事的大狗,乖乖走到搭了衣服的架子,摸索衣服內暗袋。錦袋不大,只裝著幾件東西,從外面摸上去有軟有硬,打開束口將東西全倒在掌心,一個小小的金飾赫然映入眼簾。
「裡面有一個小布袋,你把那個拿……啊糟──」
紀敏驟然想起錦袋內除了治傷的膏藥外還有他藏了多年的物件,掩嘴驚呼,卻瞧見緩緩轉向自己的列丹颺,與他掌中那件小巧的金飾。
「敏?」
這是小時候爹娘打給他的,說以後這東西得傳給他喜歡的姑娘當訂情之物,只是這飾品他才掛上脖子沒幾個月便找不著,一開始家裡的下人們急著滿宅子找,偏偏東西就像長腳自個兒溜了似地消失無蹤,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在哪兒把東西給落的。娘說肯定是他學武的時候給丟的,笑他身上綴不得小巧東西,也就沒想再給他重打一枚。
身為將軍之子,雖不若其他大臣公子們走雞鬥狗奢侈成性卻也衣食無缺。區區一件飾物扔了便扔了,偏偏這金飾打磨成他喜愛的小狼模樣,且爹娘在給他時玩笑話的那句「這東西得給他喜歡的姑娘」,讓列丹颺對金飾的遺失很是在意。
表面上不說,卻從那次後注意起街上販賣這類小飾品的店家,不是沒找到相似的金飾,可心裡頭知道就算再買上一個相同的小狼金飾也不是原來那個,而他也沒法送給他「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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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床緣,列丹颺攤著手心把那色澤依舊的小狼飾品遞到紀敏面前,問:「這東西怎會在你這裡?」
「我偷的。」小偷答得理所當然,只在說完這句話後偷偷抿唇的動作洩漏他的心虛。
列丹颺聽了噗哧一笑:「你偷這東西幹嘛?」
「拿去當了換吃的。」
「那怎麼還留在這兒?」笑。
「後來決定不當了。」
「喔?」列丹颺的笑容越來越賊,「這又是為何?」
「因為你說這玩意兒要給喜歡的姑娘。」
「可你沒拿來還我。」
紀敏賭氣瞪著列丹颺的賊笑,雖說兩人早過了鬥氣的年紀,可偏偏在這人面前總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跟他鬧脾氣。「哼,我幹嘛要還你?還了讓你拿去送人嗎?這個我也喜歡啊,你幹嘛不送給我?」
「啊哈哈哈哈──」
再也憋不住滿腔笑意,列丹颺摀著肚子哈哈大笑,險些將手上的那個小狼飾品也笑得從手中摔到床上。
「不要笑了,快把另一個布包裡的傷藥給我。」
「哈哈哈……」顯然,有人還沒笑夠。
紀敏斜著眼珠子瞪了列丹颺幾眼,起身動手翻找錦袋裡的傷藥,旋開藥盒子用指腹沾了些青綠色的軟膏,側坐著好讓手指能順利將軟膏抹在身後難以啟齒的傷處。只是自己上藥這事想得容易做起來卻大有難度,因為傷在裡面,就算手指探入了也搆不到受傷的深處。
「躺好,讓我來。」
列丹颺邊笑邊把紀敏放平床上,奪去他手上軟膏用指腹沾了些許,將指尖柔柔推入情人體內,從穴口邊緣一層層均勻抹著。自淺處,一直抹向深處……
「嗚……」
太過於熟悉情慾的身子,即使明知道列丹颺在給自己上藥,卻仍興起了點點情慾在身體內蔓延。被壓在身下的分身變得硬熱,眸中氤氳的水氣也漸漸凝聚,呼吸從平緩變得紊亂,紊亂間還雜著呼出的熱氣,天生曬不黑的肌膚下,暈染叫人癡迷的淡紅。
「丹颺……夠了,別再揉……嗯嗯……」
列丹颺的指固執抹著被傷得出血,偏也是最敏感的地方,只需稍稍刺激就能讓男人前端勃起,哪還禁得起這般死心眼的來回揉抹?
「敏,再忍忍,快好了。」
列丹颺卻不收手,方才失去理智的暴行讓他覺得愧疚,刻下正強忍慾望只想把傷藥好好抹在滲了血的傷口。抽出手指,再次沾了些軟膏探入體內,細細推勻在被他傷得最重的地方。
「好了,呼。」列丹颺退出指頭的剎那,也隨著重重吐了口氣,額頭上滿是熱汗。
拉起床邊薄被覆在紀敏身上,傾身吻著情人的後腦,啞著嗓子道:「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後回來。」
「等等。」紀敏握住列丹颺的手腕,臉上紅暈未散:「我幫你。」
同為男人,哪會不曉得列丹颺嘴裡所說「出去一下」究竟何事,更別提眼睛下瞟時看見被高高撐起的褲襠。
「……」咕嚕。
列丹颺吞口水的舉動惹笑了紀敏,掀開薄被翻身坐起,紅著臉道:「我也正難受著,你幫我,用嘴。」
「……」
點點頭,列丹颺屈膝跪在床邊解去紀敏的褲子,捧著已然半立的器官愛憐地吻了又吻,而後含入口中細細品嚐。
「唔──」紀敏仰直了脖子,手指微張輕掩難耐的呻吟。
口腔高燙濕滑的感受透過分身直鑽頭頂,吸吮時被逼得幾欲失禁的錯覺更讓人顛簸在情潮的起伏之中。低頭,那個被世人讚譽沉穩武藝高強的三將軍毫無抗拒地跪在自己身下,含著另一個男人的慾望用嘴伺候。
專屬於情人的特權,甜蜜得讓紀敏忍不住將心底珍藏的畫面,再一次於腦海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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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的屍體懸吊在破宅大樑上,風颳得強些還會隨著風半空中晃盪,像盪鞦韆那樣。娘親身上穿的是家道破落前擁有的絲綢衣裳,兩年來一直被娘親珍寶似地收納在箱子底層不許人碰。
那年,他三歲。
三歲的孩子有些事情懂,有些事情不懂;有些東西之後他還能記得,有些卻被遺忘。
比如他懂得大樑上的娘親已經死了,可他不懂娘親為什麼要穿得這麼漂亮死去。他記得那日的天氣、記得那日娘親在他面前踩著置於桌上的矮凳拋繩懸樑、記得娘親把脖子伸到那個麻繩圈圈前跟他說過的話。
卻忘了……母親的臉……
他就這麼靜靜坐著,抱著膝蓋坐著,抬頭看著大樑上的娘親。
看得累了,就吃幾口娘親幫他備好的白饅頭,然後裹著家中唯一的被子縮在牆角睡覺,睡醒後又繼續看著娘親,看累了就吃點東西裹起棉被睡覺。直到屍體的惡臭連鄰居都聞到,這才有人奔進宅子發現他和娘親,也才把已經三天沒東西吃的他從閻王殿前撿了回來。
這些事,是救他的大叔大嬸後來告訴他的,說他睡在娘親的屍首邊超過七日。哭說孩子不懂事,看樣子連母親已死都不知道很是可憐。
可是他知道啊!他真得知道。
只是……
張了嘴卻說不出話,只能發出呃呃啊啊好像烏鴉的聲音。
大夫說他是被驚的患了失語,可能一輩子都得像啞巴一樣活著,救下他的大嬸同情他可憐,說是幹活的府上剛好有位公子正缺個小書僮,雖然他年紀小了許多可也是個機會。於是,他被帶到一個大得嚇人的宅子,說這裡是列將軍的府邸,而他要伺候的人是這裡的三公子,名叫列丹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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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人問著領孩子來的婦人問:「張媽,這孩子叫什麼名?」
張媽道:「回夫人的話,這是我鄰居家的孩子,那家人姓紀,喚這孩子叫敏兒。就不知這名子是乳名還是本名,不過人挺機靈長得也清秀,雖然失了語手腳卻也麻利,不知夫人覺得如何?」
「嗯,是很不錯。張媽妳帶孩子下去梳洗更衣,然後帶來讓丹颺看看,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謝謝夫人,這可是孩子的福氣啊!」張媽輕拍孩子的腦袋,示意他下跪行禮:「還不快謝謝夫人。」
「呃呃……」
紀敏乖乖跪下,來這之前張媽教過,跪下後要磕頭。可張媽沒告訴他要磕幾個,所以他一直磕個不停。
「哎呀,這孩子。」列夫人笑著起身,扶起一直不停磕頭的紀敏。「敏兒你先去洗洗臉,等會介紹個哥哥給你認識。」
紀敏抬起小臉,衝著列夫人露出大大的笑臉,點頭。「呃。」
「真乖。」列夫人捏捏孩子的臉,笑道:「真是個可人的乖孩子,怎麼我就生不出這般乖巧的孩子啊!」
張媽在一旁也笑:「夫人您說笑了,您那三位公子哪個不是文武雙全人又俊?再過幾年准把全城的姑娘們迷得七暈八素。我想啊,您這胎肯定也是個俊公子。」
列夫人低頭看著微壟的肚皮,笑笑:「還來兒子?我可盼著這胎是個女孩兒。」
待紀敏被張媽重新帶回列夫人面前,屋裡多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一雙眼珠子從紀敏跨入屋內起就沒離開他身上。
「丹颺來,這孩子叫紀敏,以後就是你的書僮。他不會說話你可別欺負人,你若敢欺負他一次,娘就罰你三天不準練武。」
被母親推到紀敏面前的列丹颺,依舊傻愣愣地盯著人瞧。
「你這孩子怎麼這般瞧人家,幸好敏兒不是女孩兒,不然娘可準備幫你訂娃娃親了。」列夫人掩嘴低笑。
「什麼?他不是女孩?」列丹颺這才驚醒,指著他本以為是漂亮女娃兒的紀敏詫異地問。
列夫人哪想理會笨兒子的蠢問題,牽著紀敏的小手放在列丹颺手心,吩咐:「去吧!帶敏兒整個宅子晃晃,雖是娘給你點的書僮,可敏兒還小伺候的事情還是青如她們負責。敏兒只給你添茶磨墨,知道嗎?」
「知道!」
七八歲的男孩語氣卻老氣橫秋,也難怪不認識的老把列丹颺的年齡往上多翻一倍,說他看起來像是十四五歲。
天寧府雖不像其他朝臣的府邸富麗堂皇卻也佔地廣大,紀敏被列丹颺牽著走還不出半個時辰,就已氣喘吁吁滿身是汗。
「呃呃。」
前頭,列丹颺正興奮介紹這是哪兒那又有啥,沒注意兩人除了年齡差距腿長有別外,還有體力上的差別。一個從小習武的人,體力自然比沒有根底的人強上許多。
「啊!」
紀敏跟不上列丹颺的腳步,一沒留神給絆倒摔在地上,這才讓牽著他的手的列丹颺停下腳步。
紀敏雙膝跪地小臉滿是痛苦之色,卻不哭不鬧只搖了搖被列丹颺握在掌心的手,示意他鬆開。
列丹颺鬆了手,低頭看著空蕩蕩的掌心,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心頭滋生。只見紀敏坐在地上小心翼翼捲起褲管,露出膝蓋的剎那,列丹颺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紀敏的兩膝蓋都被磨破了皮,鮮血不斷從破開翻捲的地方流出,傷口還沾了不少沙子。
「別動!」列丹颺止住紀敏要用舌頭舔去鮮血的動作,蹲身將他抱入懷中。「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你乖乖的別動。」
於是抱起紀敏拔腿狂奔,奔出天寧府外跑了十多條街,跑到隨軍大夫的家中,只為紀敏膝蓋上的兩道刮傷。
之後這件事傳入列夫人耳裡,列丹颺被母親指著鼻子大笑:「笨兒子,家裡是沒有丫鬟還是沒有傷藥?用得著跑十幾條街去呂大夫家裡嗎?笨死了,敏兒你瞧你這哥哥蠢的。」
沒看照好紀敏的列丹颺被罰三日不準練武,換了以前他早受不了,可接下來三天他卻整天繞在紀敏身邊,又是上藥又是四處找來好吃好玩的逗紀敏開心。
為了這件「主子伺候書僮」的事,列丹颺給他大哥二哥恥笑,嘴上最不饒人的丹齊還說幸好紀敏不是女孩,不然要是娘給丹颺指了娃娃親,以後還不知他家三弟會怎般伺候他們未來的弟媳婦。
當然,多嘴的丹齊被很有武學天分的弟弟追著滿宅子打,這又是另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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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
「列丹颺你有種就再給我耍笨一次試試!」
看著藥田裡剛冒芽的苗,他花了半年多好不容易培植成功的百本藥苗,居然被策馬奔來山上找他的笨蛋幾個馬蹄印子踩爛。氣得紀敏兩眼冒火一個縱身拔地而起,凌空揪住列丹颺的衣領把壞他好事的笨蛋揪下馬背。
兩人落地後仍不解氣,指著列丹颺的馬大吼:「大蒜苗,把你的馬蹄子給我移開,不然我扒了你的皮去賣。」
名為「青驄」的神駒被這一吼,吼得沒半點神駒該有的氣勢,垂著脖子乖乖把馬蹄子從藥田上挪開,一蹄一蹄小心翼翼地走到紀敏面前。
青驄眼神透著委屈,討好舔著紀敏的臉,彷彿在說:嗚嗚嗚,不關我的事,而且人家是青驄,不是大蒜苗。嗚嗚嗚,蔥跟蒜苗差很多耶老大。
「列、丹、颺!」紀敏漂亮的眼睛瞇起,殺人目光狂掃打算偷跑卸責的男人。
「敏兒。」列丹颺陪笑地搓搓手,撓撓腦袋:「我也是不小心的,不然我幫你重種。」
「哼!」睬都不睬討好陪罪的人,紀敏甩頭走向被踩爛的藥田。
「我打仗打贏了,你開不開心?」
「我知道。」紀敏蹲在土丘查看災情,把幾株連根莖都折斷的百本從土裡挑出扔在一旁。
「敏兒,你不為我開心嗎?」察覺紀敏語氣有異,列丹颺走到紀敏背後,也跟著他蹲在藥田。
「我很開心,恭喜你凱旋歸來。」
「那你怎麼不看看我?」
列丹颺覺得自己好委屈,離開最好的朋友都大半年了,難道紀敏都不想他嗎?他可是連在戰場殺敵都想著回家後要帶紀敏去哪裡欣賞風景,靠著這些想像才讓他熬過艱險萬分的沙場。
「我看你?看你做的好事嗎?」紀敏回頭,羅剎般恐怖的表情外加森冷的語氣,讓堂堂列三將軍瞬間發了陣寒。
「嗚,別這麼說嘛!我這不就是太開心了,才忘了來你這得下馬步行,對不起嘛!」
諂媚的手指輕輕刮著紀敏的背,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紀敏明明就比他小,可從以前到現在,在紀敏面前他就像隻想討好主人的狗兒一樣,一點都不敢惹他生氣,連個「不」字都沒膽子說。
「回家了沒?」
「還沒。」
磅!一記重拳打在列丹颺後腦,疼得他摀著腦杓哀哀抗議。
「幹嘛揍我?」
「你居然沒先回去向老爺夫人報平安?」紀敏翻著白眼問。
「反正有人會跟他們說,怕什麼?噢──」耳朵被重重擰了把。
「你這笨蛋,快跟我回去向老爺夫人報平安。」
「你肯跟我回去?太好了。」
列丹颺攔腰將紀敏抱起原地轉了幾圈開心極了,也不等紀敏回神,將人打橫摟在胸前,一腳踩著馬蹬上了青驄的背,讓紀敏跨坐前方一抖韁繩,便見青驄如流星般向著天寧府疾馳而去。
馬背上,紀敏回過神後氣得大吼──
「列丹颺你這個笨蛋,我的麓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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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寧府
列夫人拍桌大笑:「呵呵呵,看來我家的笨兒子還不是那麼笨嘛!至少把你拐回來了,你啊你,半年多都沒回家,大家可都擔心呢!」
「夫人。」紀敏跺腳。
列夫人在他心中早已默默將她視作母親,若非心有所愧他實在不願自己明顯的躲避讓她擔心。
只是,他有不得不避的理由……
「夫人,我只是在山上研修師傅留下來的醫書,想把醫術練好,以後對列家也好盡分心。」
「敏兒,你若堅持隨著呂先生走軍醫這條路我不攔你,我啊早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你若有別的想法大可放手去做,不一定非進列家軍不可。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列家軍,但凡男兒都以自己身為列家軍的一份子為榮,然而卻也是一條浴血的不歸路。
成者或許封賞不斷,敗者卻只有一死。
身為列辰的妻子、列家的主母、丹颺等人的母親、媳婦們的婆婆……
她其實不願見到自己的兒子、甚至被她如兒子一般養育成人的紀敏走入列家的軍營。只是她勸了、阻了,可也一次又一次輸給列家人體內的熱血,一次又一次看著兒子們義無反顧入伍為軍。
丹毓如此、丹颺如此、丹郡如此……
就連本決意入朝當官的二子丹齊最終也選了同樣的路,披上列家軍的戰袍。
只剩堪稱集列家頑劣血統大成的幼子丹弓,一如他哥哥們踏入軍營的堅決,列丹弓也堅決死不入軍。
只是這孩子又能堅持多久?
她尊重每個孩子的決定,但也清楚只要世道繼續沉淪,那麼列丹弓口中的堅持終會動搖。倘若恰巧撞上一個能讓那頑劣份子打心底折服的人,那麼為這個國家、為黎民百姓、為那「天下太平」四字灑落最多熱血的人,也將是她最小的兒子──列丹弓。
「敏兒,我知道你心裡有事。」列夫人看著紀敏聞言後瞬間慘白的臉,溫柔笑笑。「別怕,我不逼你,只是希望哪天你願意了,能對我說嗎?」
「夫人……」紀敏互握的指尖因羞愧發顫,應了個他絕無可能兌現的諾言。「好……紀敏答應您……」
列夫人的笑容,依然是那麼溫柔。
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
知子,莫若母。
縱使沒有血緣羈絆卻也是她一路看大的孩子,身為一個母親,她豈會看不出紀敏眼裡的痛苦與自責。她知道這孩子在苦惱什麼,但事情畢竟牽涉到另一個孩子,所以她選擇默默站在孩子們背後為他們擋去風雨,卻不干涉命運轉輪的推動。
一如每個兒子跨入列家軍帳後她守著他們的媳婦、看顧他們的幸福,卻不干涉他們的決定。人的一生僅此一回,該如何過,只有自己有權選擇。
「敏兒,永遠也別忘了,這裡是你的家。」
列夫人離開前,握著紀敏的雙手說了這麼一句,一句讓列丹颺回到廳堂時便看見紀敏淚流滿面的話。
「怎麼哭了?」
抹去紀敏臉頰上不停滾落的淚水,列丹颺滿胸口說不明白的感覺,只覺得他的心像給人用手狠狠攢握疼得厲害。紀敏臉上的每滴淚,像能催動狠握心臟的那隻手,每落一滴,他的心就被重重攢痛一回。
「別哭了,敏兒……」不自覺地,列丹颺的眼裡,也泛著淚光。「你一哭,我的心就好痛。」
「笨蛋笨蛋笨蛋──」撲入列丹颺的胸膛,放縱自己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疼惜揉揉紀敏的髮頂,列丹颺深深吸氣,道出他藏了半年多的疑惑:「我到底做錯什麼?這半年多來,我覺得你待在山上其實是要躲我,如果我惹你不開心,我讓你罵讓你打,你若不想看到我,我馬上搬去軍營。可是敏兒你回來好不好?我爹我娘、我們大家,還有我,都很擔心你。」
「嗚……」推開打算將他抱緊的列丹颺,抹淚奔出天寧府。
被留下的列丹颺,愣愣看著又一次變得空蕩蕩的雙手,小時候的一幕驟然閃過腦海──
相似的場景、一樣的心痛、不一樣的,是領悟……
原來,空蕩蕩的不是他的手,是他的心;原來,離開紀敏後覺得失落惆悵的,是他的心;原來,任他打罵卻不還手,錯把紀敏當作弟弟疼愛卻又覺得突兀的,還是他的心。
弟弟的位置,從來就沒給過紀敏;另一個位置,卻在連他也分不清的時候,已為他一人保留。
也許,在那雙透著不安與惶恐的小手被母親交放在掌心時,某個位置便已決定了它的主人──一個,名為「情人」的位置。
有時候,一件事情能否參透得花上數十年或一輩子;有時候,卻在轉念之間。
兩條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朝著紀敏離去的方向追去,差點撞飛剛從門外回來的二哥和小弟。
「哇,哥他瘋啦?差點被他撞飛。」列丹弓撫著胸口對著三哥的背影抗議。
「這笨蛋總算想通了。」列丹齊笑得狡猾,摸著下巴滿腦子大轉歪主意。
「二哥,你說三哥想通啥?」
「情哪!」
「情?」列丹弓擠眉弄眼,作勢要吐。「噁,不會吧?連三哥也淪陷了嗎?」
嗚嗚嗚,他好可憐,想他大好少年才剛結束被娘親扔出去周遊列國回家瞧瞧自家兄弟,結果就被大哥大嫂的鶼鰈情深弄得頭皮發毛,這下可好,連三哥也打算跟未來嫂子在他面前親親愛愛,想吐死人嗎?
拜託饒了他吧!
「等一下!二哥你這臉……不會正打著什麼壞主意吧?」
「你小子囉嗦什麼?丹颺這木頭腦子好不容易開竅,當然要好好玩弄一番,不然怎麼對得起老被他滿屋子追著打的咱倆?」
「耶?是這樣嗎?」列丹弓撓頭,道:「也對!現在我還打不贏三哥,想法子整整他也不錯。」
「你看我說得對吧!」
「嘿嘿嘿,不愧是最陰險卑鄙奸詐無恥手段下賤不入流的二哥,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未來的三嫂到底是誰啊?」
列丹弓興奮搓手,腦子裡轉出不下二十個能欺負三哥的餿主意。
「我問你,丹颺打贏回來後,第一個先去看誰?」
「你當我白癡啊?當然是紀大哥囉!雖說我蒐集情報的功力跟二哥你還差了那麼一咪咪,不過這種事就算不靠情報也知道好不好?三哥第一時間沒回家來,自然是先跑去山上找紀哥囉!
咦咦咦咦咦咦……你等等,難道說我未來的三嫂、是是是是、是紀哥?」
磅一聲,列丹齊的鐵拳不客氣地敲在小弟的腦袋瓜上。
「痛!二哥你幹嘛揍我?唔唔唔──」
才剛喊痛就被列丹齊摀住嘴,還被威脅瞪著。「閉嘴,這叫天機不可洩漏,這件事情你要是敢在爹娘面前碎嘴害丹颺不幸福,哥我頭一個揍你,知道不?」
「嗯嗯嗯。」列丹弓飛快點頭,他可沒那麼壞,會去破壞三哥的幸福。
好啦好啦,他只是很驚訝三哥會喜歡上一個男人,不小心吃驚了一下嘛!
「哥,你認了?」
「認什麼?」
「認了三哥……」列丹弓賊頭賊腦朝四周瞧了一圈,壓低聲音悄聲問:「就是三哥喜歡紀哥這件事情啊?」
「你呢?」列丹齊負手環胸,一派輕鬆地反問:「你會因為這樣覺得不恥?討厭丹颺嗎?」
「嗟!你當我是誰?」列丹弓挺起小胸膛,豪氣道:「我可是很挺兄弟的耶!況且紀哥那麼寵我,我巴不得三哥早點把他娶進門,不然紀哥跟別人跑了誰來替我收拾爛攤子?誰在我鬧事時擋在娘前面幫我說情?誰會一面倒不分青紅皂白偏心我啊?你說、你說啊?哼!」
「──」列丹齊臉黑。
剛才也不曉得是誰用「陰險卑鄙奸詐無恥手段下賤不入流」這幾個字標榜自己哥哥的?不好意思,他列丹齊自認還扛不上這等威名,反而眼前這個臭小子,倒把這「陰險卑鄙奸詐無恥手段下賤不入流」的精隨,發揮得沒九成也有八成。
「臭小子,你就不要過幾年後跟喜歡的姑娘親親我我得招人打。」列丹齊磨牙詛咒。
「哼!」列丹弓不屑甩頭,鼻子噴氣道:「開、玩、笑!本俊男可是要遊走花叢,當個響噹噹的風流美男子,才不屑什麼至死不渝的愛啊情的。」
「你最好說得出做得到。」白眼瞪。
「哼,走著瞧。」
多年後,某個被親哥抖出陳年往事,導致帝王情人大吃飛醋被壓在龍床上狠狠放縱整晚,隔天扶著腰衝回天寧府找親哥算帳的某人,深深記取了這道老祖宗的教訓──
做人哪!話不能說得太絕,小心自打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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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紀敏你等等我……」
一聽後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紀敏心下一慌,哪想得到自己雖跟著老爺和列家幾個兄弟學了武藝,可他本就不是習武的料,加上幼時慘痛的遭遇傷了身子骨,體力不好腳程自然也快不過身強體壯的列丹颺,所以不管他怎麼跑,也跑不離列丹颺的視線。
後頭,列丹颺怕紀敏轉入什麼暗巷失了他的身影,情急之下旋身一縱借力前撲,從紀敏頂上掠過,落在他前方擋其去路。
紀敏被這舉動逼得不得不停下腳步,見列丹颺為追自己滿頭大汗很是心疼,顧不得自己臉上身上的汗發得比對方還多,舉了袖子便蹎腳替他抹去汗水。
「吁……你這笨蛋追、追什麼追?天涼發汗想得風寒嗎?我辛辛苦苦栽種研製的草藥,才不給自己找病的笨蛋用。呼……氣、氣死我了你……」
「你聽我說……聽我說……」
「……」紀敏嚥了口口水,心頭懸起恐懼與不安。
看著紀敏眼裡讓他心疼的不安,列丹颺無視於兩人正站在人潮往來的大街執起紀敏的手。瞬間,周圍的聲音彷彿全都靜止,除了彼此的呼吸再聽不進別的聲音。街上的其他人彷彿也隨之消失,只剩下彼此。
「敏兒,別露出這般眼神,別怕,也別不安。我不會扔下你、更不會放你一個人獨自存活,相信我,我不會像你娘一樣捨你而去。」
列丹颺的話像劃破毒瘤的刀,劃出瘤裡腐臭的濃汁、破出瘤裡蝕人的毒。
就在列丹颺出兵爭戰前,紀敏發現自己對他已超越手足之情,就連莫逆之友的情誼也淺得無法填滿他的心。
他,愛上了同為男子的列丹颺。
真相,讓他慌、讓他怕。
怕醜陋的真相一旦被旁人窺知,他將永遠失去丹颺、失去對他而言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的列家人。
恐懼與不安隨著時間逐漸凝成折磨人心的毒瘤,他的苦無人可訴,只能抱著無法見光的毒瘤避走山間,打算在未來默默以軍醫的身分守護列家的每一個人與他們重視的列家軍。
在山上,他沒日沒夜狂讀醫書,不只是醫道、就連江湖流傳的毒道他也癡了狂了地學。唯有在沉溺書本的片刻才能短暫地不去想起,遠方那個讓他心儀卻又愛不得的男人。
努力把這份情小心收納,他想只要收得深了,也許在那人回來後還能像以前一樣,是兄弟、是知己。
他收了,自認收得極深,深得不會有任何破綻。卻忽略列丹颺就是他的破綻,無倫他收得多深,只要這男人出現,他的隱藏便只是虛設。
青驄將列丹颺帶到他面前的那天,紀敏可悲地看清了事實,本想打發他回去後留書告知老爺夫人,說他打算行醫江湖鍛鍊醫術,須離開個三五年。
他想,也許光半年還不夠,但如果是三五年也許可行,足夠讓他擱下這份情、讓他淡去愛慕。畢竟按列丹颺的年紀三五年後也該娶了妻子,說不定連兒女也膝下成群,到時回來後見他一家人和樂融洽,也就死心了。
可這一切計畫全被個笨蛋打碎,扛包袱似地將他扛回列家。列家人的態度依舊、列夫人依然視他如子,一切一切都與他離開前無異,更讓紀敏的羞愧自責、將那份恐懼與不安推到了最高點……
所以,他逃了,從列丹颺的面前逃了。
「紀敏,我愛你。我答應你,永遠不捨下你離去,永遠不會。」
「……」
含著淚,被摟入寬闊又溫暖的胸膛,他用自己的心感受另一顆心的跳動。
『敏兒,娘希望你能遇到真心相許的人相伴一生。不要像娘親一樣為貪富貴捨棄青梅戀人委身當了大富人家的小妾,到頭來碰上家道中落財沒攀著、情也沒留下。
敏兒,娘走了,記得娘的話,可千萬別像娘一樣,明明能擁有幸福卻選擇放手,最終徒留悔恨……』
指尖,悄悄攀上列丹颺的背,惴惴不安地抓著他的衣。
突然記起,娘親臨死前對他說的話。
他,值得擁抱幸福嗎?
能,不再害怕喜歡的人從他眼前消失、甚至死去?
可以,拋去不安,因為有人會守在自己身邊?
「我值得你愛嗎,丹颺?我能夠不再害怕自己喜歡的人會在眼前死去的命運嗎?我可以拋去不安,因為你會在我身邊嗎?我、我能喜歡你嗎?能嗎?」
「能的,能的,敏兒你能的。」列丹颺埋首在紀敏肩窩,堅定許諾。
紀敏肩膀上的衣料,被男人的淚水打濕。
「丹颺,我愛你……好愛……好愛……」
他,終於有了愛人的勇氣、有了被愛的權利,不再是蜷縮在角落只能用目光奢求一份真心的孤兒。
他不貪心,只要能擁有這個人,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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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在列丹颺髮中的指尖猛地一收,繃緊的身子隨著下體的釋放鬆緩僵硬的線條,紀敏面染潮紅,喘氣中挾著情慾方歇的濕熱。
「我……我幫你……」
探向情人腰下的手被列丹颺輕握阻止,搖搖頭,起身摟著紀敏鬆軟的身子仰倒床禢。「就當是罰我,早點歇息。」
列丹颺往裡邊挪了些,拉過被褥蓋在兩人身上。
「我還不累,你有話便說吧!」紀敏氣息漸穩,右臂鑽過列丹颺的後頸,將人一把摟來按在胸口。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列丹颺淺笑,手臂橫過紀敏胸膛輕握著他的左肩,趴在情人身上。
「這次興兵夷東,爹恐怕回不來了……」
這個結局不只他們兄弟明白,連此番被徵調前往夷東的將士們也明白,所以隨著日子逼近,軍裡人心浮動。
一場註定覆滅的仗要怎麼打?一場註定有去無回的仗要怎麼打?
列丹颺越想臉色越沉,鬆開放在紀敏肩上的手,攢了拳重重地擊在床板,木板磅磅重擊聲於房內回盪。
紀敏不阻不勸,由著列丹颺發洩心中怒氣。
亂世逢明君尤勝久旱逢甘霖,也許就像大旱求雨需向上蒼奉獻牲口為祭;欲求改朝換代得一明主,也須以赤血獻祭。
自幼隨著列家兄弟一塊兒長大,列辰便是他的父親,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敬愛的人步步踏去黃泉路,心中之痛之急如列火灼身拍之不滅。
然而你再痛再急,又能如何?
只要御座上的人仍穩當當地坐在那兒他就是皇帝、是真龍天子,金口玉言無人能駁。連自己的兒子都能流放賜毒,又豈會在乎一個年近七旬的老將軍?
列丹颺不知道的是,紀敏曾為此事找過楚云溪,問他皇上為何用這般手段捨棄一個曾追隨他征戰沙場開疆拓土,有著赫赫戰功的大將軍?
楚云溪看著紀敏哀痛的眸子,好幾次張了口,卻又不忍將答案說出,直到紀敏落膝下跪,才逼出楚云溪嘴裡的答案──
『七旬老將……尚能戰否?』
是了。
世人皆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可若飛鳥未盡狡兔尚存,卻良弓已損走狗衰老……
便該折良弓棄走狗,因為損壞的弓、衰老的狗,已失去對狩鳥逐兔之人的用處──無用之徒,捨!
乍聽楚云溪此語,盈滿紀敏心口的不是痛,是冷。
世俗禮教,皆曰受人點滴恩情,當泉湧以報。然禮教律法,卻不上君王。
『難道這便是帝王之道?』
末尾四字,紀敏雙唇顫抖幾不能言。
因為他眼前的,是老將軍一手扶持護其周全,甚至不惜欺瞞君上也要捨命保下的,未來的帝王。
『是……』
『你對小弓,也會如此?』
前跨一步,楚云溪的手,輕輕落在紀敏的左肩,道──
『褚溪能為秦弓赴死,可楚云溪……不行……』
錯肩而過時的風,颳起紀敏垂於後背的髮,散於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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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換你沉默了?」
紀敏回神,入眼的是列丹颺擔憂的臉。「是我不好,不該提夷東的事……」
「不,我在想小弓的事。」嘆。
「小弟?他又闖了什麼禍?」
紀敏淺笑,搖搖頭:「這倒沒有,只是他知道自己愛上的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列丹颺用指頭輕輕推開紀敏緊皺的眉心,笑道:「你這麼疼他,不怕我看了吃味。」
「我在跟你說正經事。」
列丹颺笑笑:「我知道你一直在意楚大哥的身分,但你可有想過?正因為楚大哥連身分都拋了捨了才讓那小子深情相隨,丹弓從來都是理智凌越於情感之上的人,付出真心前他怕是把一切都想透徹了。」
「也是。」
紀敏反身將列丹颺撲倒床上,貼在他結實寬闊,讓人安心的胸膛。執起他的手,五指自情人指間穿過,掌心相貼,體溫相融。
「丹颺……」
「嗯?」
「那個小狼的金飾,給我好嗎?」這句話他埋在心底,埋了十七八年。
空出來的手,憐惜地撫著紀敏的耳廓,微笑:「這小狼本就是要給你的。」
「少誆我,你不是要拿來送未來的媳婦兒嗎?」
紀敏以臂為枕,下巴抵著手臂笑著捏捏兩人合握的手,看著情人的耳根子在微黃的燭光下漸漸泛紅。
「我只想給你。」
所以當他發現這金飾不見時急得很,因為本打算年末紀敏壽辰時把這小狼給他,卻不知在哪兒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遺失了。不是沒想過按著原樣重打一份,就連金匠師傅都請來了、圖稿也繪好了,可最後只把定銀給了金匠,那隻本可重生的小狼,連一個斧鑿也沒在金子上落下過。
「為何?為何不重做一個?」
當年的小偷、現在的情人,聽聞這段他不知道的過往後好奇追問。
列丹颺搖頭,道:「即使做出來,也不是原來的那一個。那個小狼在世上只能有一個,也只會有一個,因為我要送的人,是我真心喜歡的、唯一的人。」
紀敏漂亮的眼睫驚呆地搧了搧,停頓許久後才開口:「那時候你才幾歲?十二?十三?我才……才七八吧?變態啊你!」
列丹颺哀了聲,大掌遮著自個兒的臉,漲紅著臉替自己辯駁:「我、我那時沒想這麼多,就只、只覺得喜歡……那個喜歡……不是你想得那樣……唔唔唔……」
結結巴巴的嘴被人霸道吻著,越吻越深,鼻尖呼出的氣息也越發濕熱。直到燭火熄滅一片漆黑,只有沿著窗櫺鑽入屋內的月光讓人勉強視物。
黑暗中先笑出聲音的是紀敏,「油燈滅了,要換蕊還是點蠟燭?」
「就這樣。」列丹颺抱著紀敏的肩,同樣低聲微笑。
「知道我為什麼要偷這個小狼嗎?」
「不想我送其他人?」
「沒錯,不過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什麼?嗚……」
利牙叼咬列丹颺的乳尖,調戲地用舌頭輕舔:「因為丹齊說,只要我拿到這東西,就算咱倆以後長大也不會分開。」
「什麼?」列丹颺驚叫:「那壞蛇的話你也信?」
鬆開牙尖,紀敏一口咬住情人的鼻頭,咬得滿意了才鬆口:「我那時候也才七八歲,而且那時候他在我心中還算是好人,你說我怎能不信?」
就是信了,才做出這等盜取之事。
見列丹颺心急他難過極了,又不知該怎麼把事情說清楚。想把東西偷偷放回又怕被人發現東西是他偷的,足足好幾天都提心吊膽。尤其當他聽說手腳不乾淨的下人會被送出列府後他更是怕,怕得將此物貼身藏起,就連洗澡也不敢讓小狼離開自己的視線。
整整一個多月又驚又怕,直到列丹颺放棄尋找金飾後,懸吊了整整月餘的心這才落了地,也因此而突然生病,還病了十多天。十幾天裡列丹颺守在他身邊,像看照主子般紆尊降貴伺候他這個本該服侍列丹颺的僕人。初到列府之日的景象與現況重疊,昏昏沉沉間他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焦急呼喊,軟得提不起力的身子被人溫柔撐起摟在胸前,餵他湯藥、餵他吃粥……
想開口道謝,好幾次動了動口,卻只描摹了嘴型沒有聲音。
失語不是天生,這些年來這病也不構成大礙,府裡面的都是好人,從來沒有人因為他不能言語而異眼相待,大家會用寫的、會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用說的,讓他看字、讓他看懂嘴型要表達的意思。
可是在這一刻他恨自己無法言語,想用自己的聲音去表達感謝,更想對列丹颺說抱歉。
抱歉……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用力吼、用手狠狠壓著肚子,彷彿只要這麼做就能發得出聲音。
一次又一次,他喊得脖子脹紅、喊得暈了腦袋,聲音卻像是被鎖死在舌根,只有呃呃呀呀如烏鴉似的單音。
『別急,你想說什麼,我拿紙筆來,你寫。』
遞來的紙筆被自厭的孩子一把掃在地上,兩行眼淚撲簌簌地沿著臉頰滾落床單。
他不要紙、他不要筆,他要用自己的聲音說,對他說──
『丹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
啪地一聲,列丹颺再次遞來毛筆,被失手落地。震驚耳朵聽到的聲音,一時間反應不及,那個哭的幾乎要岔了氣的孩子直直撲入他的懷中,重複著那一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敏兒你……你能說話了……太好了,你說話了你說話了!我聽到你的聲音了,真是太好了。』
噙著淚珠的孩子還沒弄清狀況就被興奮過頭的列丹颺一把從床上抱起直奔爹娘,接著把自家兄弟連同府內所有僕役處通通轉過一遍,將所有人一一拽起,告知這天大的好消息。
那一晚,眾人喜悅紀敏重拾聲音的心情蓋過遺失小小金飾的騷動,那隻金飾小狼,很快地便從所有人的記憶中褪去,就連列丹颺自個兒也把這事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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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的故事,在十多年後終於被兩人完整拼湊。
「戴上吧!」黑暗中,列丹颺道。「改些天我讓人按著樣子再打一隻,我們都戴上,可好?」
問的話無人回應,雖看不見紀敏的臉,但從相貼的掌心處傳來升高的溫度,列丹颺知道他的情人,害羞了。
事後,當年慫恿犯罪的幫兇列丹齊,以指勾起三弟頸間用牛皮揉成的繩,看著繩上閃閃發亮的金製小狼,露出得逞的笑,回頭對著紀敏說:「知道嗎,狼有一個很妙的特性──此生只有一個伴侶──倘若伴侶先亡,便選擇一生孤寂,不會另覓對象。紀敏,二哥希望你有看著伴侶先亡的勇氣。」
列丹齊才說完,列丹颺的拳頭隨即往他臉上招呼過去,避是避開了,卻躲不掉滿屋子被追著打的慣例。
「看著伴侶先亡的勇氣……」紀敏眺看遠處糾纏打鬥的兩人,突然想起楚云溪的話。
『褚溪能為秦弓赴死,可楚云溪……不行……』
「我輸了──」紀敏深深喟嘆,折服搖頭。
那兩人早在決定相愛前就已將未來看清,反倒是他自個兒什麼都沒想便愛上,還一頭熱地勸人理智。原來這最不理智最被情感蒙頭的,是他自己。
撫弄脖子上的那隻小狼,紀敏笑容中多了份堅定──
紀敏,定要做個能與列丹颺匹配併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