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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2806 字
更新於: 2020-11-24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也就是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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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東鳴在被窩裡悠悠轉醒的時候,依稀在珍妮佛的廣播裡聽見這樣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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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意識還模糊的時候,他的房門被輕輕敲了幾下,「東鳴,你醒了嗎?」還沒等到回應,房門就被打開,聲音的主人一如既往綁著隨意的馬尾,身上套著單薄的外套就這樣走了進來。看到田禮耘穿得這麼少,嚴東鳴人還沒醒,眉頭就先皺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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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不冷嗎?」
「想著要跟你散步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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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散步是他們交往之後就養成的習慣。從耘海村的這頭走到那頭,再從他們耕作的這片田走到那片田,明明是固定的時間,固定的路線,還有固定會遇到的幾個人,他們卻一直維持著這個習慣並且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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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促著東鳴趕緊換衣服梳洗, 禮耘像是在計畫什麼地一般隱隱興奮著。東鳴就這樣在清晨的迷霧中被禮耘拉出了房間,開始悠閒地漫步在他們每天生活的村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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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而絮叨,時而沈默,這個一如往常的早晨,兩人肩並肩一起走了幾十分鐘。散步的最後一站是現在只剩一心獨居的丘家,兩人自然地打開了大門,而一抬眼便能看見神桌上擺放著源叔的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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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耘海村裡有個習慣,只要是一大清早先進丘家門的人就會幫一心點個香,而這個習慣,通常都是由來叫一心吃早餐的禮耘和東鳴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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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合掌向源叔道了聲早,接著轉頭往一心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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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一心,大家勉為其難要跟妳搓湯圓,還不起床?」東鳴不耐煩地喊了一聲,剛剛在散步路上禮耘就迫不及待地告訴他計畫。他就知道,丘一心回來村子只會和他爭寵——「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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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禮耘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卻沒看到房間裡應該要出現的人。「奇怪,她平常也不會去其他地方啊,明天跟宋氏還有幾個會要開耶。」現在的一心雖然不再是大明星,但是靈活的交際手段和曾經累積的人氣,還是為轉型後的耘海村帶來了部分人潮,所以村子裡的一些觀光事務也是由她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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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鳴四處張望,突然看見外頭那片收割好一陣子,已漸顯枯黃的稻田,像是領悟了什麼,拍拍禮耘的肩,「⋯⋯或許是上台北去找許強了,畢竟今天是冬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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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空氣清新的耘海村不同,台北自從入冬之後就一直濕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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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北長居了十年,一心一直以為自己是屬於這個快速而冷冽的城市的,但當她回到耘海村定居,又回來感受這個地方的時候,她似乎又不這樣認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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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她不再害怕植物的絮語,她開始學習與它們共存,甚至是靜下心來聽它們在說什麼。禮耘曾說,能聽見是一種天賦,接受它是一種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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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逐漸懂了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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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無論再忙,她都會抽空來台北探望許強幾次,除了把曾經住過的房子留給了許強,也會時不時就打電話關心,雖然許強的反應都很冷淡,但一心知道這是自己的懲罰,又或者說,是一個讓許強重新接受自己、接受別人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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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她終於從耘海村到了臺北。一路穿越曾經熟悉的城市,最後來到住了十年的房子樓下。她將車停妥,從後車廂拿出前幾天採收下來的當季作物和從肉菩伯那裡拿的肉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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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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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來電顯示,一心疑惑地接起,「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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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強拿出手機,熟稔地按下幾個鍵後放在耳旁,「現在時間,下午五點五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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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丘一心來探望都會事先打電話告知,接著一早就上臺北,大約中午前就到許強住處來放一堆食材,再當場做成大約一個禮拜的便當,讓他起碼一個禮拜都不愁伙食。吃完飯後再一起到平常表演的天台,他拉手風琴,而一心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傍晚再一起回到許強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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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的許強很抗拒一心這些行為,但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慢慢變成這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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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消極地讓一心跟在身邊,雖然接受了一心的住所,也默許一心的照顧,但心中其實一直在拉扯。他總覺得自己很沒骨氣,在受了這麼重的傷之後,卻還是眷戀著她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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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問自己,那是愛嗎?他回答不了,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不斷想起那個纏綿的夜晚,還有她哭喊著說:「我只剩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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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算是愛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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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了甩頭,將手機放回褲子裡,熟稔地將手風琴收起,拿起椅子準備離開。今天一心沒有跟著一起到天橋來,甚至早上也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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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強隱隱有些在意,卻又不願承認自己其實是在擔心。只能定時確認時間,但手機拿出來究竟是想聽時間還是想打電話,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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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是拋棄我了吧。」他自嘲地彎了嘴角,拐杖點地正要走的時候,卻敲到了什麼。許強知道那裡應該是不會有東西的,他說了一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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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準備避開,被敲到的那個人卻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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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強,抱歉。」是一心,但她旁邊還站著另外兩個人,「我剛剛⋯⋯去找你阿嬤,所以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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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騙我了嗎?」許強本來偷偷鬆了一口氣,在聽到後面那句話時,情緒陷入無與倫比的低落,「妳不是說,妳已經退出演藝圈了?妳為什麼還要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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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強,不是你想的那樣!」一心抓住許強的手,後者甩了幾次,她就抓得更緊,「這次我真的找到了!你的阿嬤是看到你的紀錄片,自己跑去聯絡育幼院的!院長她也確認過了,的確就是你的阿嬤,她轉而聯絡八風,希望能告訴你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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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怎麼相信妳?我怎麼知道這次你是不是又塞錢給哪個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老阿嬤,然後要她編造一個我名字的謊言來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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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旁邊的老婦人早已泣不成聲,站在一旁的育幼院院長也跑來安撫許強,「許強,我是院長,你不要擔心,院長跟你保證,這次真的找到你的阿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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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強,是阿嬤對不起你⋯⋯阿嬤說再多都沒用,但阿嬤真的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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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強掙扎的動作一下子停了下來,明明早已忘記小時候發生的一切,但他就是覺得這個聲音讓他特別地熟悉,也特別地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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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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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看著他漸漸平息,試探地,慢慢地給了他一個擁抱,輕輕拍著他的背,「不管你相不相信,她真的就是你的阿嬤。因為今天是冬至,我想著無論如何你們兩個人都應該團圓,所以我才帶她來。如果你不想要,那我請她回去,我們兩個自己回家吃湯圓,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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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強沈默了很久,卻只問得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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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家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你能成為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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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強突然懂了,他對丘一心的愛和心疼不是同情,也不是盲目式的追逐偶像。而是他們都曾經歷過無人陪伴的孤獨,怨懟著沒有人肯為自己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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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一心不是他的天使,他也不是她的,他們只是兩個很孤單很孤單的人,最後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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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你,全部被你佔據,不在乎擁不擁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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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凜冽的台北,下午的天橋總能聽見手風琴單調而沈穩的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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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墨鏡的盲人樂手坐在椅子上,熟練地拉著手風琴,在他身邊唱歌的,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女子,像是某個曾經在螢光幕出現的藝人,她戴著帽子和眼鏡,看起來低調,嗓音卻十分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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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手笑著笑著,也跟著唱了起來,「在說完之前離去,最後的一句,我愛你。結局會是什麼,哪怕我逝去,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