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櫻桃

　　直到現在，我仍不喜歡自己的父親。然而，他卻是我最敬愛的人。分屍，記得父親最後回來的只有一袋屍體，而我就連他是不是我父親都不確定，唯一知道的只有他不會再回來了，就連靈魂、精神都不再了。這或許稱得上是我唯一慶幸的事吧。總之，依他的個性肯定會說父母的幸福遠比小孩子來的重要。一想到此處，我又不禁嘔吐了出來。討厭嗎？我一直在問這個問題。然而，卻始終沒有答案。不，不是沒有答案，只是不敢回答罷了。因為我就是如此膽小的人，膽小到就連微薄的幸福都害怕。

　　這天，山岫也飄著毛毛細雨、環環霧氣緊緊地圍繞，上蒼用雨和霧來演奏喪禮樂。她離開後，我究竟哭了幾天幾夜？記不起來了。而如今奶奶在棺材裏頭，我在外頭。整場葬禮做的簡單，沒有成群的牧師，也沒有整批的和尚，僅僅只有三五位親屬、鄰居來悼念這位全心照顧落魄街邊的我的奶奶。

　　「媽，對不起，兒子我不孝。讓妳一人在這鬼地方住著。早知道我就把妳接去城裡住。」

　　一位穿西裝的中年男子，趴在棺木上不斷哭喊著。他留有一頭油頭，身材高壯的他任憑Ｓ號西裝緊繃起來也不介意，短短的鬍渣與那稜角分明的輪廓配合得相當完美。任誰看到他，都會稱讚那得體的外表，是那種女人想帶回家相處的男人。然而，我對他卻不帶有一絲好感，只覺得他惺惺作態。明明都倒在棺材上了，卻還注意著自己那身嗶嘰布外套是否淋到雨，看了著實令人火大。

　　他臥身於棺材板上頭，任人怎麼叫他都不回話，好像整個世界的雜音都背離他而去。不論身旁的女人再怎麼勸阻，他都只是待在棺木旁邊流淚。可悲、可憐、可嘆且可欺的模樣似乎讓幾個親戚也跟著哭了起來。這種假慈悲的模樣真是奶奶教出來的嗎？我生悶氣，不只是因為這男人，更是因為自己。我居然沒能拯救奶奶的性命，這點讓我很不是滋味。為何呢？就像是玩電動玩具沒過關一樣嗎？還是沒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高級料理呢？抑或者，是努力了半天卻沒有成就的減肥運動呢？我想都不是，我會這麼生氣主要是因為懦弱吧。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而且我也和多數懦弱的人一樣，過著煩悶的生活。」－夏目漱石《心》

　　沒錯，夏目漱石一句話便點醒了我。原來這麼多的悶氣與無處發洩的恨意，都是因為懦弱啊！我原來是一個懦弱的人嗎？直到現在，我才能相信我只是一個懦弱且沒有腦袋的笨蛋。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懦弱，只要知道了原因，那麼要想解的話就很簡單。懦弱唯一的解法就是自殺，唯有直面自己的死亡才能解決懦弱一事。

　　「老公，媽走了，就讓她安心地去吧，別讓她繼續為你瞎操心了。」

　　「妳不懂，這都是我的錯。她說想一直待在這，我便心軟答應了。」

　　眼睛流下淚水，口中不停重複道歉，就像台壞掉的收音機一樣。那如同孩子般脫序的行為，身旁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幾朵油桐花則只是輕輕飄落在棺木上頭，為奶奶蓋上了一層純白的棉被。

　　「奶奶人都走了，現在才這樣。明明就不常來看她。現在哭再多有甚麼用。你知道她很想你嗎？」

　　我待在遠遠梧桐樹的一角，在心裡默默生氣，卻不敢向前看奶奶，因為我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我和她並不是家人。除外，她的死是我造成的，如果我能在跑快些的話或許就沒問題了。然而，這都只不過是說說罷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地想讓她得救。或許，我仍是那無藥可救的呆瓜，腦袋只有汙穢且晦暗不清的思想。錯誤滿載，如同一台壞掉的筆電一樣，連１Ｇ的資料都跑不動。

　　我重複呢喃。滴答、滴答，時間不斷向前。滴答、滴答，腦袋逐漸向後。滴答、滴答，精神依然停留於現世。滴答、滴答，腦袋斷網了。

　　「我走了，下次會再來看妳的。妳在天上要好好照顧自己。再見。」

　　不管是否有血緣關係、是不是家人，我就是想送奶奶最後一程。無論任何人責備或鄙視我，我都想在她身邊，至少說句：「一路好走！」才剛下定決心的同時，思緒還未跟上腳步，我便朝奶奶與她兒子一家人衝了過去。此時，原本躲在奶奶兒子身後的小女孩，將臉轉了過來。

　　「好可愛的狗狗喔。是奶奶養的嗎？」小女孩問道。她的表情宛若天使一般純真，無邪氣的面容配上尚未發育的聲音，著實吸引人。

　　「嗯，是老奶奶養的，她說那是她的孫子，每天都跟他膩在一起，就連吃飯都在一起，非常的幸福。」

　　「既然是奶奶留下的，我可以帶回家養嗎？」我就這樣被那女孩輕輕摟在懷中，她開心地笑了出來。此刻，讓我彷彿又看到那熟悉的面容。奶奶，你的孫女和你一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