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4)

　　
　　許梓婷原本以為，隱藏在長襪下的雙腿應該也像臉上的皮膚一般白淨，真相卻是各種傷痕和紫紅瘀青，像是醜陋的害蟲般趴著皮膚不放。
　　這讓許梓婷想起了國小時的她，因為在短跑比賽中得到冠軍而延攬進田徑隊，一開始的訓練苦不堪言，經常因為體力不支而仆街，和她一起被邀請的孩子們一一卻步而退出，許梓婷卻是咬牙撐過了那段痛苦的時光，對她來說，雖然每天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回家，但不斷刷新自己紀錄的快感實在令人慾罷不能，跑步帶來的成就感勝過於這些傷痕對她的侵害。
　　可魏律的傷卻不同，那麼纖細的四肢，竟然承受著這麼巨大的痛苦，讓許梓婷的心糾結在一塊，瞬間溼了眼眶。
　　「對不起……」震驚之後，許梓婷哽咽的道：「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魏律不明白她為何要道歉，但看到許梓婷的眼淚再她開口的那一刻潰堤，之後便流個不停，魏律似乎懂了什麼。
　　一股很溫暖的氣息包圍著胸口，這種感覺，和「老師」在一起時也曾感受過。
　　「……謝謝。」
　　雖然兩人之間的相處還是有些微妙，但比起那些掛著虛偽笑容的人們，魏律的沉默反而讓許梓婷感到自在。
　　她用棉花棒沾了些生理食鹽水，替魏律清理著傷口，看起來應該很痛的，但魏律卻悶不吭聲，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讓許梓婷的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血……」
　　許梓婷盯著魏律，不明白她想說些什麼。
　　「不怕？」
　　「不怕呀！我爸爸是醫師，小時候去醫院接他，常常看見渾身是血的病患被抬進醫院裡，以前受傷也都是自己擦藥，對血早就免疫了！」許梓婷開朗的道，但魏律卻對她搖頭。
　　咦？我會錯意了嗎？
　　許梓婷思索半晌，才緩緩拖敲出魏律話中的涵義。
　　「妳……是指傳聞嗎？」
　　魏律點頭如搗蒜。
　　「那都是騙人的……難、難道是真的嗎？」正在替傷口上碘酒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也不知道魏律是否故意吊她胃口，許梓婷覺得自己等待魏律一個代表否定的搖頭，等了幾乎半世紀。
　　「跟我想的一樣！」她漾著有些尷尬的笑容，轉上點酒瓶的蓋子。
　　許梓婷替魏律將藥品一一收回塑膠袋，就見魏律在一旁晃著剛擦完藥的雙腿，模樣像極了孩子，讓她不禁嘴角上揚。
　　這時，原本低著頭的魏律忽然看向許梓婷，然後伸出了手，讓對方一頭霧水。
　　「理化？」
　　「欸？喔喔喔！」許梓婷這才想起來，為了和魏律搭上話臨時編造的藉口。
　　不過她的理化確實需要人輔導，這該算是弄假成真吧？
　　許梓婷從書包裡拿出理化講義，以雙手恭敬的遞給魏律。
　　「拜託妳了！」
　　「問題？」
　　「全、全部都不太懂……」許梓婷的雙頰染上紅暈，不好意思的開口：「拜託妳，請把訣竅告訴我吧！」
　　魏律向許梓婷要了一枝筆，在講義上畫了好幾個大圈，遞還給書的主人。
　　「這些，弄懂。」
　　這是……不直接給魚，而是給魚竿的意思吧？魏律都已經在幫忙了，許梓婷也不好再要求，只能硬著頭皮看向第一題習題，卻馬上踢到鐵板。
　　「呃……這題要……」
　　魏律湊了過去，在課本的空白處寫了幾行字，宛如算命仙的題字，給許梓婷指了一條光明路。
　　她仔細的將魏律寫了文字吸收，接著將公式列出，不知不覺間竟解開了題目。
　　「解開了！」許梓婷興喜的驚呼，魏律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然而，當許梓婷的目光迎向下一題時，又立刻被上頭的火星文字串給擊倒了，一雙眼眸可憐兮兮的望向魏律，等待她來拯救。
　　魏律又在本子上留下真跡，讓許梓婷感激涕零。
　　接下來她們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魏律宛如點石成金的巧匠，許梓婷在她的教導下，過五關斬六將，忽然發覺自己原來也沒想像中的笨嘛。
　　等到她做完最後一題題目時，天色也暗了下來。
　　看看手錶，短針以停在六點，許梓婷心裡暗呼不妙，這時間比平常晚上許多，還沒有主動聯絡父母，回家後鐵定要被叨唸一番。
　　「我該回家了……魏律呢？」
　　只見少女緩緩抬起手，纖細的食指指向空蕩蕩的鞦韆。
　　這是還要再待一會兒的意思吧？
　　許梓婷推敲著，忍不住叮嚀：「已經很晚了，要早點回家喔。」
　　魏律點頭如搗蒜。
　　「今天真的很謝謝妳，希望以後還能像這樣聊天！」
　　這天她走的匆忙，因此連最後有沒有得到魏律的回應，她都不記得了。
　　但若是時間能夠倒轉，她希望自己能再晚些離開，陪魏律盪盪鞦韆，聽聽她的心裡話。
　　因為，這是許梓婷和魏律，初次、也是唯一的兩人時光。
　　
　　隔天，許梓婷像往常一樣準時出門，卻感覺身體比往日還要輕盈許多，像是要飛上天似的愉悅。
　　考理化的日子本對她來說是痛苦不已，但有了魏律的加持，這次的考試她特別有把握，雙腳像是踩著孫悟空的觔斗雲，一晃眼便已看得見校門。
　　今天見到魏律，一定要好好向她道謝！許梓婷在心中默默決定，接著走進教室。
　　「梓婷早啊！」「早。」「早安！」
　　「大家早安。」許梓婷朝教室裡的眾人一笑，接著走回了自己的位置，隱約之間聽見了同學們的對話。
　　「今天那女生也會來吧？」
　　「既然受傷了幹嘛還要來啊？」
　　帶有嫌棄口吻讓許梓婷顫了一下，想迴避，耳朵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妳是怕人家這次又屌打妳了才不想看到她吧？昨天的數學嚇傻了吼？」男性的訕笑聲響起。
　　「你……說什麼！難道你就想看到她？」張瑜涵激動的反駁。
　　「拜託，我也是會挑的好嗎？」
　　他們的聲音宛如洛雷，一道道的擊在許梓婷的心上，讓她下意識的捏緊拳頭。
　　不要說了……
　　「真噁心……」
　　「我們還真可憐耶，居然和那種人同班。」
　　不要再說了……
　　「就是嘛，噁心的傢伙乾脆消失算了！」
　　「你們——」許梓婷終究是按捺不住，正想說些什麼，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雙眼無神的站在門邊，然後無聲無息的轉身離去。
　　此時，早自習的鐘敲響，平常總是窩在教師辦公室的班導忽然現身，趕著眾人回位子上自習。
　　絆住被腳步，許梓婷無法追上，在掙扎後決定先放棄。
　　等等就是考試了，魏律會回來吧……她這麼祈禱著，可一次次的鐘聲，帶給她的是無數的失望。
　　直到最後一堂的考試，魏律都沒再出現了。
　　許梓婷強忍著，但在翻開理化的試卷時，眼淚還是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那次考試，許梓婷雖然數學只拿了50分，但理化卻拿下96分的高分，為全年級第一，可她拿到卷子的第一個反應卻是將其塞到抽屜的最底部，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更是將講義塞進了床底下，希望它永不見天日。
　　如同那不曾再出現於眼前的嬌小身影般，許梓婷將那段記憶塵封於最深處。
　　只要看到那張考卷、課本，就會讓她想起自己曾經與機會失之交臂——
　　拯救朋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