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話

　　儘管是一時氣憤、才做出這樣的決定，但奧爾蕾迪已經不打算回到阿格諾身邊。
　　她一邊攙扶著重傷、難以行走的索瑪西西，緩慢走過陷阱已經解除的商業區，回到居民們所在的住宅區。

　　只見住宅區的街道，因為先前藍袍人的騷動與戰鬥、變得雜亂不堪；路上的人們邊進行著清理的作業，臉上則是十足的疲倦。
　　血跡和鐵味，硬是在街巷內多添一種氣味；居民和藍袍人、雙方的屍身皆不少倒在路旁，看來格外嚇人。
　　然而，比起肉體上的傷痛，奧爾蕾迪看到更多的是、居民們的悲傷。
　　畢竟這場仗，一開始和這小鎮根本無關。是阿格諾等人、以及自己的到來，才使得災厄降臨。

　　想到這裡，少女就不由自主地開始自責。就算明知，這並非全是她的責任，但心中的芥蒂、可沒有那麼容易就消除。

　　「嗚……」
　　這時，被少女一肩扶起的男子，似乎因為疼痛而發出輕微呻吟，意外地將她拉回現實。
　　自己都難以保身了，實在是沒有多餘遺力、再去幫助他人。
　　「……」
　　即便無法幫助居民、讓她承受了巨大的情緒壓力，奧爾蕾迪還是扶著矮小男子、四處尋找可以治療索瑪西西的地方。

　　突然，一個耳熟的厚實男聲線、稍嫌煩燥地傳入她的耳中。
　　「唉呦，這不是阿格諾身邊的寵物、和新人女孩嘛。」

　　奧爾蕾迪順著細音回頭，發現是個頭戴白巾的黃膚男子。
　　而且那臉上的濃眉、相當地象徵性，想不認得他都難。
　　「哈里松先生？！」
　　出現在她眼前、站在小巷子內的，正是阿格諾合作的商人‧哈里松。
　　「阿格諾和菲力呢？看來只有你們兩個啊。」
　　聽見黃膚商人、口中的人名和問題時，奧爾蕾迪遇見熟人的欣喜感受，頓時就消失無蹤。

　　「……」

　　眼見少女眉間一皺、扶起同伴就作勢要離去，哈里松急忙出聲。
　　「等、等等嘛！呃，西西受傷這麼重，妳要背他去哪裡啊？」他走向前一步，「讓我為他包紮吧。」
　　這番話語的確是停下了少女的腳步。不過，她的眉頭並未緩開。

　　「你……能治療他？」

　　如此短易的簡潔問句，在此時居然帶來誇張的壓力。
　　哈里松記得這女孩、不應該是這樣的。
　　明明彼此隔了好幾步的距離，但黃膚商人卻強烈感受到、來自少女的氣勢。
　　少女早就和當初那副懵懂的模樣、不可同日而語了。

　　「對、對！妳、妳不太會處理吧？」哈里松說話的同時，汗珠也不自覺落下。
　　「我這邊有好多道具可以幫忙，他會比較舒──」

　　「我只問一次，」
　　奧爾蕾迪放大音量，口氣也變得兇狠。
　　「你能不能治療他？」
　　「……」

　　在少女莫名的壓力下，哈里松最後只是輕輕點了頭；確認商人的答案後，奧爾蕾迪才將患者扶進小巷子內。

　　近看後，哈里松這才發現、索瑪西西的傷勢比想像中還嚴重，便開口質問少女。
　　「我問妳喔，他這次受傷前，是不是還有再應急包紮過一次？」
　　「呃、有。」奧爾蕾迪照實回應。「昨天在沙漠裡，那次用藥草應付過去的。」
　　聽完這回應後，哈里松大感不妙。

　　「慘了。」

　　他立刻掏出一雙皮手套、和大量不知名的藥草，以及一些裝著深色液體、造型怪異的玻璃小瓶。
　　玻璃小瓶的頸身很細，而且完全沒有開口，連上部都是密封的玻璃；深色液體都在過細的頸身下，微微透光。
　　接著，哈里松將胡亂包紮起的繃帶拆開，發現裡頭的傷口果然因藥草用量過度、開始潰爛！
　　黃膚商人二話不說，立刻將許多玻璃小瓶的頸身用力折開，將深色液體大量淋在索瑪西西的傷口上。

　　「──痛！痛啊！嗚！」

　　當液體接觸到索瑪西西身上的創傷時，他的表情瞬間就變得扭曲且難受，身軀也因過度的痛覺、極度蜷曲起來。
　　「你、你對他做了什麼！」
　　這讓奧爾蕾迪開始擔心起男子，手上的曬衣桿也對準了哈里松。
　　而哈里松則頭也不回地朝她叫喊：
　　「妳安靜看著！我在救他！我不這樣做，他會死得更痛苦！」
　　在索瑪西西的哀號聲、以及哈里松冷靜的操作下，搞不清楚狀況的奧爾蕾迪，還是暫時不敢放下曬衣桿。

　　「妳還要舉多久！不信任我、就給我現在殺了我！」

　　只是，哈里松大聲的發話，讓少女總算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於是她趕緊收回桿子。
　　下步，他把皮手套穿上，把索瑪西西身上濫用的藥草全部拿開；這番處置下，矮小男子又因為接觸到傷口，痛得哇哇大叫。
　　「痛！嗚、嗚！嗚痛死了！嗚啊！」
　　雖然聽著不忍心，奧爾蕾迪現在也只能全部交給商人處理，自己則掩著耳朵、盡量不去聽。
　　最後商人拿起某幾株藥草，用皮手套搓幾下後，藥草竟就變成細碎的粉末，全撒在索瑪西西的傷口上。
　　哈里松再拿出一些繃帶、為其重新包紮後，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對索瑪西西來說，傷口的刺激固然是又變大了些，但和剛才不同的是，現在他總算可以強忍痛覺活動了。
　　「好了。」哈里松此刻脫掉皮手套，「現在可以說一下，你們為什麼沒和阿格諾他們在一起了嗎？」

　　「……」
　　只見少女神情有些落寞的、微微鞠躬後就打算要走，哈里松急忙伸出手、拉住她偏纖細的前臂。
　　「給我等一下。」哈里松一轉話鋒，口氣變得有些不悅。
　　「既然如此，我就要向妳收費了──我可是商人啊。」
　　「什──呃，我沒有錢……」奧爾蕾迪慌張起來，「下、下次我會給錢的，所以這次就賣我人情──」
　　「我知道。」商人的濃眉，挑得老高。「不過我不收人情、情報倒是收的。」

　　「……好吧。」

　　實在沒有其他對應手段的奧爾蕾迪，只好將至今發生的事、全盤托出。


　　※　※　※


　　理所當然，身為計劃者之一的哈里松、聽到關鍵環節，就狠瞪了索瑪西西一眼。
　　而將與阿格諾鬧翻的情報、吸收完畢後，他更是深深嘆了好幾口氣。
　　「唉……西西，你真是白癡得有剩欸！居然把……唉、唉！」
　　看見商人悔恨不已的神情，即使幾乎是痛到骨髓裡，索瑪西西卻還是擠出一陣笑意。
　　「嘻。雖然是我不小心說漏的啦，但能看到智障商人這麼讚的表情，真是值──痛！你做什麼啊淦！」
　　他才說到一半，哈里松便順手摺開一玻璃小瓶、將深色液體倒在其傷口上，讓他破口大罵。
　　「少囉嗦，索瑪西西。下次我不會救你了。」
　　這才發現濃眉商人的臉上、早就青筋不斷的索瑪西西，深怕又被那深色液體淋上身，只好憤憤不平地閉上嘴。

　　「事情就是這樣……」奧爾蕾迪說完事情經過後，臉色略帶歉意，但是口氣明顯強硬。
　　「我不打算、」她緊握著曬衣桿，「把這曬衣桿給你們量產。」
　　「……沒關係啦。不過能早點知道這件事，也還算好事。」
　　哈里松鬆開眉間，似乎已經看開。「那妳之後怎麼辦？總是要找份工作養自己吧？」

　　面對商人的問題，奧爾蕾迪只得苦笑。
　　「誰知道呢。之前的林邊小鎮，大概也回不去了。反正這地方這麼大，總會有辦法可以活下去吧？」
　　少女眼中的光芒，像是從西方出現的朝陽般、不可思議的刺眼。
　　「那，我就在此告辭了。」哈里松轉身離開小巷。
　　「原本我只是來做生意的啦……既然發生戰鬥了，我就順道去賣賣必須醫療品了。你們保重啦，如果有想買的東西、我也會算便宜的！」
　　丟下這句話後，黃膚商人便在兩人的目送下，消失在街角的某處。

　　「那麼，現在呢？」索瑪西西這時強忍痛意起身，「要去哪裡？」
　　「……你回阿格諾那裡去吧，西西。」
　　奧爾蕾迪拿起隨身的曬衣桿、同樣離開巷子，「我要去幫忙居民，順便看看有沒有臨時工可以做。」
　　少女堅決的行動，也引起了索瑪西西的共鳴。
　　「別開玩笑了，我現在回去、會被那傢伙用水柱削成肉片的。」

　　矮小男子、跟上奧爾蕾迪的步伐。兩人於是就此、投入重建河邊小鎮的工作。


　　※　※　※


　　短暫休息過後，夕陽時分、孔夫西翁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他對於那死老頭的「計畫」，怎麼想都不對勁。
　　皮頌斯到底心裡打什麼算盤、孔夫西翁並非完全清楚，但他完全沒辦法不去在意。

　　──不如，就去打探一下吧。

　　於是乎，他從自己的房間出來，踏上城寨以木牆簡單隔出的草地走廊；前往某房間的路上，不時有藍袍士兵架起火把，以迎接即將到來的晚夜。
　　過沒多久，孔夫西翁便順著記憶、來到了一處相當大的房間。
　　和其他城寨的房間不同的是，這裡的外牆幾乎以鐵板打造，使得其在此木造城寨中、變得相當顯眼；這房間還沒有和其他地方相鄰，完全獨立於城寨之中的格局，更是突顯了此處的獨特。
　　孔夫西翁簡單地敲了下門後，沒多久、鐵造的大門便被緩緩開啟。
　　從門後走出的，正是那光頭又駝背的持杖老人──皮頌斯。
　　他一看見孔夫西翁瘦弱的身影，大鬍子底下的笑意就展露開來。
　　「哎呀。總算想通了？」
　　儘管老人一開口，那微帶痰的聲線就令自己不快，孔夫西翁還是盡量冷淡回應。
　　「隨便你怎麼想。我只是來看看『計畫』的進度。」
　　就算他的口氣的確是不太友善，皮頌斯仍舊嘴角不降、以手勢邀請他入屋內。

　　一進到內部，某道刺眼的光輝、便射入孔夫西翁的瞳孔。
　　在鐵片包圍的屋內，明明沒有任何火把，卻因為中央一個巨大的透明球體、裡頭盛裝著的閃綠色液體，而使得房間甚至比外頭的走廊、還要更加明亮。
　　透明球體內的閃綠色液體，不斷藉由旁邊的管路慢慢注入；儘管速度相當之慢，在長期的努力下，也已填滿半缸的體積。
　　至於液體的來源，則是透過管線、由一旁的大桶子萃取出來；大桶內有著大量搜刮而來的魔法道具，不時還有藍袍人倒入新道具、或是打開下方的閘門取出舊道具。
　　球體附近還有一鐵造的長型櫃，上面有許多的指針量表，還有些藍袍人在監控。

　　看著這「計畫」中、最重要的儀器──「魔力收集器」的孔夫西翁，朝儀器維護者的皮頌斯搭話。
　　「看這樣子，應該還要些時日吧。」
　　「沒錯呢……」
　　皮頌斯還是掛著那副微笑，「但如果只實行『備案』，現在就可以做了呢。」
　　聽著老人的口氣，孔夫西翁知道，皮頌斯想用這些魔力、做點計畫中沒有的事。
　　「──別賣關子了，死老頭。」他皺起眉間，「你想做什麼？」

　　「不行。」
　　只見老人撫摸著蒼長的鬍鬚，搖搖頭。「我得確保、你一定會加入我的『計畫』。」
　　面對皮頌斯的頑固，孔夫西翁早就有想法。
　　「那我現在就去告訴老大。」他的語氣、明顯帶著威脅，「或者、你現在就殺了我。」
　　「……」
　　老人的沉默，讓他再次追擊發言。
　　「或許你告訴我全貌，我可以考慮──和你一起行動。」

　　最後，老人拉開房間的門，並以手勢要求孔夫西翁跟上。
　　「嗯？對嘛。」
　　得知自己的勝利後，孔夫西翁面露笑意。
　　「早點妥協不就得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