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7 你沒有犯跟我一樣的錯誤呢

一早，達安帶著莉露一起出現在監獄，開始審訊沙瓦希領袖。這是第一要務，因為達安希望能盡早釋放他、讓他回去處理國政。

達安翻著手上的文件，「沙瓦希領袖，吾韓道爾對吧。」

一位看上去身形巨大、滿臉滄桑的食屍鬼魔族，無力的點了點頭。不要說領袖，食屍鬼的氣質穿上囚服，比一般的囚犯看上去還慘。

原本是莉露要負責當翻譯的。還沒等莉露翻譯，吾韓道爾就回答了，「唉。是。」

「你會朵亞語？」

「是。」

「你能說明一下與帝國連攜的整個歷史過程嗎？」

吾韓道爾音量提高了起來，「帝國？連攜？你說我們與那群惡鬼邪神連攜？喔不，這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人類被魔族指著叫惡鬼邪神，嗯。

「我換個方式說吧，吾韓道爾，只要你們本意不是站在帝國的一方，我們沒有與你們敵對的意義，相反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盡可能的幫助你們，擺脫帝國的掌控。你能說明一下，帝國是如何迫使你們聽命於他們的？」

吾韓道爾想要張口說，但又停了下來，最後只吐出了幾個字，「不能說…這是禁止事項。」

達安碎碎念起來，「我還宇宙人、未來人跟超能力者咧，這梗夠老了。」接著又朝向莉露問，「看來這就是『定約．立誓』的效果了？」

莉露有點想笑，「在念些什麼呀？是很有可能，『定約．立誓』即使是約定者死了也不會解除，別人用新約去覆蓋，新舊衝突的部分則會無效、保持舊約。」

「果然沒這麼容易呢。…吾韓道爾，那是誰跟你定約立誓的？」

「…也不能說。」

「那就要試試這套了。那你沒有跟誰定約立誓的，這能不能告訴我？」

「…多數人都沒有。」

達安歪著頭想了一下，「吾韓道爾，你有跟我訂約立誓嗎？」

「…沒有。」

於是達安就把可能的對象全部問了一遍，所有的對象答案都是「沒有」，除了皇帝跟霍克，答案變成了「我不能說。」

達安雙手一攤，「那就是這兩人了。」

莉露眼睛一亮，「達安…你好厲害！」

接下來達安又出招，「那麼，我們不談內容，我們談談…你跟皇帝定約立誓了幾次？」

「一次。」

「如果只有一次，那麼定約立誓的內容肯定就是『完全服從於皇帝命令』這一類的了。」

莉露好奇的問，「為什麼？」

「如果你不想沒事就在那定約、只想下一個簡單而一勞永逸的命令，那任誰都會下這種指令。那麼禁止談論定約立誓的對象與內容，就是出於皇帝或霍克命令的結果。」

莉露猛點頭，「嗯、嗯！」

「吾韓道爾，那你能說說皇帝對你下過那些指令嗎？」

「…也沒辦法。」

「封口封的很確實呢。我想想…首先皇帝不可能下命令說『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說出口』，畢竟吾韓道爾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這樣會沒有辦法指派別人做事了。換句話說，指令應該是不能把內容透漏給『無關的人』、『會危害帝國的人』之類的。」

莉露顯露出欽佩的神情，「哇喔…該不會原來你其實很聰明…？」

達安有些莞爾，「該不會原來妳覺得我很笨吧？」

「常常奇怪奇怪的，說不上來這樣。」

「噗。回歸主題，所以我們就來試試。吾韓道爾，等我離開後，會有人將字條送進來，請你在這間沒．有．其．他．人的房間，對著空氣，回答字條上的問題。音量不要大到你覺得別人聽的見。」

「…這有什麼意義嗎？」

「看看皇帝讓不讓你自言自語。啊，用你們魔族語就行了，反正只是個測試。」

§

達安再來是要初步的訊問頓堂帝國的皇帝了。皇帝同樣被關押在牢房內，換上了囚服，成為了階下囚。如前所述的，他整個人看上去很不好、非常虛弱，似乎是生了重病。根據檢查的報告是，不明原因的肝指數飆高、腎功能不全、心包積水、以及輕微的全身性發炎反應，由醫師開了藥物進行緩解。

達安開始透過視訊系統進行問話，只見皇帝被五花大綁綁在病床上，吊著點滴與維生器材。

「被告傑諾可．俄蘭．頓堂，年齡七十歲。是本人嗎？」

傑諾可皇帝滿臉地不耐煩樣，瞧了一眼達安，不說話。

「你有權保持緘默…才怪。因為那些不該出現的技術，你讓朵亞陷入了永久的危機，如果我需要什麼情報，我會認真考慮用各種手段撬開你的嘴的。」

「俄蘭在上！汝等這些低賤的畜牲，沒有資格與寡人說話！滾！」

「朵亞秘卷我都破譯過了。要當神就要祭獻血肉給俄蘭是吧？」

傑諾可皇帝有些慌張與驚訝，「如、如何可能…關鍵鑰匙都已經銷毀了…！？」

「對於我過去的世界，破譯這種程度的密文就是小菜一碟嘍。好了，我現在也看過朵亞秘卷了，讓我們談一談吧？」

「…哼，就憑汝也想當神嗎？還是汝願為寡人獻上自己的血肉？」

「不。你想喔，當神要幹嘛？當神以後人界的事情跟你基本上就無關啦，要自己來人界的下場，就是逐漸變成石頭。雖然當人不能永恆，但至少活的時候你的愛人呀、你的國土啊都還是有的喔。」

「這點小事，只要有人奉上血肉就可以了！」

「俄蘭就是沒有人要奉上血肉，才會變成石頭啊。」

「因為汝等都是背信忘義的卑鄙小人！」

「嗯，我們是喔。所以你變成神之後，誰來給你奉上鮮血？」

「寡人是頓堂帝國的偉大皇帝！是要成為神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沒有人願意奉上血肉！？」

長期的位居最高位、凡事想做就做的到，結果就是把這位皇帝養成了一名自大狂。

達安雙手一攤，「說不定俄蘭當初也是這樣想的。」

「…俄蘭是為了拯救祂的子民，只能選擇在那樣的時間、以那樣的方式出現，那是時機的問題！寡人可是最偉大的頓堂帝國皇帝，前所未有的偉大君主！」

傑諾可皇帝確實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但仍然選擇繼續堅信他選擇的道路，為他的道路辯護。

不過達安決定把他的美夢直接敲碎，於是兩手一攤，「現在不是了。」

傑諾可皇帝氣的咬牙切齒起來，但又不知道要反駁什麼，只能怒瞪著達安。

達安翻了翻資料報告，針對最奇怪的疑點問起來。

「我的軍隊報告說，找到你的時候，你的禁衛軍官已經被刺殺身亡，所以是誰刺殺了他，害臥床的你跑不掉的？」

「跟汝說、好讓汝去褒揚此人來羞辱寡人？哼！」

「我可沒這麼閒。背叛你的那個人，目前看來已經從穿梭逃走了；而既然他要逃走，那也不會是我的友軍。所以簡單來說，抓捕他應該是我們少數的共識，你考慮一下。」

「…」

「你就說吧。」

「…慕洛林。」

「那是誰？」

傑諾可皇帝憤怒的握緊拳頭，「那個卑鄙、無恥的叛徒！一定要碎屍萬段！」

達安用筆記下來，「好，慕－洛－林－。這人有可能會上哪去，你知道嗎？」

「不知道！」

「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說嗎？或是願意談一談嗎？」

「與汝沒無話好說…滾！」

「嗯，那換我要抱怨一下，你就聽好。我本來來到這個大陸，是來放鬆、來度假的，沒想到我在這裡的十個月之中，至少有八個半月是為了對付你這個混蛋畜牲、你這個黑心垃圾、你這狗娘養的雜碎搞出來的爛事，搞得我筋疲力盡、壓力呈現倍數成長，所以我很想把所有流傳過的酷刑，都在你身上試一遍。」

傑諾可皇帝的表情顯得憤怒而傲慢，瞪著達安不發一語。

「讓我從剿滅染火集團的分團開始算起，撲滅默德爾的瘟疫、逮捕天炎、去中人聯盟結盟，去賀摩王國當英雄、舉辦直銷…後來還差點死在默德爾，搞到最後我親自到黯冥界去追緝你這混蛋，花了我多少時間、精神你知道嗎？」

傑諾可皇帝仍舊不為所動。

「天炎的染火，不知道戕害了多少百姓；而後來調查，連蜥蜴人依牙族的反叛，你們都推了一把，真的所有的壞事最後都跟你們帝國，應該說跟你傑諾可皇帝有關。如果真要算上，連魔王的入侵也是你們間接造成的。但算了，真的是揍你都嫌弄髒手，你就好好享受這最後片刻的寧靜吧。」

「…吵死了，你這個無能的蟲子！」

「哼，考慮到所有因為侵略造成的苦難都要算在你身上，我不知道你在上絞刑台之前，法官會不會先判你來個炮烙之刑、斷骨之刑之類的，甚至會不會有回復魔法師幫你邊治療邊受刑，還真不知道呢。我是已經聽到風聲了，其他國家是絕對不會讓你好死的。」

傑諾可皇帝雖然最後默不作聲，但表情出賣了他，他看上去是越來越驚怖。

不過達安知道跟他攪和下去也沒有戲，就是想噁心他一下。畢竟原本是來度假的，經過一連串的事件後，搞的他身陷各種危險還要拯救世界，這太荒唐了。

達安沒有再說什麼，最後離開前用蔑視的眼神瞧了他一眼。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再去問看看別人，反正就是要牢房一間一間跑一遍。

§

達安來到另一間房間，「這一位自稱是…拉古莫…」

拉古莫是約五十來歲的壯年男子，頭髮有些蓬亂班白，帶著有點呆板的眼鏡，十分沒有精神，也是愛理不理的。

「是拉古莫先生嗎？」

「…是。」

「請你說明一下你的身分、你為什麼會跟著皇帝去到黯冥界。」

「…」

「抱歉，我時間有限。還有…」達安翻了一下名單繼續講，「二十二個人等著我去問話…幹。」

「你願意聽我講嗎…我的事情。」

「只要你願意講。」

拉古莫看上去情緒有些激動，「我…我…是皇家總局的成員。」

「請繼續。」

「那些槍啊、鐵翼都是靠我設計的能源才動起來的…」

「嗯。超高壓力蒸汽流體化動力能，驅動空氣壓縮與空氣汲盡技術。」

朵亞語沒有「超臨界蒸汽」與「真空」等詞，只能這樣講。

拉古莫很訝異，「…你竟然懂！？」

「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麼會懂，這些東西可是這個世界不存在的技術。這些是你前世的技術吧？」

拉古莫笑了起來，但聽得出來是帶有一種哀傷的慘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事情嗎，拉古莫先生？」

「呵呵…你就是達安對吧。聽說你一個人對抗了倫德大陸的魔王。」

「是的。」

「你一定也是轉生者…你沒有犯跟我一樣的錯誤呢…」

拉古莫原來是一位轉生者，在他原本的世界裡，就是一名頂尖的蒸汽機工程師。他在轉生到朵亞來之後，在一個帝國的貧民戶出生，從小就喜歡擺弄機械，來幫助與他相依為命的母親，而他在機械方面的天賦，被當地的學校與官僚發現，也因此獲得了免費上學的機會。

拉古莫的成績非常優異，很快的就獲得了各種的升學、升遷管道，家庭的狀況也因此獲得改善。他就想著將蒸汽機技術引入這個世界，一方面是讓自己向著更好的人生前進，另一方面是想要報答帝國的栽培。

只是以當時朵亞世界的一般技術來說，造不出夠好的金屬壓力容器，所以製造出來的蒸汽機，性能就很普通。正當拉古莫正在苦思的時候，被推薦到了皇帝身邊工作，進入了「帝國機密技術研究局」的前身，「帝國轉生者研究所」。

這個研究所，就是把一些轉生者聚集在一起，請他們研究與提供過去世界的技術。但事實上大家的技術都在伯仲之間，所以這個單位從來沒有被看好過。雖然是帝國的中央單位，卻給人養老、吃閒飯的印象。

當時他不到三十歲，儘管還只能造出很初期的蒸汽機，就因為蒸汽機的革命性，讓他當上了所長，連單位都升格成為「帝國機密技術研究局」。

在當上了局長後，拉古莫的權限大增，也因此可以開始尋找那些比較特殊的金屬材料，以及動用各種資源去開發進階的技術。

此時拉古莫結識了皇帝的庶系小公主，兩人相戀、結婚，也受到了皇帝的祝福，原本以為這一切都是如此的幸福美好，沒想到…這一切才只是惡夢的開始。

拉古莫原本是想要將技術應用在民間，讓沒有魔法能力的百姓也可以過上更好的日子。一開始皇帝也如此答應他，但過了一段時日後，皇帝的野心就漸漸顯露了出來，開始只允許他設計武器，並派人日夜監看著他，防止他拒絕或脫逃。後來輾轉得知，原來枕邊人也是在這樣的前提下，被刻意送過來牽制他的。

從此拉古莫陷入了鬱鬱寡歡之中，他非常的後悔，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顯露出自己的技術，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後來拉古莫被選為「皇家總局」的成員之一，監看與牽制變得更為加劇，甚至連他的女兒都成為了用來要脅他的手段，拉古莫只能在這種不堪的痛苦中，替皇帝設計武器。

拉古莫眼淚不停地滑落，「他們稱我為『朵亞秘卷』中提到的『命定的助力』…這一切都是如此的令人悔恨…！」

「確實。如果一開始有弱點或把柄落在王的手上，或是人身自由都被盯得死死的，那就只會變成這樣了。不過我還有事情要繼續問你。」

「問吧。我會將我所知道的都說出來，只要能讓皇帝下地獄…那怕是要我拖著他一起下…我都願意配合！」

「沒有這麼誇張啦。我只想問你，冶金的技術、冶金過程用到的電力技術是怎麼來的，為什麼沒有發展出其他的功能？」

「冶金與電力技術其實不是我的專項，那是藉由召喚前世所認識的專家，協助我完成的。不過在明白了皇帝的意圖後，我就沒有再召喚他們出來過…還好這件事皇帝並不知道…」

「原來如此。我還有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沒有發展出點火就會炸的藥劑、或是燃燒油品驅動的熱機，而要用蒸汽？」

「…確實我前世有人研究這類的東西，但不是很主流，我也實在不熟悉。」

「嗯嗯…所以科技樹是先點了蒸汽而不是火藥。滿特別的。」

「聽你這樣描述…你的世界似乎比我們的技術還要先進不少呢…」

「應該是吧。」

拉古莫再次激動了起來，「太好了…你能出現真的是太好了…是你拯救了我…拯救了這個世界！」

達安只冷冷地回說，「別高興得太早，目前的你身分是皇帝的幫助犯，不會因為你說是被逼迫研發而改變。」

「是、是這樣的嗎…」

「我過去的世界就曾有過，獨裁者要做威力不得了的武器，科學家就雙手一攤說做不出來。等到獨裁者被打敗後，才知道是他計算錯誤，不然可能早就做出來了，而這很可能是科學家故意計算錯誤的，雖然實情不可考了，但這個科學家因此得以安享晚年，而不是遺臭萬年。」

這是在講希特勒讓海森堡研發原子彈的故事。當然你也許會說造出V2火箭的馮．布朗去美國後還是很滋潤，那是因為納粹德國沒有因為V2打贏，而且美國用的上嘛。

「順便一提，即使皇帝讓你去把蒸汽動力技術應用在民間，不久之後也是會有人把它用在戰場上的。你帶來的是這個世界不可承受之重。」

拉古莫頭垂了下去，閉上了眼睛，眼淚又繼續滑落了下來，沉默了一段時間，「確實是如此沒錯…年輕的我沒有想到這麼多啊…唉…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阻止了這一場悲劇…我的罪孽…怎樣也洗不清了吧…」

這就是事實了。倘若地球的工程師、科學家穿越到任何異世界去，就算能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不能先培養自己的勢力、有辦法拒斥威脅，最終只會落得拉古莫的下場，成為權勢者的一個棋子。

「希望你能繼續配合，我將盡全力回收這些技術。這樣可以將你轉做汙點證人，你的刑罰也許會少一點。」

「…我也不奢望什麼…只是我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善意的出發點，會帶來如此惡的結果…」

「那帝國的貨幣政策、對豐東的經濟控制政策，也是你教他們的嗎？」

「這倒不是…皇家總局裡面有一個十分聰明的人，這是他聽完我前世的貨幣系統後，做出來的判斷。他好像也是轉生者…不過他前年生病去世了。」

「好了，大致上的問題就到此。對了，問你一個題外話，你前世的世界有魔法嗎？」

「僅有聽說過，似乎是少部分人在鑽研的稀奇技術，不像朵亞這麼的公開。」

「那你有任何的魔資嗎？」

「在一般人之中，算中等吧…？」

「好的，那麼今天的問話就到這裡。」

離開後，達安還是對於只有自己沒有魔資這件事，感到有點不是滋味，碎念著「早知道就不問了。唉。」

他為什麼這麼執著這件事？比起想要什麼更強大的力量，他只是覺得自己有點邊緣而難過罷了。這很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