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８

　　那簡短的一句話脫口而出後，肅殺的氣息便充斥在空氣之中。

　　冷空氣吸入肺部，雞皮疙瘩侵佔明涼守的全身，讓他頓時覺得這裡的冷氣又驟降了好幾度。

　　原來排隊時的那股壓迫感，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前菜罷了。直到現在四目相對的時刻，才真正較人寒毛豎立。

　　他從原本犀利的蟒蛇，轉眼之間變成高傲的存在，是凡人絕對不可侵犯的王者——「龍王」。

　　涼守緩步向前走一格，他此時把右手放在胸前深呼吸，好調整身體的緊張狀態。

　　不過，雖然現在全身僵硬到像木頭，但他也早已想好應對藍蛇的對策。涼守銳利的死魚眼直視著那雙反光鏡片，而那個人也在靜靜地等待著他——

　　隨著一陣沉默過去，涼守面露以往不曾有過的認真，然後緊接著……

　　他開口道出一句話。


　　「——站在頂點的王啊，勇者涼月在此接受試煉，那怕身心狼狽，體無完膚。我將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請『龍王』收下我的作品吧！」


　　說完，他一邊鞠躬、一邊抬起雙手把稿紙遞向前——

　　……………………

　　…………

　　……

　　然後全場沉默了。

　　唯獨某個人，她踮起了腳尖——

　　「……涼月老師，你又在幹什麼啦！」

　　「欸？我想說他應該比較喜歡這種風格才對。」

　　「你不是在審核作品嗎！？那跟考核差不多吧，是考試的話那態度給我認真一點啦！」

　　站在後面的奶綠不禁大聲喊道。無比嚴肅的氣氛在此被破壞殆盡。而那位禍源只是看著奶綠面露困惑，然後眨了兩下眼皮。

　　不過，當遲鈍少年再回頭看向藍蛇的時候——


　　「——你這是在幹什麼。」


　　藍蛇眼神猙獰，用不帶情緒的語調說出這句話——這下才讓明涼守的面容扭曲了。

　　「……咦！？難道電波沒對到嗎？」

　　明明總是在簡訊上說著如此中二的話，現在卻表現出聽不懂的樣子。這樣的誤解讓涼守頸部不禁冒下冷汗。

　　低氣壓又席捲而來，不正經少年犯下無法收拾的愚蠢行徑。現在銳利到令人喉嚨生疼的空氣又赤裸裸地暴露在整間社長室中。

　　但意外地，想不到這股壓力只維持短短幾秒鐘而已……因為——

　　「……噗哧。」

　　隨著某人吐出一口笑聲，大家頓時將注意力轉往那道聲音的源頭——

　　而那個人就是……


　　「……噗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像迴音般擴散開來，那從剛剛到現在都一語不發，彷彿美麗裝飾品的美女——瑪莉瑪莉張嘴露出兩排牙齒，像脫序般那樣大笑著。

　　「不行，忍不住了……呼哈哈……這個人太有趣了吧！竟然這麼配合耶……哈哈……」

　　有如掀開冰冷的面紗，方才沉著優雅的氣質被徹底粉碎，整間社長室都充斥著瑪莉瑪莉的笑聲，而眾人只能面露錯愕的神情，看著她捧腹大笑。

　　就在大家因事態轉變過快而愣住的時候，只有藍蛇輕輕地嘆一口氣，他說。

　　「那位作家會說出那種話，果然又是妳在搞鬼嗎，瑪莉？」

　　「呼哈哈……可是我覺得『中二』的形象比較適合龍喔，只不過沒想到這個人那麼有爆點……哈哈哈！」

　　面對冰冷的美少年，瑪莉瑪莉卻能輕鬆自在與他對話。除了從中理解他們之間有著相當熟識的關係之外，涼守也得知了另一件事。

　　……原來瑪莉瑪莉不是文靜的美女，而是喜歡惡作劇的大姊姊！？

　　比起一開始冰山美人的形象，瑪莉瑪莉從這件事揭露她愛逗人的一面。另一方面，藍蛇的簡訊內容總是那麼中二，全都是這位金髮馬尾美女在搗蛋的緣故。

　　接著當瑪莉瑪莉停止笑聲後，她先是整頓自己的呼吸，然後繼續說道。

　　「話說回來呀，龍，你一直幫他們看稿也很累了吧？看在他們有心的份上，不如趕緊結束掉，剩下的人都直接PASS吧～」

　　「公事就是公事，無論多麼繁瑣都不能馬虎就辦，還有請好好執行妳的本分。」

　　「討厭又來了，有必要每次都正經八百嗎？而且你也稍微體諒一下可憐的我吧，每次穿這套制服我的胸口都很難受耶。」

　　瑪莉瑪莉一邊嘟嘴說著，一邊反覆拉扯自己的領口。而那好似想解開釦子的動作，又不禁吸引住眾場男性的目光。

　　不知不覺，全場已經被金髮少女輕率的言語給主導了。而藍蛇面對這種狀況，仍維持他的樸克牌臉，然後又輕輕地推了一下眼鏡。

　　「除了這群作家，我還要花時間在妳身上嗎……——給妳三秒鐘。」

　　「唔？三秒？」

　　「三秒內收斂妳的行為——否則每多一秒就多寫一萬字的反省書。」

　　「好～的～從現在起我會認真工作唷，噗噗～」

　　藍蛇下達最終指令，讓瑪莉瑪莉立刻收回從容。她用手上的文書版抵住自己的嘴，但從她游移的眼神中，看的出來她並沒有在認真反省。

　　不過至少現場已經安分下來，藍蛇重新將注意力轉回眼前的死魚眼少年。

　　「收到那種簡訊讓你產生誤解，還讓你看到如此不堪的場面，我在此向你說聲抱歉。」

　　「咦？啊……不，我沒有理解管理員的本質，也是我的疏失。」

　　藍蛇替瑪莉瑪莉道出歉意，而涼守再一陣錯愕之下趕緊揮揮手示意。

　　某種程度上，看到藍蛇對自己表露禮貌的態度，似乎比看到那位金髮大姊隨興的模樣還要令人驚訝。

　　不過接下來，等到事情回到正軌後，凝重的氣氛又再度從天而降。

　　「那麼，請交上你的作品。」

　　就像對待不久前的燕勇一樣，藍蛇用人偶般的語氣開口道出這句話。

　　凝結的空氣使涼守嚥了一口唾沫，他輕輕地重新把稿紙放到藍蛇桌上。而眼鏡少年很快地開始執行公務。

　　同樣地在這過程中，涼守因為緊張而沒有說半句話。看著自己的作品被藍蛇一張接著一張翻起，心跳也隨之發出劇烈的跳動聲。

　　明明才不過一分鐘的時間，但體感卻像橫渡永恆的歲月般。精神一直緊繃到快呼吸困難了。

　　等待折騰人的時刻結束以後，藍蛇終於輕輕地放下作品——而涼守很幸運，沒有發生燕勇的慘案，他的作品被從頭到尾看完了。

　　「——」

　　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究竟涼守的作品會被給予什麼樣的評價？

　　恐怕會和燕勇一樣，讓人心頭生痛的言論從他冰冷的目光下脫口，但涼守已經握緊拳頭做好了心理準備。

　　要論毒評，涼守也早被小瞳說過不少次，因此他有自信可以接下藍蛇的攻擊。

　　不過，雖是這麼說沒錯……

　　但是藍蛇他——

　　「——難得看到今天上百篇渣作裡，有令我覺得如此傑出的作品。」

　　「欸……？」

　　聽到這句回覆，涼守不禁愣住了。

　　與前幾位作家不同，涼守的作品出乎預料得到好評？而藍蛇繼續開口道。

　　「主角想當獨當一面龍騎士的目標明確，且與夥伴龍編織的感情也相當生動，每段結尾都帶出讓人想看下去的衝動。從寫故事的技巧與觀念來看，這完全不像是R0作家的作品，少說應該有R2……不，應該是R3作家的程度了。」

　　——字字句句的好評讓涼守瞪大了雙眼。

　　令人難以置信，他讓被喻為「最強小說家」的藍蛇說出這些評論，而這份驚訝也傳達給現場所有人，大家此時都在竊竊私語著。

　　然而這些細細的吵雜聲彷彿歡呼一般，為涼守帶來滿溢的祝福。

　　既然藍蛇都親口說涼守具有R3級別的實力，那代表《龍騎誓約》這篇作品深受他的肯定。

　　沒想到挽回人氣的過程中，偶然碰上的插曲讓他終於渡過R0這道難關。涼守現在難以藏住自己雀躍的心情，他面掛笑容，然後準備拿回稿紙。

　　「呼～剛剛緊張到我心臟又敲起爵士鼓了。感謝管理員給我如此光榮的良評，所以也就是說，我的小說審核已經通——」


　　「——不過，這仍是篇『渣作』。」


　　…………………………


　　此話一出口，讓涼守準備拿回稿紙的右手又停下動作。

　　「…………」

　　氣氛急轉直下，此時連周遭的竊竊私語也立即停止。彷彿一瞬間美夢醒了，惡意又再度降臨在社長室。

　　為什麼……

　　明明都說了自己的作品有R3等級的實力，難道這樣還是審核沒過嗎！？

　　就在涼守內心充斥滿溢困惑、不解、與遺憾等諸多複雜的心情時——

　　藍蛇只是簡單地給了一句答案。

　　而那句話，也直接對明涼守投下一顆震憾彈——



　　「——為什麼，沒有『女主角』呢？」



　　藍蛇十指交扣把手肘撐在桌面上，用毒蛇般的銳利眼神，向眼前的作者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