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善與惡的聖堂-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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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10-01
  幽暗的空間只有一盞燭火,銀白色的燭台是費德新置換的。諾蘭沉浸在書中,思索文字告訴自己的關於錢財的知識。他不再需要用紙筆或竹桿排列紀錄,算數這件事經過長久的練習,只要不是太複雜,他已能大略在腦中分析。

  桌子的對面不停傳來清脆的碰撞聲,諾蘭偷偷抬眼,費德正低著頭,面無表情、動作優雅地用刀叉切割碗盤中的菜餚,無法判斷費德是否對料理滿意,黃澄澄的燭光映照,食物看起來應該挺美味的。

  他蒼白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穿著白色與褐色的外衣,非常體面而簡潔,正如他一直以來的形象。比起刑場時的模樣,現在的費德好像又年輕了十歲。

  終於又見到你了,老師。

  諾蘭思索了幾個算術問題,想要向他請教。事實上,諾蘭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只是想再聽聽老師的聲音。諾蘭鼓足了氣,張嘴喊了出去,沒有聲音。他再次出聲,空間依然安靜無比。

  疑惑之間,視線短暫變黑,然後亮了起來,仍是同樣的地方,但是周遭的書架位置明顯更動過,排列得更加整齊。

  費德卻不見了,換來了另一個令自己安心的身影。是維拉,她在自己面前捧著一幅畫,嘴巴像魚兒一樣開闔,雖然聽不到她講話的聲音,但她黝黑的臉龐、燃燒的眼神與濃密上彎的眉毛,似是興高采烈地介紹著什麼。諾蘭微微一笑,凝視她懷中的作品,是中央聖堂廣場的風景,天空碧藍清澈,聖堂鐘樓屋頂巍峨沖天,彷彿接納著真神從天際傳來的祝福。忽然,天空變色,明亮的白天倏地轉為黑夜,畫布上的景象如水波流動,廣場上的人們變成一具具白骨,迷霧匯聚天空。

  諾蘭一陣錯愕,看向捧著畫作的維拉,她表情呆滯,雙眼空洞,黝黑的皮膚逐漸蒼白,像蛋殼般剝落。周圍的書架開始歪斜、變形,然後融化,蔓延的支架及書本猶如植物藤蔓四處爬行。桌上的燭火驟然熄滅,景象詭異,諾蘭驚恐的地想要逃離,身體卻毫無反應。

  大量迷霧從畫中擴散,轉眼瀰漫整個空間,霧中隱隱透出紅光閃爍,在空中凝聚成了一張人臉,五官輪廓模糊不清,那張臉的額上卻長了清晰的兩支角──

  叩叩──

  「呼!」

  諾蘭猛然坐起,用力地呼吸,原來是夢。他冷靜一陣,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柔軟的白色大上床,陽光透過窗簾撒入,整個房間光明透亮,四周的家具有木製也有石製,還有幾處盆栽點綴,擺設得非常精緻美麗。他停頓了會,想起自己昨日太過勞累,被載到這間旅店時,意識朦朧,幾乎想都沒想就倒頭睡去,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是間相當豪華的旅店。

  摩頓呢?

  諾蘭左右張望,還有另一張床,床上被褥凌亂,顯然有人睡過,應該就是摩頓了。他這人向來躁動,應該不曉得去哪裡閒晃。諾蘭注意到小圓桌上擺著一盤食物,飢餓感登時襲來。他抓抓頭皮,走下床,坐到桌邊,盤中食物有一塊麵包、炒雞蛋、肉片、豆泥以及幾種蔬菜料理,非常精緻。一旁附著一對銀色刀叉,還留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出去走走」。

  歪七扭八的字跡,果然是摩頓呢。諾蘭心裡暗笑,時起刀叉,正準備用餐。叩叩──撞擊聲再度響起。他才又想到自己正是被這敲門聲吵醒。

  打開門,卻見到一名滿是皺紋,微微駝背,白髮蒼蒼的矮小老頭。

  「是你!」諾蘭又驚又喜,眼前之人竟是昨天在墓園幫助自己的崑瑟,急忙將他拉入房間。「你沒事吧?。」

  崑瑟臉上堆滿笑容,側過身,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褲子,「諾蘭先生不用擔心。褲子破了,換條新褲子而已。」

  「怎麼可能,你沒事?那、那個……你可是被異端討伐隊員狠狠打了好幾下!」

  「我真的沒事啊。倒是啊,我今天早上在外頭閒晃,你知道附近那間紫花茶鋪嗎?我常常去那裡聊天,最近來了個漂亮女孩,唉呀,她實在太漂亮,我忍不住蹲在街邊,盯著那女孩好久……」

  諾蘭從頭到腳打量的崑瑟一遍,完全沒把他後續的閒話聽進去。見這矮小的老頭站得直挺、神采奕奕,看上去確實健康得很。但心裡仍感奇怪,畢竟當時,他可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怎麼一個晚上就恢復得如此之快?

  「來,你、你先坐著。」諾蘭讓崑瑟坐在桌旁,再去關上房門,回到他的身邊,神情嚴肅地說:「我非常感謝你,崑瑟先生,要不是你,現在我就不可能安然地在這裡見到你了。你昨天在我面前昏了過去,別為了我強裝沒事啊。趕快休息養傷,這裡的床你趕快去躺躺。」

  「不用擔心,我說我沒事了。不然,我把褲子脫下,給你看看我的屁股,這樣諾蘭先生應該就能相信我了。」

  他站起身,竟真的作勢要脫下褲子,令諾蘭又是一陣緊張,「好好好,我了解你很好。別站著,坐。」

  崑瑟依言坐下,口中自言自語,不停念念有詞,說是自從他醒來之後,維拉找來一位醫術很厲害的醫生給他敷了藥,還給他吃了好幾種不同食物,味道特別奇怪,僅僅休息一個晚上,就感覺全身沒有痛楚,還非常有精神。諾聽他說話,既感到不可思議又覺得開心,一邊吃著摩頓留下的食物,這拯救自己的恩人沒事真的太好了。

  「……其實呢,那個叫波勒莫的討伐隊員,雖然當時一副要把我打死的樣子,實際上卻手下留情了。」

  「手下留情?」

  「你覺得不可思議對吧?」崑瑟瞇著眼,神秘兮兮地說:「但他真的放水了。他的棍子只打在我身上肉最多的地方,為了讓我感到疼痛而已,就醫生都說我其實只有一點皮肉傷,簡單處理就能好起來。嘿,你看看我,如果他想弄死我,以他那異端討伐隊員的力量,我一個老頭子怎麼會擋得住呢。我認為他其實也不想鬧出人命。」

  諾蘭叉起盤中肉片,在手上晃了晃,將信將疑地看著崑瑟。回想起昨日下午的情景,波勒莫的舉動先是發現機會逮到了自己,並且想在自己身上安上一個「瀆神」大罪。後來崑瑟跳出來替自己辯護,將罪刑全部攬在身上,眼見情勢走向不如預期,波勒莫轉而洩憤,想要置崑瑟於死地,完全沒有感受到他想要有所保留的意思。

  諾蘭連吃了幾口食物,說道:「唉,你沒事就好……我跟你素不相識,我不曉得……你竟然甘冒生命危險拯救我……唉,我真羞愧……你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量說沒有關係。」

  「唉唷!」崑瑟卻叫了起來:「諾蘭先生萬萬不可這樣說。我今天來就是希望諾蘭先生不要愧疚,我想讓你知道我沒事,才不是為了討取什麼回報。」

  「你已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會報答你。」

  「反了,全倒過來了。你該不會以為當時在墓園之中我是一時興起才跑去幫助你的?不,我們互不相識,我又不是吃飽沒事做,嫌命太長,替你出頭找死做什麼?」

  「咦?」

  幾句話瞬間讓諾蘭腦袋打結。那眼前這老人為何又要──

  「呵,因為啊,那是因為啊,」崑瑟抱胸沉臉,低吟一陣,「我想親自為六年之前,那些曾經因『祝聖費』事件得到拯救的眾人,代為報答……」

  「崑瑟先生……」

  他停頓了一下,隨後眼角閃爍一道銀光,猶如細小的閃電打在諾蘭身上,讓他短暫停下呼吸。他臉上回復笑容,繼續說:「當初你的舉動,可是拯救了我的性命呢。直到現在,我都銘記在心。」

  諾蘭停下手上的刀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