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月色深涼，虛影交雜。
城市高樓的頂端，星夜雙臂交疊放在鐵製欄桿上。欄桿邊緣有些鏽蝕，在陰影裡無聲埋藏，若不是有人到訪停留，說不定它們會一輩子掩沒在這裡，無人問津。
「小姑娘守夜守到這裡來了啊，我還以為你早就帶著武器跑去跟別人做生意了。」
戴瑞克腳踩軍靴而來，出口的話還是跟往日一樣，挑釁又帶點玩味的意思，只是語氣因連日緊繃的神經而透出一絲疲倦，倒失了往常的從容不迫。
「生命與金錢相比，我還是分得出誰更重要好嗎？」
星夜沒有轉過頭，無所定居的視線靜靜掃過死寂的街道，最終停留在更遙遠的彎月上。
「這可不好說，有些人為了利益連命都能不要，甚至連生死之交的朋友都能出賣，更何況是我們這群暫時組成的盟友呢？」
「我做這行可不是為了金錢，那些用犧牲無辜賺來的噁心錢我也不屑拿。」
清清淡淡的語氣卻藏不住話裡的厭惡。星夜話語帶刺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然而今晚比起平常，又多了絲恍惚與黯然。像一艘漂浮在無邊汪洋的小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目的地位於何方。也許漂流終將靠岸，但此時的小船隻滿載無限徬徨。
在這個死寂的城市裡，如果連心都死了，他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戴瑞克走到她身邊，習慣性從口袋裡掏出香菸盒。盒子裡沒有香菸，只有寥寥幾枝棒棒糖。他隨手拿出一根撕開糖紙，咬在嘴中含糊說起話來。
「別想太多，身為棋子想翻轉社會太難。改變不了世界，就努力不讓自己被世界改變就好。」
「說的比做得容易，當你的眼睛不是你的眼睛、嘴巴不是你的嘴巴、手腳不是你的手腳時，要怎麼證明你依然是你這個人？」
月色依然昏涼，明明同樣是太陽光，為什麼經過反射後就變得如此冰冷，只能獨自在黑暗裡沉默垂眸。當星星不再閃耀，只有月亮的夜空也不再溫柔。
「我不知道。」
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戴瑞克沒有說出任何立志名言、精神激勵……等，會讓星夜想一腳把他踹下樓的陳腔濫調。明明是一件再悲哀不過的事實，某些時刻卻特別撫慰人心。
活了太久，總以為自己要無所不知才能抬頭挺胸走下去，卻忘了有時承認無知也無傷大雅。
人不是萬能的，風平浪靜走完一生的終究是少數，更多是在茫茫大海裡追尋自我的人。縱然船可能在中途就翻覆、又或許直到死前才找到能安穩的港口，一切都無所謂了。至少他們曾來過人間一趟，品過悲傷、嚐過歡樂。
「我也沒期待能從你嘴裡聽到什麼正經話……棒棒糖分我一根可以嗎？我很久沒吃了。」
「喏，自己挑。」
戴瑞克從胸前口袋再次掏出香菸盒，反手遞給星夜。她打開盒子挑了根檸檬口味的，輕鬆撥開糖紙後放入嘴裡，任檸檬清香擴散在她味蕾，洋溢在唇齒間的每個角落。
有點酸，也有點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