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８　一起泡溫泉

　　
　　
　　吃過晚餐後，於熙與陸駒又多買了點飲料和零食才回旅館去，在洗澡之前又多看了會兒電視。
　　
　　看電視的時候，陸駒總覺得身旁的於熙有些心不在焉，不時就朝他這兒瞟來幾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搞得陸駒自個兒也渾身不自在，電影看了半小時後他就起身往衣櫥那兒拿過旅館提供的乾淨浴巾，往浴室去：「你不洗我就先去泡個澡嘍？」
　　
　　「啊，我也……」於熙急忙起身回應。
　　
　　『唉呀，果然。』陸駒再度佩服起自己的智慧：「學長說浴室鬧鬼的事，你信了喔？」
　　
　　「不管信不信，聽了那種話都會怕啊……」於熙把手搭在衣櫥把手上，語氣軟得有幾分像撒嬌：「所以行不行啦？浴缸能兩人一起泡的吧？」
　　
　　『你都這麼奶了哪可能不行啊？』陸駒答應得有些無奈：「好啦，不答應你的話你今天不敢進去洗吧？我才不要跟個全身汗臭味的傢伙一起睡同張床。」
　　
　　「太好了……謝謝陸學長。」於熙這才如釋重負地，打開衣櫃拿出乾淨的浴巾來。
　　
　　「先邊放溫泉水出來，邊在旁邊洗澡吧？」進了浴室後，陸駒把浴巾放到鐵架上，先去把浴缸缸塞裝好，才開始放溫熱泉水出來，估計放滿一缸需要些時間，這些時間就在一旁只有通道般狹長的淋浴區洗澡吧。
　　
　　順便動手把窗簾拉上，反正太陽已經下山的此時外頭也只是一片深紫，沒啥風景好看的。
　　
　　陸駒動手脫下身上的衣服，裝到置物架上的衣籃裡，再到蓮蓬頭底下扭開水龍頭，調整著那由上而下噴灑而出的水溫，調到喜歡的程度後才往水下去，讓溫水從頭灑下，以十指鬆散了頭髮、濕潤了頭皮，這才好倒上幾滴洗髮乳，在頭髮上搓揉出柔細的雪白泡沫。
　　
　　「學長，我進來了。」
　　
　　「喔。」
　　
　　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身後踏進浴室的於熙，那人居然已經脫得一絲不掛了。髒衣服脫在房間裡這種事根本顯而易見到完全不重要，問題是他下面也沒有包條毛巾遮掩的意思，就那麼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晃，真的是……讓人視線忍不住一直飄過去又不能被發現一直盯著那裡看啊。陸駒羞紅了臉回過頭，繼續面朝牆壁裝作沒看到的樣子，手緊張得只好在頭皮上用力亂撓，一時間泡沫像雪花一樣亂飛一通。
　　
　　「只能站一個人這樣我要等學長先洗好才能洗啊……對了，常常在電視節目上看日本人泡澡會幫彼此刷刷背，不然我也來幫學長刷背？」
　　
　　身後，於熙突然這麼說，而且靠上來了，抬手把浴巾放上一旁牆上的置物鐵架……距離他只有兩步，這，陸駒不用回頭也明顯感覺得到。正因為心慌，更想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所以他才應了聲：「好啊。」
　　
　　儘管他下一秒就後悔了。
　　
　　雖然沒有回過頭去看，但的確可以清楚於熙的動作：拿起洗澡用的海綿、打濕、在上頭擠了點沐浴乳、搓揉到出泡沫為止，才在他身後站直了身子，把滿是細緻泡沫的海綿往他後肩上刷，以不怎麼重的力道由上往下再由下往上地來回輕刷……
　　
　　陸駒是第一次被人刷背，感覺說不出的酥麻與緊張。
　　
　　「學長的洗髮乳是自備的啊？」
　　
　　當於熙這麼問時，他才稍稍放鬆了點：「欸……因為我的頭髮是染的，隨便用會把顏色給洗掉啊。」
　　
　　「自己染的還是找理髮院染的？其實我也想試試看呢……染頭髮。」
　　
　　「我自己染的喔。你想染什麼顏色？」
　　
　　「嗯……藍跟綠色吧？挑染那樣只染一兩撮不一樣顏色，好像挺帥的。」說著說著，於熙突然靜了一秒，改以發現什麼新奇有趣東西的口吻：「學長，你下面……」
　　
　　頓時紅爆了臉面，陸駒回身就是朝於熙臉上一拍，硬是堵住他的聲音：「操！還不都你害的！」
　　
　　「痛！痛！泡泡沾到眼睛裡了！」
　　
　　「靠！給我滾過來！換我幫你洗啦！」
　　
　　「等、等等！我眼睛睜不開啊！」
　　
　　　　　＊　　　　　＊　　　　　＊　　　　　＊　　　　　＊
　　
　　「有點燙，不過習慣後還蠻舒服的。」
　　
　　好不容易在放滿溫泉水的浴缸裡躺下，陸駒相當享受地微瞇起眼，因為於熙一副不想靠近窗邊的樣子，陸駒也就躺在靠近窗的一側，儘管窗簾也沒開，不可能有誰貼在玻璃上偷看能嚇到於熙。
　　
　　才靜了沒五分鐘，躺在他身旁的於熙已經睡著了。倚著身後的石枕，水深只到胸前，身下還有不停上衝的按摩水流，似乎不會滑到水裡的樣子，而睡得相當沉。
　　
　　『到底有多累才能在泡溫泉的時候睡著？』
　　
　　當然陸駒不會知道於熙昨晚幾乎沒睡，也就只在早上補眠過幾個小時。
　　
　　視線停留在那微仰的側臉上，陸駒不禁想到他說小時候見鬼的事情，想知道真相肯定只能問於堃或海蓮娜，他很想儘快知道當時的真相，但現在幾乎和於熙同進同出，不是聯絡於家雙親的好時機。
　　
　　『我一直以為我為你做了什麼、付出了什麼，所以我才能理所當然的待在你身旁……如果我沒有，我們之間的羈絆，是不是也不存在？』
　　
　　這其實不是什麼值得一提再提的事，但他卻莫名心慌。
　　
　　『無論是過去站在宇文學長面前的底氣，還是現在面對你的勇氣……全都是因為我一直認定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如果不是這麼一回事？』
　　
　　輕嘆一口氣，沒有帶手機進來玩相當無聊，眼睛移向窗簾間的細縫，也就伸手撥開窗簾，一輪大大的滿月正在遙遠的山尖上朝天頂緩緩升起，他不禁讚嘆：「好大的滿月啊……」
　　
　　月兒每逢十五便能圓滿，人呢？
　　
　　人要等到何時才得以圓滿？
　　
　　曾聽聞有個傳說，人類本來長著四條腿、四隻手臂與兩張臉面的頭顱，但宙斯害怕人類的力量，因此把人類分成兩半，迫使他們窮盡生命來尋找自己的另一半，以使自己達到完滿。
　　
　　他一直以為於熙就是他命運的半身，但如果，他們不能嵌合在一起呢？
　　
　　比體溫還高的水溫，加上不停衝擊肉體的水壓，是不是這時候牽個手……也不會被發現呢？悄悄地把手指挪置那放鬆的手背上，以水流作掩飾，把不敢說出口的話，以月色作掩飾。
　　
　　突然，他有點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忽地，指間一緊，身旁的於熙像是被人扯住似地往下一沉，隨即驚惶失措地起身，慌亂地伸手想撥開進眼裡的水，卻赫然發現自己一手正緊抓著陸駒的手，當下他只以為是自己去抓住陸駒，就像攫住了救命稻草那般，連另一隻手也緊緊攀向陸駒的肩，求救似地喊起：「學長！學長！」
　　
　　簡直像做了惡夢被嚇醒，陸駒也只得關心：「發生什麼事？」
　　
　　「窗外有人！學長你看不到嗎？有很多人、很多人啊！」
　　
　　緊揪著陸駒，於熙的動作不只是驚慌，更試圖將他拉離窗邊，並指著窗外僅有一輪明月高懸的漆黑夜幕，那瞪大的雙目似乎像真的在那空無一物的夜景中看到什麼令他害怕的東西。
　　
　　只是，陸駒順著他的指尖看去也沒見到任何異狀，只得回頭伸手輕拍他的臉頰：「哪有人？你是做惡夢了，清醒點啊。」
　　
　　「真的有啊！」
　　
　　於熙緊緊抓上拍著他臉的手，無法傳達給對方的恐慌，令他被水濺濕的眼眶看著就像快哭出來的樣。他當然知道他剛剛是做惡夢了，在看似與現實無異的場景裡，卻只有他一人身處在這浴室中，沒有窗簾遮掩的窗外是一片血紅……被紅色掌印染成血花斑駁的玻璃窗，一張張猙獰扭曲的人臉浮現其上，掙扎著、怒吼著、哀嚎著……
　　
　　一隻又一隻血紅的手掌自窗上探來，抓上他的四肢，像要把他拖往窗外似地，他掙脫不了，如果不是掙扎時跌進水裡的溺水痛苦把他弄醒來，他真不知接下來他會變得怎樣？只是回到現實後，他卻仍然看見，在那被拉開窗簾的玻璃上隱約浮現的人臉，哀嘆著、惋惜著、悔恨著……
　　
　　『陸學長肯定以為我在裝！但他們真的在那裡！在那裡可惜著只差一步……』嘗試著讓自己面對現實的冷靜思考，卻在越清晰的思緒後，越是後怕：『他們想幹什麼？他們想對我做什麼？我會死嗎？剛剛我差點死了嗎？！』
　　
　　『搞什麼啊……盡是些倒楣事……流年不利嗎？』
　　
　　瑟瑟發抖、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簡直像誤入叢林的小白兔，無助、脆弱、惹人疼惜，於熙本人毫無自覺，他擺出這樣的表情只是在誘惑誰快來欺負他吧？無視他的意願壓倒他，做點什麼事讓他哭出來，哭得越慘越好，之後再好好地抱抱他安撫他……這傢伙想讓人這樣對待他啊。
　　
　　「如果你看到什麼我看不到的東西會很害怕，那，把眼睛閉上，別去看不就好了嗎？」
　　
　　陸駒冷靜的低嗓這才把他的視線從窗邊移回他臉上，難掩錯愕：「欸？」
　　
　　「不想閉上眼睛，就只看著我就好……像這樣就好了啊。」
　　
　　只在瞬間，眼前視野已被陸駒一雙黑眸所佔據，唇上柔軟濕潤的膚觸、佔據鼻腔的濕熱氣息……這是？
　　
　　雖然的確是讓他看不到那些可怕的東西了，但，現在的情況是？？？
　　
　　一言不合就接吻？？？
　　
　　在陸駒的舌尖探進他的牙關時，他才反應過來，他是該推開他的……只是在他想掙扎時，陸駒一手扣上他的後腦，他脫不了身，一想張口說上點什麼，就被狂吻得幾乎要窒息，只剩不合宜的喘息與令人浮想聯翩的水聲在耳畔繚繞……
　　
　　他卻想起了宇文鷹。
　　
　　詛咒似地，明明吻著他的是陸駒的嘴唇、明明撫摸他的是陸駒的指尖……卻偏偏要想起宇文鷹。
　　
　　什麼不好想，偏偏是宇文鷹。
　　
　　老實說，真的不如被鬼魂嚇得完全不記得有那個人，要來得好太多。
　　
　　感覺到於熙的身體似乎止了顫抖也不再僵硬，陸駒這才放開他，但在那雙藍眸裡看到似曾相識的悲哀時，他明確地知曉了，於熙之所以不再驚慌的理由。
　　
　　明明是想讓他忘記那個人才帶他過來嚇唬他，卻又因一時情不自禁，讓他想起那個人了。
　　
　　「陸學長……」於熙以手背抹去嘴唇上的濕潤，勉為其難地啟口：「說起來，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你也……為什麼？」
　　
　　「……」胸口騷亂，亂得緊疼，陸駒下意識地別開臉，自我防衛地帶起一抹笑：「呵，拜託，沒感情都能打砲了，接個吻還得喜歡對方才行嗎？只是看你嚇得要死才陪你玩玩而已別想太多，你不是這樣子就暈船的人吧？」
　　
　　聞言，於熙先是抬眸看向他那嘲諷的側臉，隨即黯淡了眼色，模仿似地，他也笑起，淺淺地：「嗯，是啊，你說得對。」
　　
　　明明陸駒說的有理，但他卻因那番話而生氣？或是難過？比起一拳揍向陸駒的臉，他卻反而被一股酸楚哽得喉頭難過，像個被玩弄了感情的女人一樣，那卻明擺著不是事實。對這樣莫名奇妙的情緒不甚了解，難道他期待陸駒說些什麼喜歡或愛的詞嗎？對他？他明知道陸駒只把他當朋友或弟弟一樣看待……
　　
　　一顆破碎的心無處安放，是不是只要誰對他好一點，誰都好？
　　
　　『啊……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為我，不知不覺對陸學長太過依賴了。』
　　
　　現在要是還會痛，那一定是，沒能忘記宇文鷹的懲罰，所以隨便一句話，都能像荊棘一樣，鞭打他的靈魂，刺得他陣陣疼，但他卻束手無策。像是要把心臟灼燒的體溫熱度、把呼吸掐碎的擁抱力度……明明宇文鷹給予他的，他不該期待從別人那裡再次得到才對……尤其是陸駒。
　　
　　陸駒起身，拉緊腰上圍著的毛巾，抬腳跨出浴缸：「啊，泡得夠久了，我說你啊，會怕的話就趕快出去吧，我要出去了。」
　　
　　於熙看向已經沒有人臉、乾淨得只見浴室內倒影的玻璃……
　　
　　那些東西想拖他下地獄，這才確認，原來他未曾自那裡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