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春咲的咲是花開的意思】01

從春咲入侵我的房間後，經過約十五分鐘的時間，我正踏上歸途。

手上拎著一袋粉色塑膠袋，裡頭裝著一份白醬蕈菇燉飯和一份紅醬培根義大利麵，附加兩杯紅茶。

順帶一提，我吃的是紅醬培根義大利麵。

走上通往宿舍的斜坡上後，照亮路面及周遭的光線僅來自橫排在路邊的昏黃路燈，以及從透薄雲層透出的微微月光。

街道上一片寧靜，自新葉大學球場傳來的喧鬧和清脆的拍打聲已沉沒於夜色之中，帶有涼意的秋風拂面而來，不時還會聽見從暗巷傳來的貓咪叫聲。

終於來到自家宿舍門前的我，卻依稀聽到了水聲。

當我打開房門時，春咲並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取而代之的是從浴室傳來的淋浴聲響。

「不會吧……她居然在洗澡！？」

我有些詫異地盯著浴室的門口，就這樣愣了好一半晌。

為了避免自己下意識的往聲音的來源處想像具體畫面，我用力搖了搖自己的頭，將晚餐從塑膠袋裡拿了出來，並收拾桌子挪出用餐空間。

春咲貌似沒有發現我回來了，浴室除了稀哩嘩啦的水聲外，還傳來了一段輕輕哼唱的旋律。

「唔哇……這樣怎麼叫人好好吃飯啊。」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打開電腦的YouTube頻道，隨便播放了來自某樂團的音樂合輯，並將音量調大，企圖蓋過那聽了令人有些害臊的聲音。

當我邊盯著MV，邊準備開始用餐的時候……

「凌勝和～～你回來了嗎～～」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我頓了一下。

「呃……我在啊。怎麼了？」

「你家有沒有多的毛巾啊～～借我～～」

「什……妳是要用我的浴巾來擦……擦身體嗎？」

「…………也不是不行哦？是旁邊掛的這一條嗎？」

「等……等等等，不對吧！我找一條新的給妳啦！妳不要亂動！」

春咲的語出驚人，讓我好不容易透過音樂冷靜下來的情緒再次被撥亂。

我趕緊從衣櫃裡拿出平時自己運動拿來擦汗的黑白色毛巾，然後走到浴室門口。

「找到了哦。」

當我說完這句話後，才驚覺事態不對勁，但已經來不及了。

春咲立刻將門縫打開了約莫三十公分的距離，探了頭和一隻手臂出來。

弄得濕潤並披散在肩上的長髮、被水氣蒸得紅潤的臉蛋、白皙且凹凸有致的鎖骨，以及帶有弧形曲線、差點要走光的重要部位跟著映入眼簾。

「………………！」

我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不自覺的深吸了口氣才將頭往右側轉去，左手則像衣架一樣舉著毛巾一動也不動……不對，應該說我整個人徹底僵住。

「謝謝～～話說……你臉好紅耶，嘻嘻。」

春咲像是故意要逗弄人一般，丟出這句一點也感受不到害臊意味的話之後，便拿走毛巾關上了門。

「搞……搞什麼……這女的太沒緊張感了吧？這可是我家耶？」

我像是要安撫自己並奪回主導權，默默且小聲地吐了這句話。

等我坐回書桌前的旋轉椅上時，才發現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作響。

「該不會等一下，連衣服也要借吧……」

然而不知幸還是不幸，春咲沒有再提出任何要求。

只是經過一段時間後，春咲還沒有從浴室走出來，也沒有傳來一絲動靜。


＊＊＊


被春咲弄得食慾全無的我，靜靜地喝著紅茶，望著電腦螢幕發著呆。

對於已經過去五分鐘，仍還沒走出浴室的春咲，雖然感到些許納悶，但也沒有打算去催促的意思。

畢竟一般來說，女生在浴室待上的時間，本來就會比男生多嘛。

所以說春咲還沒出來，大概是還在弄些有的沒的吧。

身為一個沒有具備和女性同居經驗的男性來說，這樣的猜想應該還算貼心吧？

不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證明只是我在穿鑿附會。


時間再度流逝，已過去將近十分鐘，浴室寧靜得有點詭異。

就算是女生，也不至於要耗費這麼多時間吧？

終於忍不住的我於是出聲……

「春咲～～還好嗎？」

「………………」

然而連個回應都沒有。

「該不會在廁所昏倒了吧……不對啊，那應該會發出聲音才對……」

我不死心的再次呼叫，並把音量稍微再提高一些。

「春咲～～有聽到嗎？」

「………………」

依舊是沒有任何回應，只聽得見我吞口水的聲音。

糟糕，直覺告訴我似乎不太妙，但又無法確切得知發生了什麼事。

但如果這時後直接闖進浴室，會被當成色狼吧……

可是，如果春咲真的昏倒了，而我只是剛好漏聽了昏倒時發出的聲響……

又或者春咲正處於不方便說話的狀態……？那到底是什麼狀態啦！

正當我絞盡腦汁，尋找能在最低風險的情況下順利解決問題的方案時，浴室終於傳來動靜。

「喀擦。」

是門把轉動的聲音，代表春咲正打開門要出來了。

「春咲！妳沒事吧？怎麼過那麼久又都沒有回話…………唔噫！？」

會發出那莫名其妙的狀聲詞，都拜眼前的畫面所賜。

春咲將我那條不大不小的黑白運動毛巾，以右手抓在胸前。垂下的布料恰巧遮住正面的重要部位……應該說，完全剛好的遮住。

如果這時有一陣風吹來……鐵定會直接走光。

春咲濕潤的黑長髮被盤起放在左肩上，除了被毛巾遮擋之外的部位皆裸露在空氣之中，更不要說春咲背後此時根本處於完全真空的狀態。

我還來不及看到春咲的面部表情，便急忙轉過身去並大喊……

「妳妳妳妳、妳在幹嘛！衣服呢！」

「衣服在浴室唷～～」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春咲直接避開了問題的重點。

「我不是真的問妳衣服在哪！我是問妳為什麼不把衣服穿好啊！」

「因為很熱嘛……」

「什麼啊！聽不懂啦！」

因眼前這巨大衝擊導致喪失冷靜判斷力的我，只能用空白的腦袋對於春咲毫無邏輯的回答進行吐槽，除此之外束手無策。

結果下一秒，一股熱氣和柔軟的觸感直直朝我的背部襲來，有種陣陣暖流自背脊擴散至全身的錯覺，熟悉的淡雅芳香撲鼻而來。

我下意識的想要跑開，但春咲的手緊緊抓著我的左側的袖子，害我一動也不敢動。

「妳……妳到底在幹嘛啦！為什麼不把衣服穿好啊！」

過於慌張的我，能做到的只有把剛才說過的句子再重複問一遍。

「吶……凌勝和。」

「怎、怎樣啦？」

「你……喜歡我嗎？」

「…………………………等？你說……什麼？」

面對已經唐突到不能再唐突的狀況，春咲此時又丟出了一句未爆彈。

「…………不要讓我問第二遍啦。」

春咲的聲音變得嬌柔，雖然看不見她此時此刻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左側袖子傳來微微的顫抖。

「……………………」

「……………………」

有好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講話，空氣彷彿凝結在這一刻。

背後傳來的熱意逐漸升溫，但我仍舊不敢恣意妄為，因為深怕只要挪動一下，那緊貼著我背後，柔軟似棉花糖的觸感會再次襲來。

就這樣，我陷入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超級大難關。

「妳……妳先放開我好不好？然後把衣服穿上，我們再好好聊聊。好嗎？」

我試著冷靜下來，以溫柔的口吻對著春咲要求著。

「……不要。」

完了，春咲開啟強硬模式，我對於這種態度完全沒轍。

春咲本就是個有點我行我素的女生，我則是一直作為配合她的那一方……所以不要說是平時了，現在這樣衣衫不整的超莫名狀況根本無解。

「我……我說啊～～晚餐要冷掉嘍～～再不吃就難吃了哦！」

我試著再次轉移話題，雖然隱約知道這樣子也是徒勞無功。

接著，不只是我的背後，連我的屁股都感受到了軟綿綿的觸感……只是這個觸感不是來自於春咲，而是床鋪。

「等…………唔哇！」

春咲原本扯著左側袖子的手，改成抓著我的左上臂，並施力將我轉向面對春咲的方向……也就是面對面。

踩踏不穩的我直接向後跌入了床鋪，然後從剛才就一直極力避開的春咲的臉蛋，則出現在我眼前，連彼此呼吸都感覺得到的地方。

「春……春咲……」

只見春咲滿臉通紅，不知是對自己目前的幾近裸體的狀態，還是對於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現況，抑或是主動將男性撲倒的羞恥感所致。

「吶……吻我。」

「什…………妳在說什麼……」

「你好討厭，你明明就聽得清楚我講的話。」

春咲臉上的小水滴，不曉得是由於剛才浴室的熱氣所沾上，或者是因緊張而冒出的汗珠，讓原本紅通的臉蛋顯得更加剔透。

而現在，我也終於看清楚春咲的表情了。

紅暈從臉頰泛到耳根，眉頭微微的皺起，濕潤且迷濛的雙眸半開直視著我，線條些微扭曲的粉嫩細唇，以及遮住兩旁側臉，飽含水氣的濕潤黑長髮。

那條黑白運動毛巾，則依舊被緊抓在靠近鎖骨的位置。從胸前那渾圓飽滿的雙弧線，延伸到腹部以下的平滑曲面，於光影之間若隱若現。

「不是……哪有人說吻就吻的……又不是情侶……」

聽到回覆的春咲身體抖了一下，但眼神反而變得比剛才更加炯炯有神。

「不公平～～明明我都主動親過你了！」

說完這句的春咲嘟著小嘴，露出了有些俏皮的模樣，同時擺出一副好像我在欺負她的神情。

「這根本就是兩碼子事吧……」

留意到視線會不自覺往下移，我將臉直接撇向旁邊，避免被當成變態……

話說這種情況下要是某人突然開門撞見，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耶？

……雖然沒人有我房門的鑰匙，但還是趕快結束這場鬧劇吧！

「真的……不行嗎？難道你就沒有一絲絲、喜歡我的感覺嗎？」

「唔…………！」

從春咲的眼神中，我可以斷定春咲這句話絕不是單純的開玩笑。

畢竟能夠做到這一步，撇開春咲那積極又讓人無法預測的舉動和性格來說，正常情況下不至於做到這種程度吧。

……何況之前春咲確實有說過『我會讓自己慢慢喜歡上你的』這種近乎於表白的宣言。

只不過，明明春咲自己也有表示過『如果你討厭的話，隨時都可以說哦？到時候我就會消失的』，所以除非她想要被我討厭…………咦？

春咲想要……被我討厭？

說起來，春咲為什麼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一直以來春咲主動歸主動，但也沒有出現過如此超乎常理的行為。

如果往這個方向去想的話……

「…………春咲，我問你哦。」

只是因為一個女生在我家洗了澡，然後半裸的站在我面前就完全慌了手腳，以至於連這種簡單的事都沒辦法好好思考。

從那一連串的訊息和來電，到春咲反常的蹲在我家門口，再到現在這種情況，春咲鐵定發生了什麼事。

「昨天……後來怎麼了嗎？」

而且大概，和昨天的事情有關。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雖然只有一瞬間，不過春咲的眼裡閃過了一絲迷惘，還有脆弱。

「…………你很討厭耶。人家明明在講我們之間的事情。」

春咲遲疑了幾秒，八成被我給說中了。

不過春咲似乎不願意開口，看來只好繼續想辦法。

「這樣啊，那好吧……」

我將臉轉正，不再逃避視線，直直盯著春咲的雙眼。

「對啊～～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啦……」

「春咲。」

「咦？呃……嗯。」

「我喜歡妳。」

「噫…………！」

春咲似乎因為驚嚇過度，不小心發出了怪聲。

「朋友的喜歡。」

「……………………………………」

長達將近一分鐘的靜默，春咲的眼皮連眨都沒眨一下，就這樣直勾勾的盯著我看。

「連你……都要唬嚨我嗎……」

春咲將頭低了下去，垂下的黑長髮遮住了她的臉部。

語氣不再強硬，而以微弱的低聲說出這句關鍵的話語。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騙妳而已。」

就在剛才，我所想得出讓春咲願意開口說出昨天事情的辦法，就是正面回應春咲提出的問題，好讓對話可以往下推進。

只是，或許我也沒有全然的正面回應就是了……

「反正……你們男生……都只會騙人……」

春咲繼續低著頭，彷彿失去動力一般，一字一句的吐出心裡的話。

原本抓著我的手也鬆了下來，只留下衣服表面皺褶的痕跡。

我將床上的薄棉被拿起披在春咲身上，再拉著棉薄被的兩側將春咲全身包裹起來，不留一點讓肌膚裸露於空氣之中的縫隙。

「每個人，都一定會對別人撒謊的啊。」

「所以就可以被原諒嗎？」

「如果對方真的做出了傷害他人的謊言，就算不原諒也沒關係……可是我認為前提是有和對方好好談過，如果他是重要的人。」

「可是……就算知道對方是為了我好，我還是沒辦法原諒他……」

雖然包著一層棉被，仍看得出春咲正在發抖。

「沒關係啊……也許現在沒辦法原諒，但過了一年、五年或是十年，甚至更久之後，也許這些事情都成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麼久以後的事情誰會知道啦……！」

春咲有些大聲的喊叫，彷彿想要與什麼東西對抗一般。

「嗯……是不知道呢。可是，也不用讓自己一直這麼痛苦啊。」

真的，雖然一直以來春咲都沒有說出口，想要全部都讓自己一人承受，但此時此刻的他看起來非常傷心。

「你們男生……就只會說大話……根本就沒有想過我們女生的心情……」

「那……身為男生還真是不好意思耶……」

「不要跟我開玩笑啦！你看你們男生就是這樣！都不聽別人講話，只說自己想說的……」

「抱歉嘛。可是有的時候，事情真的沒有這麼複雜啦～」

「你又不是當事人，當然可以這麼事不關己。」

「不不，好歹我也算是半個當事人吧……應該啦。」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春咲仍舊低著頭，但話語中帶有一絲絲怒氣。

「嗯……首先要先把自己的心情整理好吧。」

「…………哪有這麼容易就整理好的。」

「也是啦。只不過，在整理好之前，可不要胡來啊。」

「……你是說我現在是在胡來嗎…………我自己也知道啦……」

春咲用幾乎快聽不見的音量咕噥著，害我差點聽漏。

「對啊，你真的超胡來的啦。」

「有什麼辦法嘛！現在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做……」

「但也不至於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我也是很……」

一字一句彷彿梗在喉嚨裡，希望他人理解又不想直接說出口的矛盾，自斷斷續續的語句中瀰漫而出。

看見了這樣的春咲，讓我更加篤定且確信。

眼前這位看似堅強，實則相當脆弱的少女，會採取如此強硬且出乎意料的舉動的真正原因。

「不管怎麼說，都不該把別人犯過的錯，拿來成為傷害自己的理由。」

「……………………」

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春咲沒有回應任何一個字，傳來的只有她那靜靜起伏的吐息聲。

接下來，微微的啜泣聲伴隨而來，棉被顫抖得越來越大力。

「誰……誰知道啊……誰會知道他當初……嗚……是因為家人……才……才……嗚……嗚啊啊啊啊啊！」

然後情緒終於潰堤，積忍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我沒有說任何話，只是把手放到春咲的頭上來回輕撫。

「…………！嗚……嗚嗚…………」

感受到春咲的微微一震，接著便繼續放聲大哭。

兩人就維持這樣的動作，任由時間流淌，讓哭聲傳遍房裡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