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斯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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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21
  隨文附上燈貓所繪的亞里德。



  賽門的話,聽起來有些突兀,但卻理所當然,至少,我並不覺得意外。

  我將視線從煙花移到賽門身上,煙花五顏六色的光彩,映在他臉上,不得不說,賽門是我所認識的怪物裡,變化最少的一個。

  不管是佩蒂,還是梅杜莎、希沃茲,就連我,也為了融入人類世界,作出各種改變。

  唯獨賽門,除了身上的衣服,隨著時代潮流改變,其他部份,都和我們初識時相差不遠,就連那頭長髮,也是如此。

  「嗯,你這回待得太久了。」

  我沒有挽留賽門,甚至說著如果對方是人類,鐵定會得罪對方的話語,賽門聞言,卻是低低一笑,「如果你不是住在人類眾多的城市,我倒是很樂意再逗留一段時間。」

  即使是人情淡薄的現代,為了避免人類懷疑,每隔十年、二十年,怪物就會更換居住區域,哪怕是性情極懶的怪物,也會在幾十年裡,更換一次身份和住所,但賽門不同。

  他無法在人類眾多的地方停留,別說是一年,就是半年也不行。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天使。

  深受人類喜愛的天使。

  賽門對人類的影響極深,所有人都想在他面前當個好人,當張白紙。

  我曾經看過,兩個互看不順眼,說是深仇大恨也不為過的男人,在賽門出現後,彼此合作,稱兄道弟,甚至在對方危難時伸出援手,不求回報。

  平日總是為非作歹、作姦犯科的混混,彷彿洗心革面的扶老太太過馬路,帶走失的孩子找父母或警察。

  每當喝醉就痛毆妻兒的男人,一改前非,對妻子溫柔體貼,對孩子耐心關懷。

  一切相當美好,彷彿所有糟糕的事情全都過去了。

  事實上並非如此。

  人類的所作所為,只是想在賽門心裡留下良好印象,為了這點,他們願意付出一切,壓抑自身情緒和慾望,他們或許能在賽門面前當個好人,但不代表,他們本質的改變,他們心裡的憤怒、憎恨、嫉妒,種種的負面情緒依然存在,只是暫時隱藏了起來。

  討好賽門的同時,受到壓抑的黑暗愈發滋長。

  賽門待得越久,情況越為嚴重,原本,可能對某個人只有一分不順與厭惡,但是,當人們看見,賽門對待自己討厭的人也是一樣態度時,厭惡與憎惡瞬間就佔滿了內心,儘管,在賽門面前,他們依然和平相處、談笑風聲。

  這些,賽門比誰都要清楚。

  他引出了人類的良善,同時也激發了他們的邪惡。

  無關意志,無關想法,純粹只是他的種族優勢所帶來的結果。

  賽門再度踏上旅程那天,前頭還相伴送別賽門的兩個男人,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彷彿要宣洩內心所有怒火般,痛快且瘋狂的彼此砍殺。

  誰也沒能活下來。

  遠離酒類,積極向上的丈夫,再度喝得爛醉,妻兒臉上佈滿比以往更多的瘀青。

  無須刻意打探,這些事便會隨著閒聊傳至我耳裡,有時,我會因為某些因素,意外的與一部份的人產生交集,見到我的瞬間,他們往往先是一愣,不敢置信的睜大雙眼,接著,驚慌失措、神經兮兮的四處張望,確定賽門不在附近後,小心翼翼的提出詢問。

  「你會告訴他嗎?」

  這是我最常從他們口中聽見的詢問。

  許多時候,我根本想不起對方是誰,在哪見到我和賽門,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虧心事,我只是看著他們,輕語。「不會。」

  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

  對賽門而言,他們不過是無數人類中的一員,見過就忘了,不管他們做了什麼,幹下怎樣的蠢事,都與賽門沒有半點關係。

  他甚至不曾記住他們的名字和長相。

  多數人因此鬆了口氣,接著,掩臉痛哭,偶爾,我會遇到手段較為兇狠的傢伙,意圖滅口,藉以保住他們自以為有過的,在賽門心中的形象。

  我不討厭他們,甚至有些喜歡他們。

  只是他們搞錯了可以欺凌的對象。

  偏僻的小鎮是如何在一夜之間人煙滅絕,再無生人探訪,對賽門而言,不是什麼值得討論的事情,就連消失的鎮民究竟在哪,是生或死,如何做到的,也不在他想瞭解的事情裡,比起這些,真正讓他感到遺憾的事,只有一件。

  「真想親眼目睹那一幕啊!」

  儘管,那已經是非常遙遠的過去,久到沒有半點討論價值,就連回憶的必要也沒有,我仍是一面喝茶,一面提醒賽門,「你在的話,誰敢動手?」

  賽門輕笑。「太可惜了。」

  哪怕惡意漲至咽喉,即將順著食道爬出,人類也會為了賽門,硬生嚥下。

  後來,就算賽門不說,我也能察覺,他巧妙的控制探訪時間與曝光次數,同時,將與人類的接觸降至最為淺薄的層面。

  這回,他能待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我沒有問他,現在就走,還是要再等會,這不是我該干涉的問題,賽門自己心裡有一把尺,「伊安,下回選個深山野林居住吧!」

  「我會考慮的。」

    ***    ***    ***

  我混在一群愛貓人士裡頭,聽著他們談論自己的養貓心得,以及貓皇的權威地位,比較讓我意外的是,埃及貓遠比我想像的更加孤僻。

  一群大貓小貓,多次貓聚後混熟的,早就窩在一塊打盹、曬太陽,再懶點的,索性躺趴躺著,伸出貓掌,有一下沒一下撲著其他貓咪的尾巴。

  頭一回隨著主人出來亮相的貓咪,初時可能保持警戒,但隨著一票貓咪喵叫,或是彼此追逐玩鬧,最後不是加入其中,就是一臉疑問的打量著玩瘋的同類,不管如何,多數貓咪總會對身邊的騷動關注個幾眼。

  唯獨埃及貓。

  從頭一回亞里德興沖沖拖著我帶牠出來散步,順道和其他貓飼主交流感情時,牠就毫無興趣,就連面對一整群玩在一塊的貓,牠也是理都不理。

  哪怕亞里德在後頭推牠,牠也不為所動。

  最後,大概是被亞里德弄煩了,牠站了起來,在亞里德期待的目光中,徐緩走向有樹蔭遮擋的位置,再懶洋洋的趴下,繼續睡。

  埃及貓擁有和賽門截然不同的氣場,至少,牠在貓界不怎受歡迎。

  一堆貓玩鬧,總會有煞車不住,衝撞其他貓的時候,但不知怎的,埃及貓身邊彷彿自帶某種氣場,不管哪隻貓,玩得再瘋,只要靠近埃及貓一定距離,都會瞬間冷靜下來,躡著貓腳悄悄離開。

  所有的貓都和牠保持一定距離。

  有隻毛色雪白澎鬆的波斯貓,似乎對牠起了興趣,慢悠悠的走了過去,結果還沒蹭到埃及貓身邊,便炸了毛,喵的一聲跳了老遠。

  埃及貓大爺從頭到尾動都沒動,連抬頭看個一眼也沒有。

  幾名愛貓的人發現這情況,對埃及貓起了興趣,詢問過我和亞里德後,紛紛拿出自己的逗貓用品,從假老鼠到逗貓棒,金槍魚罐頭到魚柳條,以及給自家愛貓準備的外出乾糧,愣是沒能引起埃及貓半點注意。

  多數貓咪,除了睡熟或是剛吃飽的,發覺自家主人拿出了吃食,幾乎全圍了過來,喵喵聲此起彼落。

  埃及貓依然趴在那裡。

  被埃及貓挑起鬥志的眾人,幾乎都圍著牠打轉,試圖引起牠的注意,如果眼神會說話,埃及貓當時的眼神,大概說著,這群愚蠢的人類。

  後來,有人使出了貓科殺器,木天蓼。

  一隻兩隻,越來越多貓被木天蓼吸引,陶醉的不亦樂乎,埃及貓還是不動如山,最後,有人將木天蓼送到埃及貓面前,埃及貓看了眼周圍樂瘋了的貓群,最後,猶豫了一下,張嘴叼住那根木天蓼。

  聽著周圍愛貓人士說著什麼,他們就知道,沒有貓能抵擋木天蓼的誘惑,我覺得,事實也許不是這樣。

  躺在草地上抱著木天蓼啃咬的埃及貓,投向我的眼神既不飄飄然,也不陶醉,反而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憋屈。

  帶貓出去散步幾次後,亞里德就膩了。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對貓特別有愛的人,對埃及貓感興趣,不過是因為貓長得好看,以及賽門的緣故,如今賽門不在,他雖然不會因此厭棄埃及貓,或是有所虧待,但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捧在手裡疼愛。

  餵貓,帶貓散步,與貓奴們的交流工作全落到我頭上。

  賽門在的時候,我很難察覺到什麼,賽門離開後,那些跡象就開始顯露端倪了。

  除了賽門,我跟亞里德都不會碰的填字遊戲,依然被填得滿滿的,不單如此,埃及貓對於推理這類的節目格外有興趣。

  好比有次,我發現亞里德不在,電視卻依然開著,走近一看,赫然發現,埃及貓就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的看著夏洛克影集,等節目結束,牠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發現我在旁邊時,先是一愣,接著,有些笨拙的開始理毛。

  就連飲食方面,埃及貓也露出了破綻。

  牠不單對於貓罐頭沒什麼興趣,就連木天蓼跟貓薄荷也很難勾起牠的興趣,如果不是在外頭,牠甚至可能連假裝陶醉都嫌懶。

  有幾回,我離開廚房一陣子,再回來時,料理多了些重口味的配料。

  賽門在時,他買了一堆異國風情濃郁的調味料,但我從來不曾看他用過,等他離開後,某天,我意外發現調味料以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的減少。

  其中一罐即將見底時,我在旁邊擺了罐相同,但是未曾開封的調味料。

  隔天,廚房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我來到廚房時,埃及貓正準備將那堆玻璃碎片塞到角落滅跡,發現我已經趕來,還盯著牠看時,牠若無其事的喵了一聲,旋即踏著輕盈的腳步從我面前走過。

  我看著牠的背影,試探性的喊了一聲,「斯芬克斯?」

  埃及貓的腳步明顯一頓,仍是頑固的喵了一聲,只是,那聲喵最後抖音了……

  我覺得自己的猜測多半是對的,我嘆了口氣,彷彿自言自語,實則故意說給牠聽的開口,「太可惜了,我本來想和老朋友喝杯啤酒,來點牛肉香腸和麵包,可惜,小貓咪只能吃金槍魚罐頭和乾糧。」

  「更不幸的是,櫃子裡的調味罐似乎不小心打破了。」

  我每說一句,埃及貓的耳朵就顫一下,最後,帶著幾分自我厭棄跟悶悶不樂的嗓音揚起,「伊安,你一定得這麼討厭嗎?」

  埃及貓,不,應該說,現回原形的人面獅身一臉的生無可戀。

  斯芬克斯,埃及神話中,擁有人面獅身的怪物,後來,不知怎麼搞的,連希臘神話也有他的戲份,不管人類是流傳他因為謎語被伊底帕斯破解,羞愧跳崖,或是他為法老看守王陵,都不是重點,比起這些,我更在意一點。

  「變成這樣,你不覺得彆扭嗎?」

  我所認識的斯芬克斯,可不是像埃及貓這樣嬌小玲瓏的生物,而是更加巨大的怪物,我很難想像,他變成埃及貓的期間,被人隨意抱在懷裡揉捏是什麼感覺。

  斯芬克斯明媚而憂傷的抬頭看著窗外,「賽門說,如果我不變成一隻貓,無法通過海關。」

  這個理由好有道理。

  打從我認識斯芬克斯開始,他就是個懶於掩飾和偽裝的怪物,如果不是他吃飽撐著,跑到金字塔附近曬太陽,人類也不會以為他在幫法老守陵。

  至於讓賽門帶著斯芬克斯飛越海洋?

  別說賽門不幹,是我也不幹。

  有飛機可坐,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那麼辛苦?

  但是,我覺得事情不是這麼單純,裡頭應該有很大一部份,是因為賽門覺得將斯芬克斯耍著玩很有意思,不,不是應該,是絕對。

  賽門就是這樣的傢伙。

  為了斯芬克斯著想,我決定,不告訴他,像他們這類半人半獸的怪物,遇到這種麻煩,一般都可以找半人馬幫忙,他那間酒館,背後可是有擅長空間魔法的人物。

  回想了下埃及貓,噢,斯芬克斯這陣子的遭遇,我深感同情,為了安慰他的心靈,我決定對他好一點,「吃披薩嗎?」

  「要加辣椒跟橄欖。」

  等我點完餐點,轉身後發現,身份曝光的斯芬克斯由原本的小貓身型,變得比沙發還大,而且有持續變大的跡象,嚇得我連忙出聲阻止,「等等!等等!斯芬克斯,你不能在這變回原本的樣子,想都別想。」

  斯芬克斯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又帶點委屈的開口,「你剛還問我不覺得彆扭嗎?」

  我認為,與其花時間讓斯芬克斯理解,為什麼同為怪物,我不願意讓他變回原貌,不如讓他二選一,「你想吃披薩,還是見賽門?」

  和賽門同行的日子,顯然將斯芬克斯嚇的夠嗆,他立馬止住長勢,猶豫了一下後,試著跟我討價還價,「客廳般大小,行嗎?」

  「不行,你會把外送員嚇死。」

  斯芬克斯想了想,最後仍是決定妥協,他搖搖晃晃走到陽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趴下,「批薩我要吃一半。」

  「都給你。」

  只要斯芬克斯別想著變回原體型,或是吃飽後以這模樣跑到外頭曬太陽,一份披薩算什麼,十份披薩含可樂雞翅都沒問題。

    ***    ***    ***

  亞里德曾經問我,怪物們的生活都這麼平淡嗎?

  不管是賽門、希沃茲,還半人馬跟梅杜莎,他所接觸到的怪物,全部都與他,甚至是每一個人類想像的不同,沒有征服世界的野心,沒有揚名立萬的慾望,就連當個社交名人的想法也沒有,每一個都活得如此平凡而低調,比人類更像個人類。

  不單是亞里德,許多人類都認為,怪物就該征服世界,意圖消滅人類,或是混入人類的世界,成為高官要員,再不濟也得成為什麼偶像明星,風雲人物。

  浪漫一點的,則相信,怪物渴望成為人類,一如童話中的人魚公主。

  或許有些怪物真的會這麼做,但多數都是因緣際會,不是刻意為之,更不會是什麼覺得自己活得太久,所以想變成人類。

  為了想結束漫長的生命,所以尋死?

  除非是像佩蒂這類型的報喪女妖,哪個怪物敢拍著胸膛說自己不生不滅?就是賽門也不敢如此保證。

  我們的壽命固然悠遠漫長,但是,極限是否存在,沒人敢保證。

  至於征服世界,這點,是絕不可能的,統治世界聽起來很帶感,但對怪物來說,那不僅要與無數怪物作對,同時,還得思考,得到這樣一個世界到底能做什麼?

  怪物的生命極其漫長,超越人類的想像,甚至,可能連怪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

  如此漫長的時光,怪物們體驗過各式各樣的生活。

  看起來最適應人類生活的希沃茲,曾經是國王宴席上的嘉賓,美豔的梅杜莎則是憑著自身美豔,引發無數風波,賽門就更不用說了,只要他希望,他可以不費力氣的得到人類所擁有的一切。

  每一個怪物都擁有自己的故事。

  不管是榮耀的,還是落魄的,快樂或是悲傷,這些東西,怪物全都經歷過,甚至比人類想的更加精彩,再正確點來說,應該是,只要活得時間夠久,不管好的壞的,全都會經歷個幾次,不管怪物們樂不樂意。

  經歷過各種風波挫折、大起大落,也曾經榮華富貴、不可一世,該體會都體會過的怪物,基本上,對那些都失了興趣。

  讓他們坐在河畔,吃份剛做好的三明治,可能性還高點。

  亞里德為此感到強烈的不公平。

  他認為怪物生來就擁有一切,容貌、力量、壽命,多數人類想要的東西,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我們卻毫無追求,浪費生命!

  聽到這時,我忍不住低笑。

  亞里德的反應很正常,但,他搞錯一件事,他對怪物的認知和想法,一直以來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全部都是出自他以為,他認為,他覺得,他希望。

  沒有任何一項,是怪物親口告訴他的。

  不管是怪物應有的目標,還是想法,就連怪物應當以怎樣的姿態存在,全都是亞里德個人的判定與想像,當這個想法受到推翻時,他便會不由自主的感到憤怒、失望,甚至是不敢置信與不願接受。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卻理所當然。

  人類的心理很複雜,他們將所有的關係全綁在一起,家人,朋友,同學,甚至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他們伸手,期望能夠獲得回應。

  如果對方也朝他們伸出手,他們會感到愉快和喜悅,如果對方沒能發現,或是拒絕回應,他們會感到失落和受傷,樂此不疲。

  他們用一套規範,將所有的人劃分界限。

  正常的人,不正常的人,對的人,錯的人。

  坦白說,這沒什麼,怪物也是如此,有和得來的傢伙,也有和不來的傢伙,我們的處理方式,甚至比人類更加粗暴。

  要說有什麼不同?

  大概是我們比人類更加懂得面對自己,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我們很清楚,自己是怎樣的存在,也明白,不管再怎麼做,都會有人跟怪物看我們不順眼,不會為了迎合別人的喜愛而改變自己,也不會因為他人的厭惡或喜愛而欣喜或絕望。

  我們隨波逐流,融入人群,是為了生存,不是為了討人喜歡。

  除此之外,我們從不將己身,甚至是願望寄託在他人身上。

  當安德烈察覺到這點時,他無法忍受的揍了我一拳,饒是如此,他依然無法改變我的本質,一如現在的亞里德。

  就某方面來說,亞里德比安德烈更加精明,在他眼裡,許多怪物看起來和人類何其相似,好比我,好比賽門,以及希沃茲,我們有些時候,看起來比人類更加世俗,在這樣的環境中,活得如魚得水。

  正因為這樣 ,他不懂,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們的思考和人類如此不同?

  他比安德烈強的地方是,他在察覺不對時,就會踩煞車,他還沒有追根究底的勇氣,當然,就算他有,我也不會特地為他說明解惑,畢竟,人與人之間,本就不可能完全理解,更何況是怪物與人類。

  以桃樂絲來舉例。

  一個因為某種原因,不老不死的女性,她算是怪物,還是人類?

  在人類眼裡,這或許是個值得爭論的議題,但是,在怪物眼,不管是佩蒂,還是梅杜莎,任何一名叫得出名字的怪物,甚至是希沃茲,對這個問題,都會有同樣的回答。

  人類。

  和桃樂絲活了多久,沒有關係,也和她是為什麼不老不死,也沒有關係,哪怕他和怪物們有良好的交情,半人馬酒館歡迎她的光顧,在怪物眼裡,她依然是個人類,因為她依然會為年老死去的友人感到悲傷,會因為一點小事感到愉快喜悅。

  這樣挺好。

  我們並不要求她得變得麻木,或是冷血薄情,這是人類的特質,也是人類的特權。

  怪物們歡迎她,接納她,但是不會將她和怪物混為一談,她就只是個人類,一個和其他人類相比,有一點特別的人類。

  亞里德是想從我這得到安慰,還是希望我能給予他肯定和讚美,我不知道,但我不會給他任何解答,因為怪物和人類的差別,不是我所造成,就像人類研究其他生物,卻無法正確無誤的說出,為什麼人類會是人類。

  那是一種死循環。

  就好比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雞又自何而來,為何不是每種生物都進化成人,即使是最古老的怪物,也無法回答這問題。

  怪物並非萬能。

  亞里德對這樣的結果感到不滿,不管他是為了哪方面,他最後仍是選擇安靜的離開,他非常清楚,什麼時候可以無理取鬧,什麼時候不行。

  他剛離開,冷眼旁觀好陣子的斯芬克斯便自上頭的木架子跳了下來,基於某種理由,可能是自尊,或是難為情,亞里德在家時,斯芬克斯依然維持埃及貓的模樣。「你老是喜歡把這種麻煩帶在身邊。」

  單看斯芬克斯適應良好的模樣,很難想像,不久前,他曾經試著說服我,讓他以獅子的模樣出門散步。

  我覺得無所謂,但是,人類反應會很大,所以,我拒絕了他的要求。

  斯芬克斯覺得很受傷,他覺得自己再怎麼說都是人面獅身,不讓他變回原本尺寸,好歹也該讓他用最接近原本形態的模樣出門。

  他完全沒有想過,在這種人口密集的都市,牽著獅子出門散步會引起怎樣的騷動。

  為了避免警方找上門,以及我們一塊上電視新聞的可能,我用賽門作為要脅,逼著他惡補了一整個星期的現代知識。

  如果不是怕物極必反,我挺想讓他看看華盛頓公約。

  惡補之後,斯芬克斯像是脫水的布偶,整個蔫掉了,就連看著我的目光都透著一股憂鬱,亞里德不在時,他更是對著我不斷叨唸,「伊安,你變了,以前要是遇到不順心的傢伙,你會讓他再也沒機會礙你的眼,現在,你居然要我繼續當隻貓?」

  「你有沒想過,當你跟賽門坐在餐桌前吃牛排時,躲在角落吃罐頭的我的心情?」

  「當我被人抓在懷裡揉亂一身毛時,你就坐在旁邊觀看。」

  「伊安,我真的很難過。」

  我從來沒有想過,斯芬克斯可以在沒人搭理的情況下,自言自語上幾個小時,中途連個間斷或喝水也沒有。

  最後,覺得再放任他繼續哀怨下去,他可以說到深夜的我拿起電話,「麥當勞,還是肯德雞?」

  「肯德雞!要很多炸雞塊的那種。」

  斯芬克斯為什麼好好的埃及不待,大老遠的跟著賽門跑來我這?斯芬克斯起初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最後,面對超出自己期望的數桶炸雞時,他猶豫了一下,吶吶的開口,「最近埃及的局勢有點亂。」

  「我的幾個住所不幸捲入,全沒了,剛好賽門到埃及旅遊……」

  斯芬克斯在埃及待了那麼久,經歷多少次改朝換代與異國侵略,依然活得滋潤快活,愣是沒人發起過狩獵活動,或是追著牠當靶打,賽門一到埃及,他的老巢就全讓人給端了?

  我覺得這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

  相較之下,我突然覺得,其實賽門對我也沒很差,至少,我沒有斯芬克斯那麼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