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兄弟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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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20
  杉的父親生前是軍人,母親是專跑國際線的記者,同父異母的兩個哥哥則都是律師。

  總的來說,設計這種職業取向,理論上跟藍家應該是毫無緣分;然而杉打從幼稚園時期就開始畫圖。兩個哥哥的年齡跟他差太多,父母親因為工作的緣故又常常不在家,從小他就得自己一個人玩,手邊最容易拿得到的「玩具」,就是紙跟筆。也可以說,除了達以外,紙筆就是杉的手足也是玩伴。

  因此,從上小學開始,杉的書包裡一定有畫圖用的筆記本和鉛筆,十年如一日,而且,只要一開始畫圖,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杉全神貫注地打量著洋裝的裙子線條,斟酌著裙襬好像有點太長,連著兩三次拿起橡皮擦都捨不得把原本的圓裙形式完全擦掉,最後乾脆在旁邊另起一張草圖,上身是同樣的線條,底下則改成短蓬裙。他正在猶豫著裙襬的形狀是採用不對稱好還是花瓣型好,視線範圍外傳來故意提高音量的嘆氣聲。而且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

  「這世界上真的有廢寢忘食這回事耶。」

  「杉哥哥,我可不可以戳你的臉啊?」

  「等一下,致亭,妳怎麼可以不問我的意見!」

  「咦──為什麼?」

  杉的思考被這番對話打斷,匆匆把視線從素描簿上移開,看見兩張臉湊在他的正前方,而且擺出完全相同的「你這人是怎麼搞的」的表情。

  達和他的妹妹致亭相差四歲。十七歲跟二十一歲的差別,在別的兄弟姊妹當中會被當成代溝看待,然而丁家兄妹並沒有這個問題,致亭從會走路開始就是哥哥身後的小跟屁蟲,被禁止跟進男生廁所時會大哭,達跟杉要去上學時也曾經好幾次吵著要跟去,只要被大人拉開就哭鬧。達從來沒有欺負過妹妹,事實上是完全相反,對致亭愛護有加,每當看著達和妹妹說有笑,再拿來跟自己的哥哥相比,杉總是會感嘆,原來兄弟姊妹的關係也有很多種不同形式。

  致亭從小就認識杉,因此對杉毫不見外,她的興趣是當著她自己的哥哥的面跟杉撒嬌耍賴,故意惹哥哥吃醋。她將上半身探過桌子,好奇地望著杉的素描本:「杉哥哥,你在畫什麼?」

  「也沒什麼,隨便畫畫而已。」

  致亭把頭一偏:「我不相信,杉哥哥的『隨便畫畫』結果都會變成奇怪的東西。」

  達在旁邊一面翻菜單一面翻白眼:「什麼叫奇怪的東西?」

  「哥,你不看『決戰時裝伸展台』的嗎?」

  「那是什麼?」

  致亭猛搖頭:「哥,你很老氣耶。」

  「妳明明就知道我的房間根本沒有電視。」

  「用網路看也可以啊!或者跟我一樣,到宿舍的交誼廳去看也行!」

  「太浪費時間了。」

  「哪有啊!明明就很有用,可以長知識!」

  「欸,妳是藝校的學生,對妳當然很重要啊!」

  「所以杉哥哥應該也有看吧,對不對?」

  兄妹二人的爭論突然轉向,杉才剛要拿起鉛筆,又被嚇了一跳。

  「呃,對不起,你們兩個剛剛在講什麼?」

  「────杉,抱歉,是我不好。」達一臉頭痛欲裂的樣子:「我不應該只顧著跟致亭講話。我不該忘記只要把你放著幾分鐘你就會開始畫圖然後魂就出竅了。」

  「真的對不起啦……」

  「那你可以思考一下你的晚飯要吃什麼嗎?」達將菜單推過桌子放到杉的面前:「不準回答直筒褲跟荷葉領。」

  上次,正確說來是一個月前,杉跟丁家兄妹每月聚餐的時候,把看菜單的工作全部交給達,自己拿紙筆出來畫圖,結果達問他說「你想點什麼」時,正在思考搭配的杉頭也沒抬地直接回答「直筒跟荷葉邊」,讓致亭笑得眼淚都掉下來,還引起餐廳裡其他的客人側目。致亭被她哥哥這番話逗得吃吃發笑,杉的臉紅了一下,乖乖收起鉛筆和素描簿,展開菜單。

  致亭已經又把話題拉到別地方去,她坐在哥哥身邊,雙手手肘支在桌面上,托著腮幫子認真地看著她的哥哥。

  「哥,我不能跟你住嗎?這樣我就可以省宿舍的錢,也可以跟你攤租房子的費用啦?」

  「我現在住的地方只有一個房間,妳搬進來也沒地方睡。妳住宿舍的錢,我還出得起,爸媽留下來的存款還夠用。」

  「但是……」

  「沒關係。妳課業那麼忙,又是實習、又是排練,住宿舍我也比較放心。」

  致亭讀的是藝校,專攻表演藝術。由於性質相近,也有地緣關係,杉所屬的設計學院跟致亭的學校也有合作,她們的戲劇系所需要的服裝與道具常常是由杉的同學及學弟妹來做設計。表演藝術科辦公室曾經很多次透過設計學院的院辦、或是服裝與造型設計組的學會,指名道姓地要求杉幫她們設計服裝,院辦沒有一次同意,助教的評語是「要藍維杉掛名替你們設計,就是要拿出去吹噓用的,可是開出去的酬勞還是學生的酬勞,天底下哪有這種好康」。致亭本人曉不曉得這件事,杉不得而知,他盡量避免在丁家兄妹面前提這件事,反正他也不太會去打擾達跟妹妹聊天,畢竟他們兄妹每個月就見這麼一次面。

  致亭還在絮絮叨叨地唸著「那我們跟杉哥哥三個人一起租房子也可以吧」,再度被哥哥否決「妳明知道杉這傢伙一開始畫圖就沒日沒夜的,生活作息實在太差,我才不要妳被他帶壞!」。杉裝作沒有聽見兄妹倆的鬥口,匆匆翻過菜單,選了輕食跟飲料。

  「杉,你只吃三明治夠嗎?不點漢堡?」

  「我看照片,三明治的份量還不少,應該可以吧?」

  「你確定?我覺得致亭吃得都比你多。」

  「哥你好過分!」

  杉聽著致亭大聲抗議,連忙打圓場:「排練需要很多能量,本來就消耗的快。我都坐在桌子前面,不要吃太多比較好。」

  「你看,杉哥哥就很懂。」

  「好好,畢竟你們廣義來說算是同行。」

  達放棄跟妹妹爭論,將菜單交還給來接受點菜的服務生。

  吃飯的時候,三個人談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大部分時候都是致亭在講話,談她們系上的同學。由於沒有太多家世背景作為後盾,致亭將目標放在劇場或是劇團的工作上面,但她的同學則不然,大多都懷抱著明星夢。

  「戲劇系的期末公演,甲組跟乙組在內鬥。」致亭嘴裡嚼著鮪魚沙拉的生菜,還不忘爆料:「甲組去拉電視台的技術指導,說甲組畢業的學長正好在節目部當助導,有人脈。」

  「喔。」

  「乙組好像打算去找安景城來編劇。」

  達沒有反應,接話的是杉:「去請校外的人編劇,沒有違反規定嗎?」

  「用改編當名義就好啦!安景城可是知名度很高的天才編劇跟小說家,乙組這招很高明!」

  「……這樣真的好嗎?」

  「我是不懂這樣好不好,可是戲劇系現在完全殺紅了眼。」

  達揚起一邊眉毛:「妳可別捲進去!」

  「我又沒有要參加別系的公演!」

  「那就好,假如妳出什麼事,我可沒臉見爸媽。」

  「放心啦!」

  達仍然掛著不相信的表情,杉只好再插嘴當和事佬:「致亭也不是小孩了,會照顧自己的。」

  「果然還是杉哥哥比較懂!」

  達翻了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白眼。

  吃過晚飯,達送妹妹回宿舍,杉婉拒了同行的要求,一方面是達的機車不能雙載,二方面是他覺得假如讓致亭的同學看到他,不知又要來多少竊竊私語,還是少去招惹別人的好。

  他獨自一人回到租住的地方,在十二層公寓的七樓,屋齡十五年,還算新,也是衛浴以外就只有一個房間,但是比達的房間要大,足夠杉用一個大型組合層架將空間象徵性地隔成工作室跟寢室。工作室裡堆滿各式各樣的材料、紙樣、布樣,杉暫時無視亮著呼吸燈的電腦,逕自沖了個澡就將身體拋在床鋪上。

  他從家裡的垃圾桶搶救回來的那個白色信封,還擱在工作室的電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