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是肖冬的劣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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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20
  如果說到肖冬的往事,顧景天能想起的不太多。
  但每一次也異常深刻。
  畢竟肖冬從小就是個作死的人精。
  有關他的記憶,沒有一次是讓顧景天感到安寧愉快的,包括最初的相見。
  他可能不會第一時間想起,但不會忘記,絕對不會。
  那是顧景天十八歲時的某個夏天。
  是肖冬來到孤兒院的那天。
  李院長從外頭接來了幾名「新家人」,都是六、七歲大的孩子。剛到陌生的環境,孩子們滿臉徬徨恐懼,縮在一起誰也不敢接近。
  他們知道自己被原本的家庭遺棄了,原因大同小異──父母意外去世,或是雙親負債潛逃,他們都沒有親戚照顧,更多的是沒有人願意接手別人家的拖油瓶,最後輾轉來到孤兒院。
  瘦小的孩子們陰鬱地跟在李院長身後,像是荒野裡被迫趕出草窩的幼崽,茫然又惶恐。
  唯獨走在最前頭的男孩卻一臉陽光燦爛。
  與其他小孩子相比,男孩來得更加矮小,瘦骨嶙峋。
  他受了很重的傷,肌膚可見之處不是纏滿繃帶就是貼上藥貼,沒一處是完好的。白淨的小臉貼了巴掌大的紗布,左眼也貼了一塊,只露出另一隻水亮圓潤的杏眼,右手還吊著白布打了石膏。
  炎炎夏日下,連不合身的衣服下也纏滿繃帶,有些鬆開了,順著小腿散落下來,隱約看見白紗下大片大片的瘀傷。
  他走路時也一拐一拐,怕繃帶會絆到自己,男孩撈了一把,舉手時寬大的衣袖滑下來,竹籤般幼細的小手臂同樣貼了幾處白紗布,厚厚地鼓起。
  就算在陽光下給熱出一身汗,他還是不亦樂乎,牽著李院長的手亦步亦趨。
  抹布一樣的小男孩被包紮成漏米的小粽子,那模樣旁人總是滿眼的不忍,離得遠遠的不敢靠近,彷彿再走近一點就能聞到他身上過份濃重的醫用雙氧水味道。
  然而男孩不見半點陰霾,不像其他被遺棄到孤兒院的孩子一樣憂鬱,他朝氣蓬勃,有如一朵剛開花的向日葵,蹦蹦跳跳地扯著李院長說得興起。跳兩下才記得自己傷得厲害,一時痛歪了臉,惹來慈祥的婦人怪怨同時又很是心疼的呵責。
  一身繃帶的男孩笑著說了幾句,說他沒事,不痛,比起以前,現在好多了。
  滿眼星光閃爍。
  有誰在背後小聲議論。
  「那個叫肖冬的可慘了,聽說媽媽是幹那個的,也不知道誰是親生爸爸。」
  「後來算是來了個繼父,但也不是什麼好男人,天天胡天胡地的喝酒,醉到不行就拿他倆母子打。」
  「那身傷就是繼父打的,我的天啊斷了肋骨斷了手,眼睛也差點打瞎,在醫院養了好個月才下得了床。」
  「聽醫生護士說如果不是他媽護著,孩子肯定沒了。」
  「所以他媽媽?……」
  「繼父判了殺人,坐牢去了……」
  「這慘的……看他滿身是傷還說自己好得很,哪可能沒事呢?」
  顧景天把一切看在眼內,聽在耳裡。
  李院長拉著顧景天的手,遠遠看向窩在角落自己一個翻圖畫書的肖冬,回頭對著剛剛成年的少年柔聲道。
  「小天,你是家裡的大哥,就拜託你多照顧那孩子了,他也不容易啊。」
  顧景天看著那小小的背影,瞇起眼。
  旁人告訴他。
  肖冬很可憐,他須要關愛,值得同情。
  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肖冬的眼裡永遠如星海明亮,天真爛漫。
  他是眾人眼裡,最惹人疼愛的好孩子。
  然而顧景天卻看見,在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滲入一絲絲雜質。
  明亮得虛假。
  看在顧景天眼裡怪不舒服,一絲不苟的認真個性使他多少有些強迫症,乾淨的東西裡滲入雜質讓他看不過眼。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想幫肖冬撈出來,然而無從入手,所以只能遠遠看著,難以自制地放大那絲混雜,心裡又是一陣不舒服。
  過了好些年,他才知道。
  那是肖冬的劣根性。
  把自己偽裝成明亮燦爛的向日葵,埋掩在泥土之下的根部卻是腐朽敗壞的,惡劣令人髮指。
  肖冬只是個利用別人的同情憐愛,恣意妄為的壞孩子。

  肖冬燒了一夜,終於在天亮時退了燒。
  他還是睡不安穩,不時在夢中驚醒過來,咿咿呀呀地夢囈什麼。
  像是在呼救。
  聞聲而止的顧景天深知那不是發燒的症狀,只是純粹在害怕,因為每次他靠近床邊肖冬就會無意識地哀哭抽泣,叫得更淒慘。
  給他換點滴的顧景天頗為無奈,但更多的是疑惑。
  反彈得太厲害了,恐怕是因為某道潛伏多年的心理陰影。
  對了,肖冬自小就被家暴,直到七歲才遠離殘害,然而代價卻是親眼看著母親把自己護在懷裡,最後被活活打死。
  所以他害怕被打,怕得要死。
  這些事,顧景天早在孤兒院時就略有所聞,然而那時他年輕氣盛,一心想幫忙李院長,對教不聽話的肖冬沒辦法,才有了打手心糾正他的主意。
  但現在呢?他們都是成年人,除了打之外,肯定還有千千百百種方法跟肖冬……講道理?總能多少聽進去吧,犯不著用肖冬最害怕的事逼迫他。
  但昨晚顧景天一時記不起,應該說他被肖冬氣上心頭,什麼都忘了!起手就是一頓暴打。
  出乎自己的意料。
  活了整整三十四年,除了肖冬,他從沒有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
  但是只要看著肖冬,就像看見清水裡的一縷墨黑,怎麼撈也撈不走,讓他莫名煩躁。
  顧景天從來也是眼裡容不下一顆沙的人。
  然而看到肖冬在床上幾乎被打去半條人命,又快要嚇去另外半條,顧景天還是不得不後悔自己一時衝動,甚至有些迷惑。
  嘴巴說是管教,最後卻是怒火中燒用暴力逼肖冬認錯,這和當年他的繼父有什麼分別?
  顧景天回到客廳,揉一下眼窩。為了照顧那個經不起折騰的小青年,他幾乎徹夜未眠,幸好醫生是個高強度工作的職業,他還是跑外科的,幾年前還待過急診部,更別說平時有好好鍛鍊身體,一晚沒睡也沒什麼大不了。
  眼看已經早上七點,他撥了通電話到孤兒院。
  他是答應李院長保釋出肖冬,然而這小傢伙是個燙手山芋,討打欠抽,好像恨不得全世界也衝上來送他一巴掌。
  但無論如何,要是想他好,可不能只用打的。
  顧景天想。
  總有方法能管好他。
  然而最後還是得看肖冬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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