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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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23
聽學姊說,她已經跟黃善美和好了。
姜於婕坐在寢室的書桌前,看著漆黑一片的電腦螢幕,回想昨晚九點,嚴子喬在電話裡告知她的訊息。
其實那兩人之間,與其說是吵架,倒不如說本來就是嚴子喬單方面地在鬧彆扭,一但嚴子喬想通,一切自然會迎刃而解。
學姊,成長了很多呢,開始試著克服自己的心牆,也變得更加獨立成熟,漸漸減少了對她的依賴。最近,除了每日例行的那通電話之外,嚴子喬都沒有來找她,她也沒有主動約學姊出來,就這樣度過了一個星期沒見到彼此的日子。
會不會感到寂寞?如果學姊都覺得無所謂的話,那她當然也是沒關係的,她也不該有思念嚴子喬的理由,可是---
真的沒關係嗎?腦袋裡有個惱人的小聲音問她。
我---
「妳的煉乳銀絲卷在這,第二個半價,我就順便買了妳的份。」
姜於婕回過神,看著蕭月把煉乳銀絲卷放到自己的面前,她吃驚道:「妳還買了我的份?謝謝,等一下,我先拿錢給妳。」
她從抽屜裏拿出皮夾,把錢拿給蕭月。
「剛剛在想什麼?一臉苦惱的樣子。」 蕭月接過零錢,隨口問了一句。
「也沒什麼啦。」
蕭月是姜於婕的新室友,也是這間寢室裏唯一一個大三的學生,照理來說學校是優先將同一科系年級的學生給排在一起,但這次因為人數問題,所以學校才會讓蕭月跟她們大二的學生同一寢。
姜於婕第一次見到蕭月時,出於禮貌,她主動跟對方打招呼,誰知才剛開口叫了句「學姊」---
「叫我蕭月就好。」
「欸,可是妳畢竟比我們大了一屆,還是該---」
「叫我蕭月。」
「但---」
「叫我蕭月。」
蕭月對不想被叫學姊這點非常堅持,說是不想要被叫老了,姜於婕不明所以,覺得只差了一歲何須如此斤斤計較,直到昨天早上她在蕭月的桌上無意間看到了對方的身份證。
今年才大三的蕭月,居然已經二十五歲了,與蕭月同屆的嚴子喬,三個月前也才剛過二十歲的生日。
她的另一個新室友沈欣瑩,私下是這麼跟她說的:「蕭月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問她為什麼二十三歲才來讀大學,聽說上一個問她的人,現在還躺在骨科病房裡。」
姜於婕對於後面那句話存疑,不過除了對稱謂的異常堅持,蕭月的個性其實還算蠻好相處的。
至於沈欣瑩,她是姜於婕的同班同學,笨手笨腳的程度讓人忍不住好奇她到底是怎麼平安活到十九歲的,入住以來就以第一次提著行李進入寢室,就絆了一跤,直接跟正準備出門的姜於婕來了個嘴對嘴零距離的接觸(姜於婕至今依舊不敢告訴嚴子喬),以及洗澡時不小心把蓮蓬頭拆下來這兩件事,最讓人印象深刻。
不過新室友中,最獨樹一格的還是要屬陸曼的前室友陳瑋玲,陳瑋玲天生面癱,話也不多,而她跟姜於婕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妳會打世紀王者嗎?」
姜於婕點點頭。
陳瑋玲對她比了個讚:「咱們是好姊妹了。」
然後姜於婕就這樣莫名其妙跟陳瑋玲醉生夢死地泡了一星期的世紀王者,她才忽然驚覺自己的頹廢。
只能說太可怕了,電玩的魅力。姜於婕邊想邊咀嚼著把銀絲卷給吞下去。
「欸,姜於婕,我們要去賣場買衛生紙,妳要不要也去?」陳瑋玲問,她和沈欣瑩手裡都抓著錢包。
「喔,好。」姜於婕起身,其實她也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只不過想跟著去溜達溜達,消化一下被牛肉麵、四神湯和煉乳銀絲卷塞滿的胃。
來到宿舍門口,一個站在舍監外的男人吸引了姜於婕的注意力,不是因為那男人身上穿的是Thom Browne的西裝,而是因為他與舍監的對話內容。
「……不可能吧?我記得那孩子是就讀這所學校沒錯啊。」男人的頭髮有些灰白,他緊蹙著眉頭,倚靠在舍監室的窗口前。
舍監一臉不耐煩:「是是是,嚴子喬是讀這所學校沒錯,但她老早就沒住在學校宿舍裡了,你再問也找不到人的。」
「唉,怎麼會,可是她並沒有跟我---」
「學姊她已經搬出去很久囉,請問您要找她嗎?她就住在學校附近。」
姜於婕聽到學姊的名字,忍不住雞婆地插了一句嘴。
男人立刻喜出望外,轉身望著她:「真的嗎?我是她……母親的朋友,我叫做柳昌叡,子喬的母親有東西要轉交給她,可是子喬並沒有告訴我們她已經搬出宿舍了,可以請妳帶我去她住的地方嗎?」
「這……」姜於婕有些為難,後悔自己的多嘴。
看出她的顧慮,男人連忙從手機亮出一張照片:「妳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作為證明,這是子喬她小學時的照片,是我幫她和她母親拍的。」
照片裡綁著公主頭的小女孩的確是嚴子喬,她被一個與她簡直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女人抱在膝上,而比起嚴子喬,那女人多了幾分的優雅及溫柔的氣息。
「那好吧。」姜於婕沒有思考太久,雖然她不是很想承認,但她心底的某處也有點想見見一星期不見的學姊,「瑋玲、欣瑩我可能---」
「去吧去吧。」陳瑋玲豪爽地擺擺手,她後面的沈欣瑩也點頭如搗蒜的同意。
「真的謝謝妳了。」柳昌叡與她並行穿過學校中庭,沿路還不停地向姜於婕道謝,「她住的地方離這裡會很遠嗎?我車就停在那邊的停車場裡。」
他揚了揚手裡的賓士鑰匙,姜於婕趕緊搖頭:「不會啦,只有五分鐘的路程而已,很快就到了。」
就像她所說的,他們很快地抵達嚴子喬住的公寓,姜於婕沒像平時一樣直接拿出鑰匙開門,而是選擇按下門鈴,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怕男人會好奇她為何會有嚴子喬家的鑰匙,畢竟嚴子喬似乎也沒對長輩那邊透露她們交往的事,二是要給學姊反應的時間。
對講機裡,傳來嚴子喬有些模糊不清、像是剛睡醒的聲音:「誰阿?」
「學姊是我,姜於婕,有個叫作柳昌叡的男人說是妳母親的朋友,他有東西要交給妳,可以開門嗎?」
姜於婕說得飛快,她怕極了嚴子喬會在柳昌叡面前問她為什麼不用鑰匙開門,更怕學姊直接在對講機裡叫出「寶貝」。
幸好,嚴子喬聽完之後,只說了句:「我知道了,你們上來吧。」然後就給他們開了門。
上了樓,嚴子喬已經在已經在門口等了,她連看也不看姜於婕一眼,專注地望著柳昌叡:「昌叔,您怎麼來了?」
「好久沒見到妳了,所以特地抽出時間來瞧瞧妳。」柳昌叡用地墊把鞋底刮乾淨,這才進門,「妳什麼時候搬出來的?我怎麼沒聽說。」
「從我升上二年級時,因為我想說這不是件什麼大事,所以……」嚴子喬解釋著,轉頭看了一眼正不知該離開還是留下的姜於婕,「……於婕妳先去房間等我。」
等姜於婕關上房門之後,嚴子喬去廚房沖了杯黑咖啡,放到柳昌叡的面前,柳昌叡正打量著客廳:「生活費用方面還沒問題吧?」
「嗯,很足夠。」嚴子喬沒有選擇跟柳昌叡坐在同一張沙發上,而是自個兒拉了張凳子坐下。
「是這樣嗎?如果有任何問題就告訴妳媽。」柳昌叡拿出手帕,將馬克杯上的水滴擦拭乾淨,然後才啜飲一口,「妳現在也變得很獨立了呢,想當初妳還是小學生時,總是怯生生地躲在妳母親身後,不知不覺就這麼大了。」
他伸手拍拍嚴子喬的肩:「妳呀,也越來越像妳母親了,不管是眼睛、鼻子還是臉型,都跟妳母親一樣漂亮。」
「謝謝昌叔的誇獎,托您的福。」嚴子喬在柳昌叡碰到自己肩膀的那刻,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但柳昌叡並未察覺,又嘮叨了幾句,問她現在的生活。
「……妳的成績我是很放心的,畢竟讀的是第一志願,但是這間公寓未免也太過老舊了些,目測至少是二十年以上的老房子了。」柳昌叡拍拍自己身下坐著的那張米色雙人沙發,「尤其是這張沙發,還是塑膠皮製的,坐起來悶熱,邊邊角角還有些龜裂,也是該換了。」
嚴子喬知道他的意思,她垂下眼簾,看著自己的手指回答:「我住在這裡很自在,離學校很近,房東人很好,我還有在做樓上住戶的家教,目前是不打算搬了。」
「妳還有在做家教?」柳昌叡一臉的不贊同,「如果是為了錢的話---」
「沒關係,錢沒問題,只是興趣而已,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那就好,住處妳不願意換就算了,沙發我就不能坐視不管了,我過幾天讓人送座新的過來,然後這個,」他從紙袋裡抓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泰迪熊,「是妳母親要我轉交給妳的,雖然晚了一點,但還是祝你生日快樂,她說,這是她親手做的。」
嚴子喬沒有道謝,而是默默地把泰迪熊放到桌上。
柳昌叡理理襯衫,站了起來:「我差不多該走了,好好照顧好自己,之後有時間我再來看妳。」
他穿上他那光可鑑人的皮鞋,走了。嚴子喬疲憊地垂下肩膀,回到客廳,一看到桌上的那隻泰迪熊,她心裡頓時一陣煩躁。
然後,她伸手將它打落至地面,然後一腳把它踢進沙發底下。
而她的舉動全落在正好打開房門的姜於婕眼裡。
嚴子喬和柳昌叡說話時並沒有特別壓低聲音,也因此雖然剛才學姊讓她進了房間,他們談話的內容還是都清楚的傳到姜於婕的耳中,姜於婕積了一肚子的疑問,嚴子喬的表情卻容不得她問任何的問題。
過了幾分鐘,嚴子喬才注意到把房門開了半條縫的姜於婕,她愣了一下,似乎這才想起姜於婕的存在:「於婕妳何時出來的?」
「剛才。」姜於婕想了想,又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加了句,「我沒聽到妳和那男人說了什麼話。」
嚴子喬也不介意,撇開視線:「我想先去洗個澡,如果肚子餓的話,冰箱裡有冷凍義大利麵,拿去微波個三分鐘就可以吃了。」說完,她轉身往浴室走去。
姜於婕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再次閉上,與昨天晚上通電話時拚命向她撒驕的學姊不同,嚴子喬今天表現出來的……
至於嚴子喬的母親,姜於婕幾乎從來沒有聽嚴子喬提起過關於家人的事,學姊尤其又對『母親』這個詞特別的敏感,也因此,姜於婕對嚴子喬的家庭背景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就好比她之前曾說過的,她和嚴子喬不過是有情侶名義的朋友,她又有什麼樣的資格,去探究嚴子喬的過去呢?
而在姜於婕內心糾結之時,嚴子喬褪去衣物,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她伸手撫過肩膀,剛才柳昌叡碰過的位置。
好噁心。
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拿起起泡球奮力地刷著肩膀,可是就算刷到泛紅甚至脫皮,也仍舊洗不掉那種噁心黏膩的感覺。
噁心,真的好噁心。
嚴子喬再也克制不住,俯身對著洗手台乾嘔了起來,外頭姜於婕聽到了,連忙敲門道:「學姊?學姊!妳沒事吧?」
「沒事,只是晚餐有點吃太飽了……沒事的。」
儘管嚴子喬說沒事,姜於婕的擔心卻沒有減輕半分,她已經不止一次這麼覺得了,學姊今天跟平時真的不太一樣。
「學姊?」
「不用這麼擔心啦。」嚴子喬洗完澡,出了浴室,對著姜於婕擠出今天的第一個微笑,「我沒事的,妳有吃義大利麵嗎?」
「沒有,我來之前已經有先吃東西了……」姜於婕眼神落在嚴子喬的身上,嚴子喬正舉著手臂,用大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髮,隨著這個動作而微微皺起的袖子,露出左手接近肩膀處一大片的艷紅,那明顯是因為過度清洗而造成的傷痕。
嚴子喬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在,只是默默地用袖子遮住它。
姜於婕握緊拳頭。
「學姊,我今天晚上可以……住下來嗎?」
「可以啊,妳的換洗衣物一樣收在房間衣櫃的最底層。」嚴子喬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指尖不停玩弄著睡衣的裙擺。
姜於婕垂下頭,又來了,又是這種疏離異樣的感覺,她已經數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有這樣的感覺了。
這個夜晚,她們幾乎沒有任何交談,兩人各據雙人床的一角,各懷各的心思,姜於婕翻來覆去怎麼樣也睡不著,直到接近兩點,她的意識終於開始模糊,這時---
嚴子喬從床上坐起,俯身觀察姜於婕的臉龐,姜於婕連忙閉緊眼睛。
一段時間後,嚴子喬似乎認定姜於婕已經睡著了,她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出於那該死的好奇心,姜於婕也跟著下了床,在房門拉開一條窄窄的縫。
嚴子喬跪坐在客廳,底下壓著一塊暗紅色的砧板,她手裡舉著一把水果刀,刀峰在窗外透進的月光下,閃耀著森冷的光。
然後,她將刀子狠狠地刺進泰迪熊中,一刀一刀又一刀,直至潔白的棉花全被挑出,隨著她的動作而四散開來。
姜於婕目睹了這番景象,瞳孔因為驚嚇而劇烈收縮,她退後一步,想趕緊關上門,嚴子喬卻在此刻驚覺她的動靜,回過頭來,與她四目相交。
「於婕……妳都看到了阿。」嚴子喬手裡的刀子墜落地面,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她揚起一抹甜笑,「沒事的,我只是有點失控了……我會收拾乾淨的。」
嚴子喬走向前,緊緊抱住姜於婕,然後捧起她的臉龐,溫柔地吻著她,姜於婕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的眼角餘光仍無法自滿地破碎的棉絮和那隻殘破的泰迪熊上移開。
害怕、顫慄、恐懼,沒有一個詞足以形容她此時的心情。
儘管第二天一早,嚴子喬又恢復了平時任性可愛的模樣,可是那一晚的畫面,卻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裏。
她還記得,柳昌叡說泰迪熊是嚴子喬的母親要送給嚴子喬的,那麼---
即使只有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姜於婕彷彿窺視到,嚴子喬拚命想掩藏的,那個讓學姊怨恨至今,那個造成她性單戀的真正源頭---
照片裡,那個優雅溫柔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