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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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20
  風,疾馳。月光灑落在天脊峰的山巔。

  凌天霄傲然肅立在月光之下,任由強風颳其臉面。

  現今江湖中,誰不知道凌天霄之名?這位自負一生求敗的劍者之名,短短三年間,便在武林之中掀起滔天巨浪!他甫出道即力挫當時江湖第一劍客,凌天霄的名號在武林中便不脛而走。而那位與他敵對的劍者之名,至今已無人聞問。

  三年來,凌天霄行走武林,未嚐一敗。武林三大派、五大莊、十大門,不分中原、大理,亦或契丹、黨項,無論哪位高手,皆無人能在他手上取得一勝。

  他的畢生志願,一如他戰前必說的話:「希望你能成全我一敗之願!」

  天脊峰另一側,一道人影緩緩上坡。若有他人在此,肯定認不出此人是誰。

  因為他太無名。

  凌天霄知道他叫宋淵。但除此之外,他對宋淵一無所知。

  宋淵在江湖上默默無名,全因他從未有過一勝。一勝皆無。

  宋淵行走江湖的時間是凌天霄的三倍多一點,十年之間,江湖上知道宋淵之名者,寥寥無幾。因為沒有人會去注意一個敗者的名字。在江湖上,只有勝者揚名立萬;敗者,自當被江湖淘汰。

  但宋淵沒有被淘汰,縱使十年間未得一勝,他始終存於武林。或許是因為他太無名,所以才能明哲保身。

  「你來晚了。」在宋淵登上峰頂的同時,凌天霄開口。

  宋淵不以為意,笑道:「是你來得早了。」

  「三天前,你投帖到我下榻之處,指名與我一戰,是嗎?」

  「不錯。帖是我投的,也是我約你來此一戰。」

  「凌天霄從不拒戰,只因要求一敗!」

  「我知道。」宋淵依舊微笑,說道:「但你知道宋淵投帖邀戰,只因為求一勝嗎?」

  「你此生無勝?」

  「我出道十年,從未勝過。」

  凌天霄「喔」了一聲,不再言語。

  宋淵微微一笑,說道:「今日宋淵有幸一見『瀲豔劍』之技,也是無憾。只望除此之外,能在劍下求得一勝!」

  凌天霄左手持劍,劍未出鞘,劍氣卻已瀰漫四周。凌天霄沉聲道:「希望你能成全我一敗之願!」

  宋淵一笑,瞬間身影晃動,來到凌天霄身前。凌天霄略微一愕,立時後踏半步,長劍一轉,橫於兩人之間。宋淵依舊帶笑,雙掌一錯,向前一推,竟是毫無花巧,極為平實的一招!凌天霄見狀,眉頭一皺,再退兩步,右手一動,寒芒乍起。只聽「波」的一聲,極輕、極細,但凌天霄卻受力不住,連退數步。

  凌天霄快速收劍,沉聲道:「以你之實力,不可能十年內未有一勝!」

  宋淵笑道:「但我確實從未勝過。」

  凌天霄沉吟一會兒,問道:「十年來,你戰過幾場?」

  「若連今日之戰也算,正好四場。」

  凌天霄一愕,再問:「你是敗給何人?」

  宋淵略一沉吟,說道:「『霜雪寒劍』慕容映雪、『滄浪一刀』梁劍吟、『迴燕白蓮』葉子棋。」

  凌天霄縱聲大笑,說道:「好!好!難怪今生無勝!只因你選擇的人實在太強,難以撼動分毫。」

  「或許吧……選擇慕容夫人和梁大俠這兩位執劍、刀兩道之牛耳的人對決,確實令我獲益良多。」宋淵輕嘆一口氣,續道:「但令我感受最深的,仍是葉子棋先生。」

  「能親身和武林的傳說對決,自然收穫良多。」

  宋淵聞言大笑道:「你可知道,葉子棋的武功已經不是武功了?你可知道,他的武功已可稱為『藝術』了?」

  凌天霄冷哼道:「他的武功真有神妙至斯?我不相信。」

  「天下人都不相信,但這是事實。」宋淵回憶道:「當年我登上終年冰雪漫天的雪山,向葉子棋先生說明我的來意,怎料他只輕輕說了一句:『天寒地凍,我來泡一壺茶,替你暖暖身吧!』」

  「那豈不是絕佳的機會?你沒出手?」

  「我當然知道是絕佳的機會,但從他開始煮水、洗茶壺、放茶葉,一直到泡好茶為止,我一直在尋他的破綻,豈知竟是一處也無!他泡茶的動作竟似合乎天地造化,連最細微的動作也毫無可趁之機。」

  凌天霄冷哼一聲,說道:「可笑!照你所說,他是將武學融入一般生活?但他只能守,不能攻,就算他的武學已達顛峰,終還是會有露出破綻的一刻!所以並不是他太強,而是你太弱。」

  「你難得說這麼多話。」宋淵再顯笑容,說道:「確實,若他一直保持守勢,那便形成拉鋸戰,端看他是否露出破綻。但事實並非如此。」

  凌天霄「哦」了一聲,宋淵再道:「泡茶,只是給我一個攻擊他的機會,事實上,他早已決定對我出手。時間,就在他泡好茶,將茶杯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他沒有多餘的動作,但我卻在茶杯觸桌那瞬間,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殺氣,逼的我猛然退到十丈之外!

  「我想,若他有心要殺我,只要立刻追上來,我絕無法在他手下走過三招。之後,我回去喝了那杯茶。葉先生說:『何必計較成敗輸贏。天下練武者甚多,而「天下第一」又只有一人所有。若人人都要爭強求勝,甚或一生求敗,那學武的意義又在何方?徒增腥風血雨罷了!』那杯茶,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下嚥,卻也最為潤喉的茶。」

  「所以你不再求勝?那又未何要約我一戰?」

  「為了助你攀上武學的頂峰!」

  凌天霄哈哈大笑,宋淵不以為意,說道:「武學之途,一如佛學之途,不執著於得失勝敗,方能再上巔峰。你自出道以來,自負一生求敗,這樣的執念或許真能讓你的武學登峰造極,但卻無法讓你擊敗真正的頂峰者。」

  「你說葉子棋?我總有一天會打敗他!」

  「但現在的你連我也勝不了,何來擊敗葉先生之說?」

  「什麼?」凌天霄聲一沉,右手一緊。

  原來兩人談話間,戰鬥並未止歇,但無論凌天霄劍指何處,宋淵總能以最簡單的動作封住攻勢,使凌天霄這一劍永遠攻不出!

  「試著放下勝敗,你會看見另一番武學的境界。」宋淵靜靜地說道。

  凌天霄聞言,連退數步,宋淵亦不追擊,只是靜靜的看著凌天霄。

  「為什麼是我?」凌天霄問道。

  宋淵道:「因為你有資質。如果知道有像你這樣有資質的武者,卻放任你囿於無聊的勝負之中,那我豈不是愧對葉先生那一杯茶?」

  月光下,瀲豔劍反射月光,一如波光。求敗的人,如石像般站在峰頂;求勝的人,雙手負後一派悠然。他們都知道,夜還沒完,決戰,也還沒結束。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驀的凌天霄長劍一轉,竟是擺出劍招的起手式!

  宋淵見狀,笑道:「好!雖然尚未完全明白,但總算開竅了!」

  雙掌提,是毫無花巧,平淡無實的一招。

  劍鋒轉,是捨棄變化,反璞歸真的一招。

  風,疾馳。月光灑落在天脊峰的山巔。

  兩條人影分由天脊峰兩側下山。求勝者,依舊失敗。求敗者,也未能遂其心願。然而,兩人心中各自瞭然,在表面的勝負之下,孰勝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