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夢醒∙ 神擁抱的最後記憶地 終點-1

「妳終於走到了這鏡迷宮的終點。」

當我從睡眠中幽幽轉醒，高熱的火海與溫暖的光都已全然消失。眼前是一個極度純白的四方空間，為我引路的白金色頭髮男孩正站在我身旁。

「我暫時隔開了芭克蘿空間，把自己實體化。快，該起來了。我剩十分鐘帶妳一起去她躲藏的最後劇本。」

「可是我……」我看向他對我伸出的手，以為自己在做夢。我坐起半身，發現自己依然在原本的身體內，黑背心和皮衣下原本破損失血的重傷都已經消失，被抽光的力量感覺都湧回來了。

「怎麼會？」

我張開雙手看向自己的手心：「我明明到剛才……都還聽到要迎接我離開的聲音……」

男孩手摸下巴，露出不符合年紀的學者模樣思索著道：「那果然是在即死瞬間才能接觸的神祕吧？」停頓數秒，他很快又放下手，恢復面無表情的模樣，「而且，看來希維亞沒有放妳離開這世界的打算。是她治癒了妳。快，走吧。還有重要的事要完成呢。」

說完，他將一把插在腰後的東西抽起，遞向我。

「這是轉移前她要我轉交給妳的。」

「這是……」男孩手中那我曾有一面之緣的古銅色手槍，整支槍身正散發吸足能量的冰藍色魔晶能源光點。男孩點點頭：

「她的科奇亞。希望能幫上妳的忙，助妳一臂之力。」

「……」我緊握住科奇亞，感受心底流過一股眼眶發熱的糾結，隨後我緊緊一握拳，將槍插入我腿上的槍夾。

「走吧，一定要打倒芭克蘿帶所有人回去。然後……替我把安娜麗救出來。」

我看著他轉過身的背影終於再度問他：

「你到底是誰？」

他轉過臉，垂下眼，露出有點寂寞的笑容：

「妳很快就會知道了……芭克蘿最後躲藏的地方，正是我本人為了實驗注入的記憶。」

強烈的光在我們眼前開始逐漸擴散。隨後，遊樂園人潮紛鬧和繽紛的音樂，在我耳邊歡樂地流洩開來──


◇


那是一個名為等待的夜──

名叫安娜麗的女孩正和母親坐在一道長長的石梯上，引頸期盼著某個人的到來。

她們身旁有間屋頂尖尖的小型木造屋子，周圍懸掛著漂浮在屋角的繽紛氣球。

這是只會出現在都心區摩天輪嘉年華會的售票票亭。

坐在票亭階梯口的母親，正不斷伸長脖子往階梯盡頭的入口處望去。

一晃眼，半個鐘頭過去了。

身旁暖洋洋的陽光漸漸淡去，母親的期待也隨著一盞盞亮起的燈漸漸轉為落空的哀傷。

跟隨母親等待的安娜麗並沒發覺到母親的異狀。她注意到票亭旁，正有個化著小丑妝的大哥哥好奇地看著這裡。

臉上化著小丑妝的青年，原本正意興闌珊的分發傳單。

如今入園的人少了。青年無聊地用腳隨自己哼的音樂打著節拍。

突然間，他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

睜開眼一看，只高及腰部的金髮小女孩，正好奇望向化著彩妝的自己。

「小妹妹，妳跟媽媽還不進去嗎？」

幾小時前，青年就注意到這對母女正在等人。

心想等了那麼久，她們在等的人應該也不會來了吧？

「可是媽媽說爸爸會來的。」

安娜麗轉身指了指坐在階梯上的沮喪母親。

「那……妳爸爸遲到得真久啊……」

青年望向不斷步下階梯的散場人潮，裡頭根本沒有逆向朝入口而來的男人身影。

「再過半小時，這裡就要結束了呢。」他向小安娜麗說道：「再等下去，就來不及玩裡頭的遊戲了喔？」

「是喔。」

但小安娜麗的表情似乎不是很在意。

她心想，一定是這裡遊客太多。爸爸忙著要跟大家打招呼，才找不到我們吧？


媽媽說，爸爸是遠近馳名的知名人士。

他擁有這個世界上最神秘、也堪稱最值錢的建築──吉爾利斯。

安娜麗雖然不知道吉爾利斯裡究竟有什麼。

但每提起父親，媽媽臉上總會洋溢著崇拜而喜悅的神情。

那一點使她深信──她的父親，一定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

想到這裡，她轉身面向離場紛擾的人群，準備朝隨時可能在人潮裡出現的爸爸大力招手。

然而奇怪的是，家裡沒有一張和爸爸合照過的相片。

安娜麗對父親的記憶已慢慢變得淡薄，只隱約記得爸爸第一次抱起她時，那扎在臉上微微刺痛的鬍子。

但之後的爸爸再也沒抱過她。變得越來越不茍言笑，也很少出現在家裡。

只有她留著一頭和爸爸一模一樣色澤的白金色長髮，這點總可以令媽媽相當的心滿意足。

有一次，她聽到鄰居在背後指著母親喊作……「情婦」。


◇


「大哥哥說的對。」

母親的呼喚自身後落寞地傳來：「再等下去也沒辦法玩了，我們走吧，安娜麗。」

母親牽起小安娜麗的手，向青年微微點頭致謝，便跟著散場人潮一起步下長長的石梯。

回到家，母親默不作聲的把自己關進房裡。

想想還沒吃過晚餐，餓扁的小安娜麗不想讓母親費心作飯。想起餅乾全被母親收在高高的櫃子上頭。

安娜麗找了張矮凳踮腳打開壁櫃，卻一不小心，將所有玻璃瓶裝的醬料全部打翻到地上，玻璃碎裂成一地，發出巨大聲響。

慌張的安娜麗看著眼前一片狼籍。一回頭，沉著臉的母親就站在廚房的門口。母親彎身撿起腳邊碎裂的玻璃瓶，轉向害怕的安娜麗，一把衝上前抓住安娜麗細瘦的手臂。


◇


我不敢相信接下來看到的畫面。那女人舉起破裂成半截的玻璃瓶，銳利的瓶口像大大小小突起的冰山，散發著森冷的寒光。

「妳看，安娜麗。這好像很利的樣子……」

瘋狂的母親淺笑的眼裡閃動著惡意的光芒。

她舉起瓶子，邊開心地笑著，邊在安娜麗的手臂上，用瓶尖緩慢而用力地拉出一道紅色的線條──

血的腥味如此真實的撲鼻而來。

眼淚自安娜麗緊閉的雙眼無聲地滾滾而下。「媽媽……好痛……！」她縮起手臂想要母親放過她。但母親一見她反抗，突然在她臉上大力甩了個響亮的巴掌，將她踢倒在廚櫃的角落。

「……都是妳不好！我根本不想要妳！一定是因為妳這私生女害的，達倫才會不要我！！」

我再也不敢睜開眼睛，因為我聽見安娜麗彷彿在忍著哭的聲音。

溫熱的鮮血淌得滿手都是，母親看向雙手再看向趴在地板上無助哭泣的女兒。不自覺的，揚起一個惡作劇的笑容。

「既然……都做了……再更傷害妳一點，應該也不會怎麼樣吧？」

母親踢了一腳地板上幾近昏厥的女兒，再次拉起女孩另一隻還沒受傷的手臂，執起玻璃瓶更加用力地，在她的手心割下一個大大的「X」。


◇


「別去！」

身旁男孩突如的聲音。阻止了淚流滿面、正準備朝安娜麗衝去的我。

「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看的這些是什麼！」

我無法相信這是蘇娜今生所經歷過的事，光看這些畫面我胸口幾乎痛到無法呼吸。面動激動質問一切的我。男孩只是面無表情地答：「妳不能闖進記憶裡去，她的這段記憶還不是終點。」

男孩說完，再度轉身奔馳起來。

我勉強跟著他跑，周圍的景象繼續在一陣強光裡從磚瓦建築轉為荒廢的林地。遠處有一座大到二層樓高的大型工廠。我認得這個地方，這裡是夏堤學院後山的禁區。

男孩往工廠微敞開的大門奔去，這裡像是製造武器的地方，障礙刺馬林立、裡頭因為冬日而光線陰暗。

男孩彷彿完全摸透刺馬的空隙一樣，以矯健的身手左右躲避，快速穿越過那些阻礙。

安娜麗的記憶對我而言真是既長又累。

在她的世界裡，我感覺像是踏在一個沒有重力的星球上，該有的反應和速度怎麼樣都無法施展出來。

我笨拙地跟隨男孩穿越那片刺馬的縫隙。進到更深處的一個房間裡。這房間比外頭的倉庫小上一半，裡頭有數十名穿著全身防護衣的作業員，正背對我們面向魔晶運輸台，不知在進行著什麼工作。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想看清那一瓶瓶緩緩移動在魔晶運輸台上的綠色液體到底是什麼東西。

男孩此時在前方停下奔跑，「接下來，我和劇本的自己融合後就幫不了妳了。一定要救她出來，西絲緹。」

他朝原地的我大力比了個手勢：「快！這裡！」說完，他便扭頭往應該是出口的光亮處快速奔去──



「達倫∙貝爾不可能背叛我的。」

才剛踏出那道光芒，我便聽見一個沉穩而堅定的女人聲音。　　　　

男孩帶我來到的，是一間裝湟華麗的廚房。

中央設有鋼製的精美流理台，以魔晶能源作為動力的烹煮火爐等設備一應俱全。

但，立即吸引住我目光的──是正前方一台背倚牆、幾乎可以擺進人體的特大號冷凍冰庫。

有個女人正站在冰庫前方。

和安娜麗的母親不同，她宛如皇后般氣勢凌人。留有一頭美麗及腰的燦爛紅髮。

「但我親眼看見了……」被質問的男孩已進入了劇本，動也不動地凝視女人。

「我偷偷跟在父親後頭。他在我面前，摟著另一個女人的腰。」

警戒令我緊繃起身體。

我可以感覺到，四周透著巨大冰窖般的陰涼寒氣。

我知道這裡便是男孩口中所說的「終點」。

而芭克蘿的靈體和實體……就在眼前。



......to be continued 九、
／夢醒∙ 神擁抱的最後記憶地　終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