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花棋盤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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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8-07
「午餐要吃什麼?涼麵怎麼樣?」
期考前一星期,星期三的中午,結束苦悶的全球化與社會科學專題後,姜於婕在教室收拾厚厚的一疊筆記,曹璟瑄和陸曼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聊著。
「要吃涼麵的話,瑩美街那邊有一家的超級好吃。」
姜於婕背起背包,笑著對陸曼說:「哦?能讓我們小曼這麼激動地稱讚,那一定是真的很棒。」印象中,陸曼對食物的評價都是「還可以」、「不錯」一類,上次買給她的粥,能得到一句「很好吃」已經是十分罕見的了。
「可惜某人顯然沒打算跟我們去吃,又要放我們鴿子一次了。」
曹璟瑄突然換上了幽怨的口氣,姜於婕茫然地往她目光所落下的方向看去---也就是教室門口,那裡站著一個模樣清秀的美人。
不用說,正是嚴女士。
「學姊?她怎麼來了?我們今天沒有約要吃午餐阿?」姜於婕不解地瞧著嚴子喬。
曹璟瑄抱住她的胳膊,開始假哭:「又來了,之前就說養女兒沒有用了,見色忘友、有了媳婦忘了娘,說,妳要怎麼補償我和小曼被妳背叛的心靈。」
「我就說我沒---唉,算了。」姜於婕敷衍她拍拍曹璟瑄的背,「海陸雙堡套餐?」
「成交。」曹璟瑄立刻轉怒為喜。
姜於婕頭痛不已,怎麼身邊的人一個幼稚過一個。來到門口,嚴子喬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於婕,我們今天去廟裡拜拜吧?」
「現在?」姜於婕瞪大眼睛,「我下午還有一堂國文……」
嚴子喬興致高昂,拉著她就往外走:「下禮拜就是期末考了,今天又難得是晴天,我聽我系上的學長說,蘭陽溪那邊有一間廟無比靈驗,保證科科不掛。」
「等等,蘭陽溪?妳是說蘭陽溪?妳知道離這裡有多---」
「這妳就放心吧,我有辦法。」嚴子喬拍胸脯保證,姜於婕卻覺得不安到了極點,她應該是在開玩笑吧,怎麼可能想到就往沒去過的地方跑,完全不用先做規劃。
半小時後,站在校門口,看著眼前可愛的紅色小綿羊機車,姜於婕眉頭一陣抽蓄,原來學姊真的不是在說笑。
「這台機車是從哪裡弄來的?」
嚴子喬把安全帽遞給她,笑瞇瞇道:「房東借我的,說就算借一星期再還也沒關係,帽子也是他借我的。」
話說房東人也太好了吧,姜於婕戴起安全帽,看來下午的國文可能真的要翹掉了,幸好林教授向來崇尚義大利的慵懶悠閒精神,一學期點名沒超過五次,總不至於運氣這麼背。
「學姊,妳要騎車嗎?我第一次看到妳騎機車耶。」或者該說,她連嚴子喬有駕照都不曉得。
「當然,我高三時一滿十八就去考了,汽車的也有喔,不過我上次騎是快兩年前的事了。」
快兩年前,以學姊的年齡換算,那不就是差不多考完後就沒在騎了?姜於婕覺得有些奇怪:「喔,不過學姊家沒有機車嗎?」
嚴子喬神色自若地說出駭人的事實:「本來有阿,但是我拿到駕照第一次上路時,就不小心把它掉進水溝裡了。」
姜於婕:「……」
就跟不讓嚴子喬煮飯的原因一樣,為了保障自身的性命安全,姜於婕搶過機車鑰匙,叫嚴子喬在後座給她帶路。
嚴子喬儘管有些委屈,卻還是乖乖地把駕駛權讓給她。
問了兩個熱心的農人後,她們終於找到了嚴子喬學長口中的廟宇,這裡已經不是她們大學附近那樣由一棟棟大樓構成的水泥森林,而是一片廣闊翠綠的稻田,涼爽的微風徐徐吹拂,吹來初夏的味道。
「我跟妳說,我有先做好資料,每個神明喜歡什麼我都有先查了,還列好了清單,妳瞧。」
「神明還有特別喜歡吃的?」
「當然,你沒聽說交大附近的土地公最喜歡仙草蜜嗎,這裡的神明當然也有喜歡吃的食物。」
接過長長一串清單,看著嚴子喬洋洋自得的表情,姜於婕忍不住虧了她幾句:「這種事情就做得這麼認真,地點位置卻傻傻搞不清楚,剛才還給我指錯路。」
「那、那是因為……」嚴子喬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辯解的話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況,她搶回購物清單,一溜煙跑了。
姜於婕哈哈大笑,連續幾天準備期考的疲憊也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嚴子喬就是有這種魔力,帶給周遭的人快樂,可惜學姊似乎對自己的朋友們都沒有太多的好感,不然她還挺想介紹曹璟瑄給她認識的,感覺兩人會很合得來呢。
這間土地公廟不大,看守廟宇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她看到姜於婕,和善地向她打了招呼,還抓了一把傳統雜貨店常見的汽水糖、咖啡糖、酸梅糖給她。
「怎麼買這麼多?」
嚴子喬回來的很快,手裡多了一大袋零食,兩隻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畢竟每個神明喜歡的食物不一樣嘛,這個花生麻糬是給土地公的、包子跟蘿蔔是文昌帝君、巧克力泡芙是月老---」
「也太用心了吧,連月老愛吃什麼也查了?」姜於婕幫忙把東西全承進盤子裡,放到專門放貢品的桌子上。
嚴子喬振振有詞地說;「當然全都要查囉,月老跟文昌帝君同樣都在這間廟裏,那祂們不就是同事關係嗎?那麼如果讓祂也滿意,那麼祂肯定會幫我們去跟文昌帝君說好話,不是有句話,說當妳有求於人之時,先從他周遭的人下手。」
真的有這句諺語嗎?姜於婕很懷疑:「有道理,不過,我剛才還對愛情無所求之願,現在倒是有了。」
嚴子喬呆住了:「什麼?」
「就是要找一個新女朋友呀,一個腦袋不要這麼古怪,也不要這麼的幼稚,正常一點的女朋友,還要溫柔、體貼、可愛一點的。」
姜於婕一字一句的說完,強忍笑意,欣賞嚴子喬的反應,嚴子喬傻愣愣地看著她,等她終於會意過來,立刻大怒,頭也不回地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生悶氣,連姜於婕拉她也不肯理會。
沒辦法,姜於婕也知道自己玩笑開過火了,她只好自己一個人燃起香,先進去拜了一輪。
拜到月老時,她持著香,卻不曉得該求些什麼,找一個新戀人當然只是個玩笑,跟另一半持續互相喜歡下去?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喜歡,又何來「持續」的理由。
最後,她還是什麼也沒求,用左手將香穩穩地插入香爐中,雙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再三拜了,轉身離開。
嚴子喬還在那賭氣,見了她出來,也不說話,逕自取了香跨進廟裡,姜於婕再次嘆息,看來等會兒要花很多心力來安撫賠罪了。
去洗手台洗完被香染紅的雙手,經過長廊,從這個位置她可以看見,嚴子喬立在月老前,虔誠地默念著她聽不見的話,她內心有些好奇,像嚴子喬這般獨特的女孩,究竟會許什麼樣的願望。
好久,嚴子喬終於從裡面出來,只見她依舊拉長了一張臉:「妳幹嘛等我啊?去找妳溫柔可愛的真命天子載妳回去不就好了。」
好一個似曾相識的情景,姜於婕頭上三條線,拉過背過身不肯理她的嚴子喬:「學姊對不起啦,這次是我的錯,我不該亂講話惹妳不開心,我跟妳賠罪,只要我能達成,妳要什麼都給妳好嗎?」
嚴子喬像寒冰一般的神情立刻軟化了,她氣自己一點用也沒有,每次都捨不得對姜於婕生氣,對方一道歉她就堅持不下去了。
「哼,那我們先回去吧,補償我想一下再跟妳說我要什麼。」嚴子喬緊觸眉頭,努力繃出一張冷酷的表情。
姜於婕鬆了一口氣,用力的揉揉嚴子喬的頭髮,把東西放到腳踏板上,意示嚴子喬上車。
沿路無語,騎在崎嶇不平的田間小路上,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了一片柑子色,也讓柚綠的樹和稻田像被火燒似的抹上了一層金黃。
「學姊,我們快要回到市區囉,有想好要什麼東西了嗎?」
「我已經想好了。」嚴子喬原本依在姜於婕的背上,幾乎要闔上了眼,聞言這才驚醒,「我想要的是我們的合照。」
「合照?那種東西我們也有啊。」
話雖如此,但數量的確不多,大概一隻手比得出來的程度,她們兩個都不是愛拍照的人,尤其是嚴子喬,她對拍照似乎有種強烈的抗拒,姜於婕暗自猜想,原因估計跟老是被那些「愛慕者」偷拍這點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可是那都是剛在一起時拍的,我想要紀錄現在所擁有的時光。」嚴子喬解釋著,後面又小聲的嘀咕,「……更何況,也不能確定能再持續多久。」
姜於婕沒聽見她最後的那句話,思考一下後就答應了:「話說,學姊,妳今天求了些怎樣的願望呢?」
「嗯……周遭的人都身體健康、期考能高分、然後平平安安的之類的。」
「那,學姊跟月老求了什麼,我可以知道嗎?」
安靜片刻,嚴子喬輕描淡寫地道:「只是些不要緊的事而已,我們要不要就在那棵樹下拍照?很漂亮吧?像聖誕節的垂飾一樣。」
姜於婕掃了嚴子喬一眼,依著她的意思,把機車停靠在她指的那棵樹下,拿出了手機。
樹梢的枝條纖細卻堅韌,枝條的末端垂滿一串串淡粉色的花朵,像夏夜裡綻放的煙火,唯一的不同在於,它擁有煙火所缺少的,淺淺的芬芳。
「於婕知道這是什麼植物嗎?」
樹並不高,伸手就可以輕易觸碰,姜於婕輕觸那未綻的花,搖搖頭。
「它是穗花棋盤腳喔。」嚴子喬把頭靠在姜於婕的肩上,用柔和的目光凝視著滿樹的花火,「傍晚開花,午夜時盛開,然後在清晨時凋謝。」
「就像曇花一樣?」
「是啊,彷彿曇花一般。」嚴子喬眼神裡的落寞僅有短短一瞬,「我們來拍照吧?」
緊緊的摟著彼此的肩,姜於婕伸長手臂,用手機笨拙的自拍下,兩人的合照,她們的笑容、穗花棋盤腳的淺粉佔據了畫面的所有。
拍完後,她將照片傳給嚴子喬,然後上車,趕在天色未墨之前回到學校附近。
路上,姜於婕回想起那天在嚴子喬家發生的種種,竊聽者,她終究沒能知道是誰,在一連串的試探之後,所有人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也沒有任何的風聲傳出,風平浪靜,一切就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事情如果能就這樣不激起波瀾的過去就太好了,她內心是這樣祈禱著。
「要不要來我家?」
站在騎樓下方,她們將機車還給房東後,嚴子喬不捨的扯著姜於婕,但對方搖搖頭。
「不行,上星期妳說要教我化學,讓我來這裡住,結果到最後一個字也沒讀成,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回宿舍。」見嚴子喬一副失望透頂的模樣,她覺得有點好笑,「為什麼老想要我住下來呀?」
「因為,我已經一星期都沒有跟妳做、做……」
嚴子喬支支吾吾的,臉漲紅成了豬肝色,姜於婕看了也不禁興起逗弄她的念頭:「妳想跟我做什麼?」
「哎呦,妳明明就知道還故意要我說出來,壞心眼。」嚴子喬惱羞成怒,「噁心、過分、討人厭!」
「好啦,時間還有一點,不然我陪妳去買妳最愛的滷味,我請客好嗎?」
嚴子喬冷哼一聲,卻還是默默牽起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扣,到常來的滷味攤買了滿滿一袋的食物。
姜於婕看了手錶一眼:「我真的該走了,回去的路上要小心,聽說最近這附近有暴露狂出沒,而且專挑女學生落單的時候下手,注意周遭的人,明白嗎?」
「我知道啦,我還大了妳一歲,可是怎麼覺得妳好像把我當成幼兒園的小孩。」嚴子喬不高興的鼓起腮幫子。
姜於婕笑而不答,輕撫她的臉頰:「那我走囉。」
「等等,妳是不是忘了什麼?」嚴子喬見她要走,連忙叫住她。
姜於婕知道她的意思,溫柔的往她的唇上落下一吻,這才轉身離開,路上還不放心的頻頻回眸。
嚴子喬安靜地目送她離開,即使姜於婕的背影已經沒入路燈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再也無法看清,她還是癡癡地凝望著,不忍離去。
許久,她才緩緩收回依戀的目光,一步一步踏上了冰冷的台階,最後關上門,隔絕所有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