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２）

　　雖然我已經進過所長室很多次，但這次的氛圍明顯和過去有所差別。

　　原因很簡單，因為冬彥哥在這裡。

　　「…………」

　　坐在沙發上的冬彥哥雙手抱胸，閉著眼睛，看起來是在閉目養神。明明只是個簡單的姿勢，由他來做卻有股像是修行者般的沉靜氣場。光是坐在那，感覺周圍的壓力就多了一分。

　　還好我事前就知道他在，不然現在看到他恐怕又要被嚇到一次。

　　「喔，你們來啦！等你們很久了，來吧，坐下坐下，不用那麼緊張。」

　　相較於冬彥哥，旁邊的黃迎卻是一副像是在跟朋友聚餐似的輕鬆態度，毫無緊張感，完全不像是要談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們簡單的行了個禮後，就在他們對面的沙發坐下。

　　桌上擺著幾杯紅茶和一些小點心，看樣子是在我們來之前就準備好了。但老實說，我完全沒有要伸手取用的意思，畢竟現在根本不像什麼吃餅喝茶的氣氛。

　　只有葉音很自然的拿起幾塊餅乾吃了起來。對這吃貨妖怪來說，食物擺在眼前大概就沒有不吃的道理吧。

　　似乎是看我臉色凝重，黃迎對我露出微笑。

　　「怎麼啦，海彥弟弟和雅茹小妹的臉色很糟喔，難道是最近工作量大讓你們沒辦法好好睡覺嗎？唉呀，年紀輕輕就成了社畜真是辛苦你們啦。」

　　「那個，不是工作量的問題，不如說最近其實都沒什麼大任務……」

　　「嘛，不管怎樣還是打起精神吧──畢竟接下來就有任務要你們參加了。」

　　「任務？」

　　「沒錯，而且任務的等級是特級喔。」

　　「特……！」

　　開玩笑的吧，特級任務？

　　在這裡說明下，如同妖怪有分級一樣，協會發布任務時也會根據任務內容做分級，而與妖怪的分級同樣，「特級」是最高等級的任務。

　　特級任務能得到的報酬高的嚇人，但同時也有致人於死地的可能。

　　居然要我們參加這種任務……？

　　「好啦，不要露出那種像是世界要毀滅的表情。雖然是特級，但也不會為難你們的。完成這次任務就可以給一次休假了，你們就抱著朝休假邁進的精神努力吧。」

　　「就算妳這麼說……」

　　雖然說的內容像是玩笑話，但黃迎的語氣帶有一分認真，就跟方才的雅希姐一樣。

　　她應該是想緩和我們的緊張感才說這些話，可是這樣反而更讓人緊張了。

　　「好了黃迎，閒聊可以到這裡為止了。」

　　這時，雅希姐喝了一口紅茶靜靜地開口。

　　「言歸正傳，正如黃迎所說，叫你們來自然是有任務。」

　　雅希姐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我在神空事務所工作的這一年都不曾看過她如此認真的模樣。

　　畢竟是特級任務，這也是當然的吧。

　　「……所以，是什麼任務？」我開口問道。

　　「關於這個──」

　　雅希姐抬頭望向坐在旁邊的冬彥哥。像是在說「接下來由你說明」的意思。

　　而冬彥哥彷彿是接收到她的訊息，立刻睜開眼把身子向前傾。方框眼鏡後的銳利目光在瞬間掃視我們三人。

　　「──你們，知道『白煞』吧。」

　　「呃──」

　　碰！

　　在冬彥哥說出那個名詞的瞬間，雅茹忽然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一瞬間劇烈搖擺，葉音還嚇得差點弄掉吃一半的餅乾。

　　雅茹端正的臉龐血色盡失，神情透漏著愕然，半響間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會在這時提到那隻妖怪的名字？」

　　她用像是從牙縫間用力擠出來的聲音發問，眼神變得比平常更加銳利，甚至多了幾分兇狠的氣息。

　　和雅茹激動的模樣成對比，冬彥哥還是那始終如一的冷淡表情。

　　「會提到這個名字，當然是因為跟任務有關。」

　　「你說什──」

　　「冷靜一點，雅茹。」

　　雅希姐出聲制止，雅茹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默默地收回了身子。但她的雙眼還是兇狠的瞪著冬彥哥。

　　……現場的氣氛感覺又變得更嚴肅了，簡直快讓人喘不過氣來。我要不要說些什麼緩和一下──

　　「那個……」

　　這時，已經默默吃掉不知道幾塊餅乾的葉音突然舉起手。

　　「『白煞』……是什麼？」

　　……真虧她敢在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

　　聽到葉音的問題，黃迎笑了出來。

　　「呵、啊哈哈哈哈！對喔，葉音小妹原本也算是封印妖怪，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啊，難怪會不知道，嗯嗯，那……海彥弟弟，你來跟她說明一下吧。」

　　「欸？」

　　「你應該知道答案吧，就當作臨時小考，為你可愛的使魔增長知識。」

　　「臨時小考……」

　　算了，反正也不是答不出來。

　　我輕咳幾聲，一邊回想過去看過的情報，一邊開始向葉音講解那隻妖怪──「白煞」的來歷。

　　「白煞，是一隻曾在百年前橫行肆虐的古代妖怪，種類是『大蛇』，用協會現在的分級去看──是屬於特上級的妖怪。」

　　「特上……欸，那不就是最高等級嗎？」

　　「沒錯，牠是比甲級妖怪還要高等的特級妖怪，還是其中最高的特上級。據說白煞擁有如同山神的力量，甚至被稱作活動的天災。因為太過強大，過去的退魔師連消滅牠都做不到，只能把牠封印在深山之中。」

　　「封印……」

　　「跟妳以前那種封印不太一樣。白煞性情凶暴，力量強大，必須把牠的身體和靈魂都囚禁在封印術式中，才能夠壓制住牠。」

　　在現代，會像這樣連同意識和身軀用特殊的法術封印起來的，無一例外都是跟白煞一樣具有強大力量，且兇殘狂暴的妖怪。

　　「順帶一提，封印白煞的地方……其實就在神空事務所的轄區。」

　　「欸，竟然是這樣嗎？」

　　「妳不知道也是當然的，因為性質特殊，所以那部份是由本部親自管理。」

　　「喔……原來如此。」

　　「而且，那個白煞……」我微微瞄了一下雅茹和雅希姐。

　　「？」

　　「……沒什麼，總而言之，白煞是凶暴又強悍的大妖怪，長久以來退魔協會都一直在觀測，維持牠的封印，防止牠被釋放出來。」

　　講到這裡，就算是頭腦簡單的葉音也差不多聽出端倪了。

　　「欸，海彥，這樣說的話，難道那個白煞現在……」

　　「嗯……」我看向眼前的冬彥哥。

　　我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麼了……或者說，其實我昨天就得到消息了。

　　「沒錯──白煞的封印，現在出現了減弱的跡象。」冬彥哥以不帶感情的冷澈嗓音說道。

　　「……！」

　　儘管已經先從緋華那邊得知，但現在聽到還是讓我倒吸一口氣。

　　葉音大概是終於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停下了悠哉吃東西的動作。

　　而雅茹──則是露出了像是要殺人般冰冷又兇惡的神情，放在腿上的雙手顫抖的握起了拳。

　　在這樣的氣氛中，冬彥哥仍然面無表情地繼續說著。

　　「最近神空事務所這一區惡靈的出現頻率有所增加，你們應該也有查覺到吧。」

　　「……知道。」

　　「那些惡靈就是因為白煞的封印減弱，被牠流出的妖氣影響才變得狂亂，數量也跟著增多，這是本部觀測之後得出的情報。」

　　「欸……」

　　「而且白煞是冰之妖怪，最近天氣不尋常的轉涼，恐怕也有受到牠的影響。」

　　原來已經有這麼多徵兆了。

　　因為白煞的封印在我們的轄區，所以這裡就被他影響了嗎。

　　「──所以呢？」一道刺骨的冰冷嗓音突然插入。

　　轉頭一看，說話的人是雅茹。

　　她一雙彷彿能射穿人的紫色眼睛瞪視著冬彥哥。面對那銳利的視線，冬彥哥的表情仍舊沒有一絲變化。

　　「白煞的封印減弱了，跟要給我們的任務有什麼關係？」

　　「……」

　　「難道你想說，我們的任務是要去對付那個怪物嗎？」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雅茹用這麼沉重的語氣說話了，由此可見她的心情真的非常不好。

　　她會有這種反應倒也不難理解……畢竟白煞這隻妖怪，就是會讓她如此動搖的存在。

　　因為現在是在事務所裡，還是在雅希姐的面前，她才盡量保持著冷靜的樣子，要不然她恐怕已經用力拍起桌子來了（雖然剛才確實拍了一次）。

　　但就在這時，正在喝茶的雅希姐對著雅茹開口。

　　「所以說冷靜點，雅茹，先把冬彥的話聽完再說也不遲。」

　　「姐姐！這可是牽扯到那個白煞──」

　　「雅茹。」

　　雅希姐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帶有一股不可違抗的強烈氣勢。

　　「……是。」

　　在那股氣勢面前，一向強勢的雅茹也低下了頭。

　　唉，大概也只有雅希姐鎮得住這種狀態的雅茹吧。

　　我輕嘆一口氣，代替雅茹向冬彥哥發問。

　　「所以，冬彥哥，找我們來究竟是？」

　　冬彥哥推了一下眼鏡，說：「白煞的封印雖然減弱，但目前還不到會讓牠被釋放出來的程度，因此要在那之前重新進行封印儀式，再次將牠封印起來。」

　　「而冬彥就是這次行動的總指揮。」雅希姐補充道。

　　白煞是最高等級的大妖怪，這個任務交給冬彥哥這個特務執行者來指揮，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樣的話，冬彥哥找我們來的理由也呼之欲出了。

　　「也就是說……我們也要參加封印白煞的任務嗎？」

　　「沒錯。」

　　可惡，果然跟我想的一樣。

　　我稍微看了一下身旁的雅茹。

　　雖然沒有剛才那麼激動了，但她的眼神卻是越來越兇惡，坐在她身邊都能感覺到一股壓力。

　　不過，這個任務還是有點奇怪。

　　「可是冬彥哥，我們並不是封印師啊。」

　　正所謂術業有專攻，除了像我們這種主要負責戰鬥的退魔師以外，退魔協會中也有其他不同領域的人士在，像是從傳說或民俗學的角度去分析靈異事件的調查員，開發與研究新式法術及武器的研究員，用法術治療傷者的治療師等等。

　　這次封印白煞的任務，照理說應該會由專精封印法術的封印師來執行才對。

　　「當然不是要你們去執行封印儀式。」雅希姐接在冬彥哥之後說道。「那是現場的封印師團隊的工作，要交給你們的任務是封印儀式的護衛與支援。」

　　「護衛和支援？」

　　「就像剛才說的，因為白煞外漏的妖氣，惡靈或是其他低階的妖怪會變的活躍，在封印地點周圍很可能會受到這些妖怪的干擾，所以需要負責戰鬥的退魔師從旁支援。除了你們以外，冬彥率領的部隊也會一起。」

　　「是嗎……」

　　確實，過去也常聽說封印妖怪的儀式需要退魔師陪同，為的就是防範類似的事態。因為牽涉到白煞這等大妖怪，把任務等級定為特級也是很合理。

　　任務的內容我理解了，但──

　　「為什麼是找我們？」我正想問，雅茹就先說出口了。

　　她果然也有跟我一樣的疑問。

　　──這可是白煞的封印任務，跟我們以前做過的其他任務是完全不同等級。

　　這麼高等級的任務，以冬彥哥特務執行者的權力，應該可以找其他更優秀的人才對──事實上剛才的確有說到冬彥哥有自己率領的團隊。

　　再說，冬彥哥幾乎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我不覺得他會來找我們做這種任務。

　　「本來確實是沒有要找你們。」冬彥哥泰然自若地回答。

　　「咦？」

　　「我原本要只有要找雅希來協助我，是她對我提出要求，要帶上你們一起執行任務。」

　　「雅希姐？」

　　「姐姐？」

　　我和雅茹一起看向雅希姐。只見她仍然面無表情地喝著紅茶。

　　「嗯，沒錯，昨天他來找我就是在談這件事。」

　　雅希姐放下茶杯，語氣平淡的說著。

　　「只有我一個去幫忙的話，我覺得還是不太保險，所以就跟冬彥說要帶你們一起去。」

　　「為什麼……」

　　「畢竟是個重要的任務，帶著我信賴的部下比較讓人安心嘛。」

　　如此說道的雅希姐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個微笑，給人一種虛幻的感覺。

　　「不要緊的，你們都是我得力的部下，過去也完成過幾個重要的案件，我覺得讓你們參加沒有問題。」

　　「……好啦，我知道了。」

　　看到她那個微笑，總覺得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姐姐……」

　　雅茹仍然一臉沉重地看著雅希姐，但也沒有再說話。

　　突然，啪的一聲，一道清脆的拍手聲將我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好啦，這樣子大家都理解現況了吧。嘛，用不著那麼緊張，雖然是最高等級的任務，不過神空事務所的各位差不多就是來支援的，講直接點就是湊人手，所以不用緊張，放輕鬆點，哈哈。」

　　黃迎開玩笑般地說道，但馬上就被冬彥哥以清喉嚨的方式打斷了。

　　「那麼，目前的情況基本上就是這樣，封印儀式預計在三天後執行，更詳細的內容之後到了現場會再交代。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

　　「是嗎，那麼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先告辭了。」

　　話一說完，冬彥哥把紅茶一飲而盡，起身穿上外套準備離開。乾脆俐落的動作實在很有他的風格。

　　「啊，這就要走了，等我一下啦！冬彥。」

　　黃迎也跟著站起身，面帶尷尬地跟我們道別後，就匆忙跟在冬彥哥身後一起離開了所長室。

　　「……」

　　一股沉默的空氣頓時飄盪在所長室。

　　「好了，就像冬彥說的，任務是在三天後，在那之前還是要好好完成日常的工作喔。再加把勁吧。」

　　像是要吹散這股空氣般，雅希姐恢復了平常的口吻，回到辦公桌前。彷彿在說「你們也回到自己的崗位去吧」。

　　見到這情況，我也只能嘆著氣準備離開──

　　這時，雅茹低著頭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往門口走去。

　　「欸，雅……」

　　我話還沒說，雅茹就打開門，從我的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