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架空同人.河伯娶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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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7-28
  
  
  「真是漂亮的鯉魚,瞧這金花花的鱗片,簡直像是黃金鑲的鱗啊。」
  
  男子將木盆裡盛著的小金鯉,隨著一勺清水一同倒進湖裡。
  
  「下次別再被人撈上了,小魚兒。」
  
  那是他曾欠下的救命之恩,對那名男子而言,只是心血來潮、隨手之勞,但這份小恩卻是如此難以回報。
  
  直至過了數百年,那人也輪迴了幾世,才在明熙江畔,再度重逢--此世的恩人,投胎成了一名小男嬰,姓陸名遠,乳名叫『阿狗』,由母親揹著,給在田裡勞作的父親送飯。儘管生在貧苦農人家,但,得了一對慈愛勤勞的雙親,這該是幾世的福氣哪。
  
  而此時的他,已脫去一身妖戾之氣,拜入仙門,正隨著明熙仙君修行。鯉躍龍門即化龍,既能拜入仙籍,坐鎮一方河域也能成事,所以當他再度見到恩人時,心裡自是高興萬分的。
  
  『潛心修練數百年,如今的我,已能一報當年救命之恩。』
  
  儘管已過多世輪迴,恩人已不復當年,也全無記憶,但他仍時刻謹記,曾有一人的無心之恩,才有今日的他。
  
  然而在他潛心等待報恩時機來臨之時,明熙江下游、出車硯國後的異國,卻有戰事發生,江水出海口堆滿了死屍,有戰士,也有無辜的人民,老人、小孩、女人……慘不忍睹的殘破軀體染汙明熙江水,一到夜裡,便有鬼哭之聲嚎泣不止。
  
  過多的死靈怨瘴,孕誕出陰魔,由江水運流而下的靈山之氣,更催化陰魔的劇烈成長,逆流反噬而上,江水氾濫,捲進江裡的死人,變多了。
  
  邪靈巨魔已深切影響水脈平靜,與水脈相連的明熙仙君自是痛苦不堪,仙體承受翻騰折磨,卻只能憑己之力揮刀除魔,這是身為河神的職責,也是唯一自救之道。
  
  「金鯉,這裡交給你,切莫來尋我幫我,若是靈脈神珠復位,本座便是回不來了。」
  
  臨行之前,仙君如此囑咐:
  
  「吞下神珠,代替本座守護明熙江,成為下一名河神。」
  
  這,大概是明熙仙君的遺言了。
  
  在仙君往下游除魔後,金鯉游入於靈山之上、明熙江上游瀑布深處,守著那原本該有靈脈神珠的墨岩空槽。
  
  靈脈神珠乃明熙江水脈珠胎,歷代河神皆是將神珠入體後,以自身靈脈穩定江河水脈,河神仙體一旦消滅,神珠即回歸,等待下一位河神出現。沒有河神調節穩定的水脈珠胎,就像沒有母親的嬰孩,會大哭、會大鬧,但它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會失控地發生大水患,以期吞噬更多生靈來撫慰它自身。
  
  至於吞下神珠後的河神,再也不能離開明熙江,則是他們早已心知肚明的戒律,也不足掛齒。
  
  但這一等,就是數年。
  
  對時間毫無概念的金鯉,連這時間算是長還是短也沒在計算,只知道仙君的除魔之行似乎很順利,儘管水患仍然頻發,但影響江水的魔瘴日益減少、越見平緩,金鯉想去尋仙君,但一切似乎又全在仙君掌握之中,直至,靈脈神珠復位。
  
  這並不是他想見到的結果,但此時,比起為仙君的消逝哀傷,他得先完成仙君的囑咐--取下正縈繞淡藍靈光的神珠,將其吞入體內,運起全身仙靈之力,鎮壓、調整、同步神珠之上的水脈連結,在靈脈神珠的力量融入他的軀體之時,他的感知能力,也同步了整條江域……
  
  他知曉了江底還有哪些冤魂尚未離去,還有江上正有人想製造更多冤魂,只是他也沒料到,成為河神後所救下的第一人,就是他的恩人。
  
  恩已報,緣已了,他是這麼認為的。
  
  
     *     *     *     *     *
  
  
  「神婆跑了,接下來要丟什麼叫仙君上來陪我們玩呀?」
  
  村裡的小孩子們又聚在江口橋旁,閒來無事就拿著石子在江面上打水漂,卻沒料到那些石子彈了回來,打在小孩子們身上讓他們又是躲又是喊疼的。
  
  「該去忙活什麼就去忙活什麼,讓你們別來這裡瞎轉悠了。」
  
  儘管是聽到明熙仙君的聲音,但孩子們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卻怎麼也不見那顯眼的金髮白衣身影。
  
  「仙君在嗎?在就出來呀?」
  
  小孩子們完全沒被嚇到,畢竟仙君的聲音冷淡歸冷淡,卻絲毫沒有動怒的感覺。
  
  「我們完全不怕呦!」
  
  「我姑婆打起人才叫疼呢!」
  
  「我娘親打人才叫痛啊!」
  
  「我爹……」
  
  孩子們莫名奇妙地吵起誰家長輩打人比較痛了。
  
  只有小孤童陸遠一人抱著一荷葉包裹起的東西,站在江口橋中央,仰天深吸了口氣。在其他孩子們以為他正要拉開嗓門大吼時,他卻是身子一低、一個箭步衝上,一腳踏過欄桿往河面躍下。
  
  正如他所預料地,有陣風捲來,攏起他的身子,讓他不至於真的落進水裡。
  
  那身披潔白仙裳的金髮仙君,就守在他的身旁,環起的雙臂就像隔著風牆盛抱著他幼小的身子,令他不被江水沾濕衣裳。
  
  「我就知道這麼做您一定會現身。」
  
  陸遠臉上的笑容頗為得意,與之對照下,就更顯仙君那雙藍眼裡的冷冽。
  
  對他來說,不該出現在江裡的全是垃圾,過去這人的恩情未還之前,他和其他凡人不太一樣,但在報恩的那一刻起,這人於他的意義,就已和其他凡人一樣了,他是這麼認為的。
  
  「唉呀,別那個表情嘛。」陸遠笑咧了嘴,打開懷裡的荷葉,裡麵包著的,是五顆已蒸熟、還微溫的餃子:「這是姐姐做的點心,說要給你吃的,嘗嘗吧?姐姐的手藝可是村裡數一數二好的。」
  
  他口中的姐姐,正是差點被神婆充作河神新娘投入江裡的少女。
  
  明熙仙君直視小童一雙黑眸,數秒後,才道:「其他孩童是來玩的,但你不是,有想知道的事就直問了吧,不需要多方測試拐彎抹角。」
  
  那對與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瞳色不同的眼睛,儘管美麗澄澈得像倒映無雲晴空的江面,卻同時也有著懾人心魄的恐怖,彷彿多直視上幾秒,靈魂就會被吸進去似地,那樣深邃神秘。
  
  所以陸遠很快地就別開了眼,收斂起毫無敬意的輕浮笑容,低語,像咬著恨意:「如果……如果有你在就能沒有水患,那之前又是怎麼回事?你可知多少人流離失所、多少人死於洪災?我爹娘……」
  
  仙君闔下眼,靜氣傾聽如今還在江裡哀哭的鬼聲,才在睜眼後回答陸遠的話:「……之前江裡有妖魔作亂,至於你的父母,是天命。他們不在江裡,應當已是順利被接往冥府。」
  
  陸遠瞠目回盯著仙君那毫無情感波瀾的臉,他的苦難、百姓的血淚,僅僅是這麼三言兩語就可打發的嗎?咬牙切齒地,他再度作聲:「你以為你隨便說說我就能相信嗎?」
  
  「在本座現身之前,你也不相信有河神存在。」
  
  儘管他的師尊、前任仙君總是對他耳提面命,不可讓凡人見到他們、與之對話,但那天他是心急了,把師尊的教導拋諸腦後,就怕恩人命喪江底……
  
  『金鯉,未來若有什麼萬一,你就是要來接替本座這職責的人,切記,屆時你的心脈思緒皆與水脈相連,無論是喜是悲、是怒是怨,江水都會因你而起波瀾……因此,有條戒律你必須遵守,就是不能與凡人有所接觸,一旦與凡人有所接觸,便會因其惱而惱、因其憂而憂,如若江河氾濫之主因是河神破戒,那便是觸犯了天條,必遭重懲。』
  
  初為河神的首日,他就為了報恩而破戒,然而他本是鯉魚妖仙,凡人的七情六慾他不懂,就算見了凡人,他也不見得就能懂凡人的煩憂,在不認為心智會被凡人所影響的自信下,也就不認為破戒算得了什麼事兒。
  
  但現在,他後悔了。
  
  「守護這條江不正是你的職責嗎?就算有妖魔作祟,造成的死傷難道就不該負起責任嗎?」
  
  陸遠憤恨地直瞪著他,而他,只是平淡地投以一句回問:「你希望本座怎麼負起責任?」
  
  河神,聽起來很高大上,但他的職責只在江河平穩,他不管生死天命、不管農工興盛、不管戰場勝負,就連給江裡冤死的人渡化,也不是他的職責所在。
  
  所以他討厭再有人陽壽未盡、毫無道理的死在江裡。
  
  「這……」陸遠支吾了。
  
  這些日子以來,村裡的人、收留他的那戶人家都在說,水患能解就好了、有河神在就好了,他們不求別的,只要河神能別再發大水就好了……但是他,怎可能就這麼忘了他的雙親?忘了他曾經雖然困苦卻幸福的小小家庭?
  
  「……把我父母還給我?」
  
  仙君搖搖頭:「本座說過,他們是天命已盡,本座只是小小河神,沒有改寫生死簿的能力。」
  
  「那……我怎麼辦呢?家沒了……只剩我一個……」
  
  見小童頜首似是低泣,仙君想起了,在陸遠還牙牙學語之時,他的娘親是將他抱在懷裡輕輕撫拍背部,只消額上一吻,便能停止嬰孩哭鬧的。
  
  玉石般冰涼潔白的手指掠開小童額上黑髮 ,他低頭,效法著早已不在人世的母愛,將嘴唇印在小童涼中透暖的額上。本以為此舉能一解孩童的思親之情,但卻在那張大的黑眸裡,見到了被喚起的溫情,終於是突破了身為男兒的尊嚴,潰堤成災。
  
  明明就連在爹娘墳前,他也擠不出一滴眼淚來的。
  
  「啊……啊啊!」
  
  年幼的孩子無法抑止失去雙親的悲傷,蒙頭大哭了起來,嚎啕著不成話語的悲泣,就連河畔剛剛還在爭吵的孩子們也被他的哭聲給鎮住,住嘴紛紛朝這方看過來。
  
  「唉……」仙君這才輕嘆口氣,自翻開的掌中變出一塊白石,中間寬、一端圓、一端尖,大小和姐姐捏的餃子也差不多大,仙君把白石交到陸遠手上:「這是本座給你的信物,將它帶在身上,能保你在這條明熙江裡不受滅頂之災、在水下能活動自如,但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能傷害或帶走任何江流裡的生物。」
  
  明熙仙君准許了這凡人孩童能任意進出他所居住的地方。
  
  明知他與他之間毫無任何關聯,只是,數百年來他的苦心修行,全只為報當年的恩情,執著了數百年,也不是一句『緣已盡』就真的能完全放下。
  
  「如此,在思念父母之時,你可以下江裡遊玩,若是能為你解一點思親之苦……若是在你感覺天大地大卻無你容身之處時,明熙江……本座隨時歡迎你來。」
  
  恩易還,情難算,終究,這孩子於他而言,仍然與其他凡人不同。
  
  在把仍抽泣不止的孩子送回橋上後,仙君的身影如一縷清風,拂過柔軟的烏黑髮絲,轉眼消失。
  
  在仙君離開之後,一直在狀況外的孩子們這才跑到橋上,關心地問:「怎麼了呀?你和仙君說了什麼?說了很久?」
  
  一旦到了其他人面前,陸遠便無法再放縱自己的情緒,那就像是反射動作般無法自我控制的保護牆,他立刻擦掉眼淚,笑著搖了搖頭說著「啥事也沒有!」,一手藏下仙君送他的白石,一手將荷葉包投進江裡,轉頭朝村子的方向跑:「比賽看看誰最快跑回村子大門!」
  
  「欸欸太狡猾了!」
  
  也就沒人留意到,連石子都要扔回來的仙君,這回,並沒有把那些餃子丟回橋上,讓江裡魚蝦大飽口福去了。
  
  儘管他之後想起,當時丟著陸遠不管即可,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